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漸被毒化的網絡需要理性的對話秩序
互聯網的高速發展,使得社會進入了高度鏈接、高度加速化的狀態。在互聯網場域中,人們的時間密度呈指數級增長。過去説“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人們都認為是做夢,或者認為是一種神話傳説。但現在,人們能夠體會到如此的感受:“網上一天,等於網下一年。”一個人在網絡時代生活80年,所能夠經歷的事情和獲得的信息,放在沒有網絡的時代,恐怕活800年都達不到那樣的數量。
在把時間壓縮、加密的同時,互聯網也對輿論空間進行了壓縮和加密。在沒有網絡的時代,每個人當然各有所想、各有所思,有不同的看法和觀點,但是放在原始秩序裏,不同的觀點基本上不會撕裂輿論場。因為在原始秩序裏,人們非親即友,長幼尊卑有序,相互之間有基本的行為秩序,這種基本的行為秩序是以“和為貴”為特徵的。
在沒有互聯網的時代,人們的交往主要在物理空間中,表現得比較靦腆,更加註重禮節,考慮“遠方來的客人”的感受,而一般不會直接説出自己的反對觀點。這種彬彬有禮的禮治秩序,規範着人們的言行。哪怕冒出一點有過激言論或者另類行為,人們一般視之為不正常,將其忽略。因而,過激言論一般不會變成主導秩序的主流力量。
不過,在互聯網時代,一切都發生了變化。在互聯網上,人們所能接觸到的人,遠遠超出原始秩序框架的範圍,其數量也遠遠超出鄧巴定理所説的150個熟人的範疇。人與人之間的信任也不再侷限於親情和友情的紐帶。
在這個時候,人們的言論和行為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在面對面的交往中比較靦腆,在親朋好友聚會中很少説話,更很少咄咄逼人的人,在網絡上很可能反而表現得滔滔不絕,甚至語不驚人死不休。網絡世界的非面對面交流和匿名性,使得很多人的行為擺脱了原始秩序,擺脱了物理秩序中彬彬有禮的約束,變得極端,而且往往還帶有語言暴力。
這種含有暴力性質的語言,在美國被稱為有毒的語言。一旦充斥這些有毒的語言,互聯網的輿論場就被撕裂。網上如何表達愛國情感、對轉基因食品的討論,以及小區圍牆該不該拆除、怎麼對待某位明星等議題,無不氾濫着有毒的語言。如何解決互聯網語言毒化的問題,修復撕裂的輿論場,避免討論淪為雞同鴨講,已成為構建合理的互聯網秩序需要迫切解決的問題。
從秩序的角度來説,互聯網語言的毒化,其根本原因是網上和網下兩種秩序的分裂。很多人在網上很折騰,滿嘴都是毒化的語言,但在網下接觸卻是“乖乖寶”,説話細聲慢氣,彬彬有禮。甚至網上滿嘴火藥、滿腔怒火,日常生活中卻温文爾雅。換言之,如果在原始秩序中能夠實現更平和和理性的探討,有助於人們改善網上討論的語言和行為。現在即便是家庭成員之間在家也很少相互説話,都拿個手機在網上發聲;親朋好友聚會吃飯,除了敬酒,也拿着手機和網友爭個不亦樂乎。這種日益冷漠的網下秩序,反過來導致網絡語言日益毒化,網絡上更加失序。
互聯網缺乏結構化,也是互聯網輿論場毒化語言盛行的原因之一。人的成長有各個方面,其中很大一面是陰暗面。有人做過實驗,如果機器人獲得語言學習能力,並且沒有人為的刻意選擇,機器人馬上會學會毒化的語言,而不是理性討論的語言。人從小長大,之所以能夠控制毒化語言而發展出理性對話的語言,其原因是有一個長幼有序的社會秩序的支撐。在這個意義上,如果互聯網平台能夠建立類似於原始秩序那樣的理性對話的擴展秩序,那麼互聯網被毒化的輿論環境就會在秩序層面得到解決。
筆者在微信朋友圈裏的經驗表明,一個有內在結構的微信羣,其發言往往是比較理性的,而一個缺乏內在結構的微信羣,其發言往往是非理性的、毒化的。同樣,在一個有特定規則管理的門户網站,其內容要比缺乏特定規則的社交平台要理性得多。(毛壽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