正營軍官轉業前請命押運彈藥 一段話令妻子流淚
向“烏拉泊”進發
五月的南國某山麓中,夏日的腳步姍姍來遲,一切還都如初春那般恣意。百花爭相鬥豔,萬物縱情瘋長。大山深處的某倉庫營區內,秩序並沒有被季節的交替所打擾。訓練場上,官兵們生龍活虎地訓練;經常性收發任務,一如既往地展開。
在部隊改革調整的大潮中,某倉庫保管隊教導員王勝主動提交了轉業申請。他具有高原經歷,又經過軍政崗位互換的錘鍊,今年6月份正營就滿3年,又是倉庫後備幹部,卻在這個節骨眼上提出轉業,很多官兵為他惋惜。今年的轉業指標較多,他年齡上超限,家庭負擔重,這些理由也都合情合理。當大家還在議論紛紛的時候,妻子王舒雲已早早開始為王勝轉業後的事情做準備。盼到了丈夫轉業,她還是有點小興奮,以往的苦累頓作煙雲散去。
被確定為轉業對象已經十多天了,可王勝還是悶着頭在部隊忙個沒完沒了,他想把自己服役18年的心得體會、教案資料詳細彙總,留給接任他的人。妻子的反覆開導,並沒有動搖他這個基層黨支部書記堅守崗位的決心,一點兒也看不出是一個待轉業人員。
忽晴忽雨的南國氣候,將整個梅雨季節點綴的分外妖嬈,成長在這個多愁善感的季節,不温不火似乎已成了某些物種的特性。它們又似乎都在等待一個特殊的節點,一旦時機到來,就會拼命掙扎、吶喊,不顧一切的繁衍生息。
“轉業就是再就業,明天的太陽照常要升起來,沒啥好畏懼的,走就痛痛快快地走,沒必要這樣憂心忡忡!”面對鬢角過早泛白的丈夫,王舒雲總是這樣寬慰,王勝也總是報以微笑。這讓王舒雲忙碌起來也更加起勁兒,她已經卡着時間節點,為丈夫報了公務員應試補習班。
初夏的陽光暖融融地鋪在大地上,空氣中瀰漫着萬物開節生枝的躁動。竹子在梅雨的滋潤下拔節生長;櫻花在陽光的懷抱裏競相怒放。焦躁和不安,影響的並不止季候的轉變。營區內,幹部轉業的命令遲遲未到,不少被確定為轉業對象的人員,已經按捺不住心中的躁動。王舒雲也一再催促丈夫早點離隊,而王勝卻依然我行我素!王勝的“另類”表現,在妻子王舒雲看來,有一種痴痴的“傻”,更有一種可恨的“憨”。
如果説陪伴是長情的告白,那麼等待一定是痛心的吶喊。王舒雲覺得沒有人比她更瞭解這個男人了,而此刻的王勝卻像霧像雨又像風,捉摸不透。王舒雲的電話也從起初的好言相勸,變成了責怪、愠怒。她決定,第二天就到部隊找他,一定要問出個結果。
“你説你沒轉業前,不是這忙就是那忙,我都理解,可現在不都確定轉業了麼?你為啥就不能跟領導請假,早點離隊?”一大早,王勝就被怒不可遏的妻子堵在了上班路上。連續的加班熬夜,讓他的眼眶被一圈黑暈罩着,眼睛裏泛出條條血絲。“補習班也報了,要是不去的話,報名費打水漂事小,考不上公務員,這可是關係你後半生的大事!”看着愛人如此憔悴,王舒雲語氣漸軟,她伸手輕輕拉了拉王勝褶皺泛白的迷彩服,眼中閃動着淚花。
妻子的愛,王勝心知肚明;可他最近的心情,她卻不懂。要説王勝沒去找領導,那是假話。待崗這段時間,他三番五次地找到領導,可不是為了請假,而是去請命。
前不久,單位接到多個批次的押運任務。按照慣例,行程超過1000公里的路線,必須有幹部帶隊。可眼下正值幹部轉業期間,幹部在位少,單位也準備申請借調人員了。可王勝覺得這次押運進疆的任務非自己莫屬,原因有三:第一,自己在軍政崗位上鍛鍊過,對彈藥屬性瞭解透徹;第二,具有豐富的押運經驗,能夠處置突發情況;第三,在高原執行過重大任務,對民社情和應對高原反應心中有數。可領導考慮到王勝是待轉業幹部,不希望他出徵。“待轉業幹部咋啦?待轉業幹部也是部隊多年培養出來的,為啥就不能走得有點尊嚴?”在王勝的懇切要求下,這項任務最終落在他身上。
夜,經過幾天的細雨浸潤後,在繁星的點綴下,擠出絲絲涼意。也許是受寒潮的襲裹,王勝不禁打了個寒顫,晃了晃僵硬發酸的肩膀,腦海裏又閃現出從軍以來的點點滴滴……
1998年寒冬,王勝從蘇北鄉村應徵入伍,當兵第二年,他考取武漢軍事經濟學院,從農家子弟成長為軍官。畢業分配時,他主動申請到邊海防部隊建功立業。
躺着不算奉獻,苦幹絕不苦熬!在雪域高原格爾木,王勝堅守着這條信念。一次訓練中,他不慎摔壞了胳膊,因缺乏醫療條件,右手臂落下病根,一到陰雨天就疼痛難耐;為了集體榮譽,他曾肩負30餘斤的重機槍連續行軍一週,右腳拇指趾甲因擠壓化膿脱落,他不曾抱怨;為了確保駕駛員能有足夠的休息時間,在唐古拉山兵站5000米的雪域之巔,作為排長的他替戰士站崗,站在風雪口一連數小時……
2007年,在高原服役6年後,他因為身體原因,在組織關懷下調入某倉庫保管隊任職。從“天上無飛鳥,地上不長草,風吹石頭跑”的雪域高原到被稱為“人間天堂”的地方,從普通一兵成長為正營職幹部,部隊成就了他。“特別能吃苦、特別能忍耐、特別能戰鬥”的高原精神,已經融入他的血脈;先輩們用生命守護光榮傳統,用血肉之軀詮釋軍人使命,已經成為他盡職盡責的座右銘。
待崗卻不能怠崗!王勝明白:軍裝一天在身,他就仍然是單位的負責人。作為一名支部書記,他是支部的旗幟,所有的黨員都在看着他的表現。作為一名從基層摸爬滾打成長起來的政工幹部,他比誰都清楚:工作不能虎頭蛇尾,更不能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基層戰士不怕吃苦受累,就怕被人騙。每逢戰士退役的時候,自己都要教育他們“在位一分鐘,幹好六十秒”,輪到自己轉業,一拍屁股比誰都跑得快,這種事他幹不出來。如果自己靜不下心,身後的小兄弟們又會怎麼看他這面旗!
忠魂不泯,旗幟不倒。王勝堅持走好軍旅“最後一公里”,在外人看來合情合理,可在妻子王舒雲的眼裏,卻是另外一番景象。幹部單身宿舍內,面對着油鹽不進的丈夫,王舒雲的眼角都急出了淚花:“家裏一攤子火燒屁股的事,你給單位告個假都恁難?”面對妻子的責怪,王勝緘口不言,他何嘗不知道妻子的付出和辛酸。父親年近古稀,1998年食道癌手術後,目前仍在一建築工地打工補貼家用;母親積勞成疾,撒手人寰。在剛剛過去的2015年,岳父查出胰腺癌晚期……家庭的重負常令王勝感覺心有餘而力不足,可向組織請假的話,他就是開不了口呀。
王勝覺得:寧可生命透支,也不能讓工作欠賬。最悲傷的轉身,莫過於脱下軍裝!在轉業報告中,他寫道:作為軍人,我可以衝鋒陷陣,流血犧牲,但我不能讓我所在的崗位成為強軍路上的“絆腳石”。
與王勝內心的痛苦不同,王舒雲覺得她的疼無人理解。王舒雲是家裏的獨生女,一邊要照顧家庭,一邊還要顧及老人,她是多麼希望自己曾經奮不顧身追求的那個“鐵漢子”能拉她一把,哪怕是替她分擔一點點家務,也或者對她喊一聲“有我在!”可這段時間以來,這些並不算高的要求居然成了奢望。那個曾經俏皮話滿腹的人,竟成了個“悶葫蘆”,怎能叫人不上火?
屋裏出奇的靜,靜得似乎連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到聲音。嗚嗚咽咽的抽泣,斷斷續續的言語,讓漆黑寂靜的夜愈發壓抑。“這些年,我既當男人又當女人,大小事務都不讓你分心,孩子在學校被當成沒爸的人,我受夠了。你今晚要是不給我一個交代,就別怪我絕情!”王舒雲的情緒越來越激動,淚流如注。王勝抽出幾張紙巾,塞到妻子手中,低聲説道:“你這些年的不容易,我都記在心裏,完成這最後的使命,我就回家好好孝敬父母,照顧家庭。可軍裝一日在身,我就不能放棄責任。”
牀頭櫃上,一條紅線橫亙在鋪開的中國地圖上,將上海和烏拉泊緊密相連。南宋詩人陸游在《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中留下如此千古名句:“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戍輪台。夜闌卧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輪台,這個在唐詩宋詞中反覆出現之地,據説就是烏拉泊古城,曾是一處軍級建制的屯兵駐地,位於烏魯木齊市西南郊約10公里處的烏拉泊湖畔。此時此刻,遙想這處傳奇之地,一股專屬軍人的豪邁與悲壯在王勝心中激起層層波瀾。他多想為心底的強軍之夢再多走一段路,多盡一點心,多出一份力啊!王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在地圖上,雄雞胸尾間的距離,那麼近,又那麼遠。也許是眼淚模糊了視線,王舒雲頭也不抬地問了句:“進藏?”“赴疆!”此時,王舒雲才發現,牆角里王勝已經打好的背囊。
身為軍嫂,王舒雲心裏清楚:彈藥押運兵,常年生活在冬如“冰庫”、夏如“火爐”的悶罐車廂裏,辛苦可想而知。近年來,隨着部隊訓練強度加大,押運任務也日益繁重。動輒上千公里的征程,吃喝拉撒睡全在只有幾平方米的狹小空間裏解決。坐在裝有高危彈藥的車廂內,彷彿跟死神只隔了塊木板。押運途中,官兵全副武裝,精神壓力很大。吃飯沒有規律,有上頓沒下頓;睡覺沒有準點,生物鐘被嚴重打亂;手機信號時斷時續,帶着手機卻經常失聯。反正要轉業了,王舒雲真心不願意再讓丈夫冒這次險。她想使一下女人的小性子,哪怕有一線可能都要把這個“木頭”爭取回家。話不多説,王舒雲把王勝準備好的背囊打開,掏出被褥、大衣,鋪在牀上,緊緊地裹在自己身上。她心中竊喜:沒有了裝備看你咋走?
王勝坐在牀邊,望着妻子眼角越發細密的魚尾紋,鼻子一酸,淚滴滾落。夜已深沉,宿舍樓裏,王舒雲微微的鼾聲,富有節奏地響着……
清晨,起牀號剛響,王舒雲條件反射般從牀上坐起,轉身發現背囊已經不在,丈夫不知何時悄悄“溜走”。牀頭櫃上,一張醒目的字條上寫了這樣一段話:“雲,此刻,我已經同戰友踏上進疆的軍列。改革強軍是另一種形式的將士出征,鏗鏘軍旅我走了18載,我有一身錚錚鐵骨,更有一腔面對未來的激情,既然是轉業,我也想以一名光榮的退役軍人身份站在你身邊,最後一程我不想當‘逃兵’!”
一瞬間,淚水止不住奪眶而出,她為自己的小聰明而懊悔,更為丈夫的擔當而驕傲。婆娑的淚眼中,她彷彿又看到那個不顧生命危險,邁着大步走20餘公里雪山路,為她披上軍大衣的男人。王舒雲翻出手機,給丈夫發去一條短信:“那一年,天很低;那一年,雲很白;那一年的高原紅,永遠在心間;那一年,雪很大;那一年,風很疾;那一年的男子漢,愛你到永遠。”
王舒雲知道,這是一條不知道何時才能收到的短信,但她想讓丈夫知道,她愛的人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