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海秋:英國脱歐,歐洲的喪鐘已經響起
作者:余海秋
*新加坡《聯合早報》7月6日文章,原題為《歐洲的喪鐘響起》*6月23日,作為歐盟的三駕馬車之一的英國,以全民公投的形式退出歐盟,作為一體化全球樣板的歐盟,遭遇歷史性的重挫,歐洲的喪鐘已經響起。
示範效應不容小覷
冷戰結束後,歐盟歷經兩次向東擴張,新納入的大多是社會經濟相對落後的國家。這些國家入盟的直接動機是獲取經濟援助,搭上經濟快車。但2008年金融危機的爆發及其在歐洲的蔓延,在很大程度上擊碎了這種“大鍋飯”似的願景,部分國家或民眾由此萌生退意。此外,中國“一帶一路”延伸至歐洲,亦對這些國家形成了拉力。
禍不單行。歐盟如今遭遇的還有“高級政治”危機。弔詭的是,這種“高級政治”危機表現得不那麼“高級”:難民問題和恐怖主義。這兩大問題同步爆發,使得歐盟的一體化進程受挫:難民的湧入,使得申根協定國家間虛擬化的國界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強化的邊境管控。歐盟各國對難民問題的分歧,更是公開且難以調和。法國和比利時遭遇大規模恐怖襲擊,其餘歐盟國家提供的只是廉價的聲援,但法國人和比利時人遭遇的卻是觸目驚心的殺戮和血腥。
由此,難民問題和恐怖主義問題,使得國家(歐盟各國)向超國家組織(歐盟)讓渡權力的問題被凸顯:安全權力的讓渡使得邊界虛擬化,而邊界虛擬化使得難民和恐怖分子自由流動,帶來巨大的安全挑戰。事實上,戰後的歐洲,從分裂走向一體化,再從多極化格局中重要的一極重回“碎片化”的老路,這與歐洲長期四分五裂的歷史是吻合的。
社會經濟領域的合作曾經是歐盟最主要的成就,而如今歐盟面臨着重大危機,經濟復甦緩慢,難民危機深重,反恐局勢嚴峻。由此,退出歐盟,閉關鎖國,獨善其身,成為部分歐盟國家可能的選擇,亦可視為英國退出歐盟的外溢效應。
歐洲正在遭遇文明的衝突
美國已故著名政治學家薩繆爾·亨廷頓(Samuel Huntington)教授曾提出“文明的衝突”。面臨持續的穆斯林移民以及難民的大規模湧入,使得歐洲今天正在遭遇文明的衝突。
*首先,歐洲的人口結構將發生不可逆轉的改變。*目前,無論是退出歐盟的英國,還是心生退意的法國,抑或舉棋不定的德國和其他國家,都擁有大量的穆斯林移民和難民。據估計,歐盟已有約5000萬穆斯林移民和難民。與歐洲普遍的晚婚和低生育率形成鮮明對照的是,穆斯林結婚早,生育率相當高。歐盟有匈牙利、羅馬尼亞和保加利亞等九個國家人口負增長,而穆斯林羣體卻增長迅速,此消彼長的態勢極為明顯,歐洲人口的結構性變遷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歐盟將難民輸出到土耳其的計劃,亦將因土耳其頻發的恐怖襲擊而泡湯。
*其次,歐洲的信仰結構將發生不可逆轉的改變。*與其他主要宗教迥異的是,伊斯蘭教是入世的宗教。對於穆斯林來説,宗教不僅僅只是信仰,而是他們的生活方式、集體記憶和認同基礎。隨着穆斯林人口的迅速增加,伊斯蘭教在歐洲異軍突起,與此形成鮮明對照的是歐洲基督教的衰落:一百多年來,基督教徒的增長率趨近於零,基督教徒在總人口中的比例大幅度下降,基督教各大宗派會友人數逐年下降,許多教堂被迫出售甚至改造為清真寺,等等。
由此可見,在基督文明的核心區域歐洲,基督文明的衰落已成為歷史趨勢,而伊斯蘭文明的興起已成為時代潮流。亨廷頓教授斷言,“衝突的主要根源將是文化”,而宗教是文化的內核,他也正是據此劃分文明的。基督教和伊斯蘭教在歐洲的此消彼長,正是他所預言的文明的衝突。
*第三,文明的衝突已經在歐洲社會、經濟、文化、政治和安全等層面凸顯。*大規模的穆斯林移民騷亂已在巴黎等地爆發過多次,針對穆斯林羣體的騷擾事件則隨時上演;穆斯林被迫從事“骯髒”和“低賤”的職業,長期處於社會經濟邊緣;先知漫畫事件、頭巾事件、沙爾利週刊事件先後爆發,並有較強的極端化趨勢,即殺戮和爆炸;反移民政黨日益強大,排外主義悄然興起,納粹種族主義餘孽沉渣泛起,極右翼勢力迅速崛起;獨狼式恐怖襲擊防不勝防,而伊斯蘭國、基地組織等遙控假扮難民的恐怖分子,伺機而動,恐怖襲擊事件一再發生,仍將發生。
不文明的衝突
亨廷頓教授亦曾經斷言,“各文明之間的分界線將成為未來的戰線。”從當今歐洲面臨的穆斯林移民和難民問題來看,他的判斷是不準確的;從“不文明的衝突”來看,他的預言卻得到了印證。
所謂“不文明的衝突”,指的是與“文明”沒有密切關聯的衝突,尤其是當今歐洲所面臨的地緣政治摩擦與衝突,以及歐盟內部的失衡。目前,這種衝突主要表現為歐亞大國俄羅斯與歐盟/北約之間的衝突,以及歐盟內部的失衡。
今年2月初,羅馬天主教教宗方濟各與俄羅斯東正教主教基利爾在古巴聚首,實現了基督教兩大派系之間的“千年會晤”。千年會晤固然可喜,但不能掩蓋俄羅斯與歐洲之間千餘年來的爭鬥和傷痕,更無法掩飾當今歐洲與俄羅斯之間的對立與對峙。
歐盟和北約東擴吞噬的是俄羅斯經營數百年之久的戰略緩衝地帶,而歐盟對烏克蘭的支持與對俄羅斯的制裁,延續的仍然是對俄羅斯的咄咄逼人的戰略態勢;北約高調重整軍備,進行大規模軍演,抵近俄羅斯邊境部署導彈系統,磨刀霍霍,令北極熊極度不安。至此,冷戰結束後俄羅斯與歐美之間積累的戰略互信化為烏有,如2015年4月18日劉軍在《聯合早報》發表的《2015:普京還好嗎?》中所説:“一道新的柏林牆,已經在俄歐之間悄然豎立。”
在這道帷幕的兩側,歐盟和北約會繼續擠壓俄羅斯的戰略空間,而重壓之下的俄羅斯迎來了歷史性的轉機——歐盟自身陷入危機之中。繼續抗爭甚至提高調門,是與歐洲纏鬥千年的俄羅斯的必然選擇。與直接吞併克里米亞半島不一樣的是,俄羅斯未來可能會採取某些手段支持歐盟的分裂。畢竟,分裂的歐洲對於俄羅斯可謂“人畜無害”。
“不文明的衝突”,還表現為歐盟內部的失衡。內部失衡主要表現在社會、經濟、族羣和政治維度上。從社會角度來看,正如德國總理默克爾所言,“東德”和“西德”之間仍然存在這一堵“無形的柏林牆”;“新歐洲”與“老歐洲”更是涇渭分明。
從經濟角度來看,盧森堡、愛爾蘭、德國等富國的人均GDP,是保加利亞、羅馬尼亞和克羅地亞等窮國的數倍,葡萄牙即將淪為發展中國家,希臘則已破產。從族羣的角度來看,穆斯林與歐洲各族羣“老死不相往來”,本地人與來自各地的移民互不待見。從政治上看,近年來歐盟在經濟問題、移民問題、安全問題上舉步維艱,難以形成統一的聲音。
歐洲的喪鐘已經響起。如果説“文明的衝突”是歐洲衰落的掘墓人,“不文明的衝突”是歐洲衰落的抬棺者;那麼,英國退出歐盟,則是為歐洲的衰落拋下了第一鏟墓土。(作者是雲南社會科學院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