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經：威懾時代的國家行為邏輯

美國近來在東亞向中國密集施壓，搞出了韓國部署薩德、菲律賓南海仲裁案等熱門事件。不少中國人覺得需要打一仗去解決問題。也有人覺得美國是到南海來開戰了，中國和平發展的環境就要失去了。究竟怎麼看？這些問題需要放在二戰後世界格局發展的背景下觀察。

為什麼二戰後國家之間戰爭越來越少

二戰元兇德國、日本挑起戰爭，雖然也找了“共榮、解放”之類的理由，但真正的出發點就是所謂的“民族生存空間”。二戰死了幾千萬人，損失極其慘重。主要大國互相磨合之後，人類社會定下了一些規矩，最大一條規矩就是不能搞侵略戰爭。大國帶頭維護國際秩序，這是很強的自我約束，是劃時代的進步。人類社會確實是認真總結了經驗教訓，在“國際社會”上逐漸把規矩建立起來了。當然不是一開始就如此，但從上世紀90年代後，國家間戰爭確實少很多了。

二戰結束後。全球發生了多場局部戰爭，其實這些戰爭已經不是世界主流。世界各國主要還是搞建設，世界經濟平均增長率6%左右。轉折點我認為有兩個。一個是美蘇的古巴導彈危機事件，一個是80年代的“和平與發展”世界潮流。這兩個事基本確定了人類社會的全球鬥爭，轉向了威懾時代。

1962年的古巴導彈危機事件，是人類社會最接近核大戰爆發的一次衝突。最後雖然宣傳上象是美國勝利了，其實都有讓步。蘇聯從古巴撤了導彈，但是美國答應不入侵古巴，也從土耳其撤了導彈。之後兩國核武競賽，怕博弈時對方佔優，就你追我趕增加核彈頭數量。再後來覺得這也不是辦法，就開談銷燬核彈頭。到蘇聯解體，兩國都沒有真打過。這是核武器恐怖平衡對人類和平的供獻。

到80年代，鄧小平敏鋭地提出，“和平與發展”是世界潮流。這確實就是全球大趨勢。美蘇兩大霸權都搞緩和了，別的小國家發動戰爭還有什麼意義？就在80年代，其實還是有幾個國家發動戰爭的，但是在大國的干預下，都沒佔到便宜。1989年，“江湖上最後一個瘋漢”薩達姆發動了吞併科威特的戰爭，國際上空前孤立，直接導致伊拉克20多年來都是世界上最失敗的國家之一。

為什麼國家之間戰爭越來越少，主要還是和人的思維有關係。80年代以後，二戰打過仗的領導人和國民們慢慢換成和平年代成長起來的新一代人，沒有靠戰爭解決問題的本能思維。這並不代表衝突減少了，有些衝突很深難以化解。但是人們普遍傾向各種“文”的辦法，輕的就談來談去，重的就貿易制裁，玩噴水車、碰碰船，真動手總是特別慎重。世界各國官方和民間來往越來越多。聯合國倡導的理念，最大一個就是世界和平，用各種藝術手法推，對世界人民影響很深，已經是政治正確了。這個政治正確還和個人自由主義的思潮相合，想打仗你自己送死去，我不去。

這絕不是説世界各國就刀槍入庫、馬放南山。相反，各國或多或少都在提升軍事實力。這是因為人類進入了威懾時代，軍事實力是非常重要的威懾力量。不打仗不代表可以靠講道理解決紛爭。有些紛爭光講道理誰都不可能退，出結果主要還是靠威懾。

威懾時代國家在鬥爭中會如何行動

有人可能會有疑問，美國不是經常打這個那個，南斯拉夫、伊拉克、阿富汗、利比亞到處打，世界戰爭並沒有減少。這我們要心平氣和地承認，美國作為世界霸權頂峯，確實就是有些例外。不能因為美國打了幾個國家，就説世界趨勢是大打出手。

具體來分析，美國也不能在全球隨便亂打。甚至可以説，美國遙遙領先的軍事實力無法發揮足夠的作用，軍費開支大而無當，是需要面對的大問題。南斯拉夫，是國家分裂自己打了起來。伊拉克是薩達姆自己作死入侵科威特，招來海灣戰爭。後來小布什捏造“大殺傷性武器”攻入伊拉克推翻薩達姆政權，世界多國反對，美國也沒什麼收穫國力受損。阿富汗是拉登搞了911，美國要報復。利比亞也是內亂在先，美國只是出動飛機炸了幾下，並沒有大打。這些戰爭，阿富汗是要報復恐怖襲擊，其它都是美國傷亡極小的不對稱戰爭，經濟影響對美國有利或者損害不大。美國人並不覺得是什麼大戰，反不反無所謂。1990年的海灣戰爭，那時美國人自己也搞不太清楚，以為是個大戰非常關注，實際傷亡極小。

美國開戰，一個要造輿論，二是自身傷亡要極小，三是對經濟影響要小。這些條件具備了，才顯得美國隨便就開戰了，弱小的國家毫無辦法。這些戰爭美國參戰部隊並不多，大部分軍力還是分散在全球搞各種威懾。也有不少國家惹了美國，卻沒有打起來。小布什2002年炮製了所謂的“邪惡軸心國”，其中伊朗、朝鮮是明説了的，美國長年沒有動靜。

真正從根子上觸動美國利益的，其實就是中國，其它都是虛的。俄羅斯普京話放得比較狠，但是經濟實力已經差太多了，影響不大。美國要認真對付中國的挑戰，所以就來東亞搞事了。航母派到南海，韓國部署薩德，菲律賓跳出來搞仲裁案，這都是自然的事，沒什麼奇怪的。美國的行為很合邏輯，不這麼做才是怪事。接下來兩國就過招，都是自然的，甚至是高度可預期的。

這所有的行為，都是為了搞威懾。並不是美國説要執行一個龐大的軍事消滅中國的計劃，這種“預案”是有的，但只是威懾的一部分。威懾時代，各國要按規矩玩，不能玩出火。而且，這種規矩很可能對中國更有利!威懾時代，只要認識到規律按規矩來，不僅中國能夠好好和平發展，其它國家也基本可以正常發展，比一戰二戰那種強盜邏輯橫行的年代要好得多。

中美在南海的博弈會如何

美國在東亞和南海挑起事端，總的來説，在南海方向，中國與對手實力差距過大，已經是這個局面。所以，美國不來南海是真不行了，南海小國是真頂不住了。和平年代是威懾時代，大家都知道怎麼玩，菲律賓退了，越南也退了。沒有人真跳出來，搞了好幾年都只是噴水。美國只有自己跑出來增加威懾力量了，不然東亞這塊地就真被中國控場了。航母進南海是實招增加威懾，薩德是減少中國威懾，南海仲裁是虛招輿論先行，都是試圖改變東亞的威懾態勢。預計美國還會繼續增加威懾力量，人家肯定會這麼玩。

美國人來，也還是得按規矩來。需要扯各種國際法，通行自由，礁不是島，填的不算，不承認中國的勢力範圍等等。其實中國對南海的主權聲索，也是需要爭的，相關國家也不是沒話可説，所以要靠威懾。美國人來南海，因為這事和美國差了十萬八千里，不能過分了。現階段主要作用是給小國們打氣。還是希望小國們自己出頭，談判時不讓步。但我預計，這個階段會迅速過去，甚至根本就不存在。因為小國們也不傻，美國人來了就是美國的事，能縮就縮，甚至迅速就勢下坡轉而和中國合作都有可能。因為南海諸島的事，説是大事，但對小國來説，説是有又用不上，和沒有一回事。爭來爭去其實就是為了一口氣，氣泄了也就那樣了。不然還怎麼樣，難道還為美國出頭和中國鬥？美國給好處不？不給只有拉倒了。

所以估計很快就是中國和美國在面對面了。飛機碰飛機、船碰船，導彈互相比劃。只不過以前是在海南島一線貼着中國的海岸線，現在前出到南海、南沙了。這個也不是新鮮事，都是有規矩的。弱就退一點，強就進一點。中國有了能炸沉航母的導彈，美國就得尊重這個事實，航母退後一些。這種事非常敏感，所以雙方必須建立溝通機制。行動起來雙方都必須注意分寸。威懾時代不能搞好勇鬥狠，不是試探勇氣與戰鬥決心，升級行動需要分寸感留餘地隨時溝通與妥協，大國小國都得這樣。

中國方面也不能過於激動了，摩擦就摩擦，不需要搞大，人家怎麼搞你，你根據現有力量搞回去，到真開戰還遠得很。搞多幾次，世界人民也就習慣了，知道中國和美國在南海較勁，但不會出事，世界還是安全的。

搞威懾，就是展示可信的力量，時不時展示一下，更新態勢與訴求，反覆博弈。這都是可以預期的，博弈的次數越多越可以預期。強就氣壯一些，圈子能劃大一些，力量還不足就得縮一些。最最關鍵的是，大家要理智地進行威懾，要考慮對方的反應。不僅搞外交時要從對方的角度考慮，進行軍事威懾時也不能自説自話，要象博弈論那樣考慮對方的反應。如果只是自己搞威懾一味進逼，那就是狂妄了，人家的各種反擊會讓事情滑向不可預期的軌道。如果真的撕破臉開搞，那就是大災難了，誰也不好過。就算是博弈，也不要搞得太過火。

這個過程中，會有一些情緒。比如威懾的基本面還是雙方真實的實力對比，精神力量強硬軟弱會有一些分別。我猜測這次中美南海對峙精神力量作用不會太大，主要還是常規的對抗，搞不了太大。中國方面只要軍事建設繼續快馬加鞭，並不會太為難。相對來説，以前的台海事件、炸館事件、南海撞機事件，那個壓力要大得多。

中國的威懾力量已經足夠

總體來説，我認為中美在東亞、南海互相的威懾行為會聲勢很大，都會顯得比過去強硬。但又不會失控，屬於有剋制的強硬。其它國家就是次一級的事了，發聲的意義不大了。美國會提出要求，但中國在東海、南海是不會後退的，其實美國也並不對此有什麼指望。中國會要求美國離開南海，薩德退走，也是不指望的説一下。由於中國是自己行動就行，所以繼續造島、戰略武器上島都會進行，各種先進武器不斷投放。而美國需要讓僕從國動作，相對麻煩，韓國部署薩德就有猶豫。美國從其它地方調兵力過來，也不是説做就做的，收益不一定有。中國增加威懾力量會進行得比較快，美國這邊慢一些，或者説被動一些。隨着威懾越搞越大，其它國家受到的壓力會更大。

整個事件是一個關於威懾的博弈，並不是已經造成損失了。所以我估計中國不會出重手對相關國家進行懲罰，對菲律賓、韓國都是放話為主。而美國組織反中陣營，也不會順利。因為中國的威脅並不是生死攸關，總是會給一條合夥做生意的誘人出路，和當初蘇聯的感覺不一樣，和俄羅斯的路數都不一樣。相關國家在這個中美對峙的格局中，美國雖然讓人站隊，但人都不傻。中國反而不會讓人站隊，總留着餘地。

威懾時代，國家鬥爭主要靠威懾，在領土爭端這類事上，軍事威懾更成為最重要的依靠力量。所以，發展軍事實力是非常重要的。中國過了瓶頸時期，以強大的經濟實力為基礎，科技實力、軍事實力正在飛速發展，日子比較好過，會不斷取得各種進展。美國實力相對下降，跑到東亞來圍堵中國，離中國太近，容易力不從心。

正確認識這個邏輯以後，中國人民羣眾就能充滿信心地迎接挑戰。如果美國是想把資金從中國嚇跑，那是打錯了算盤。忽悠中國人圖利換美元還有得説，想靠軍事威懾是錯估了形勢，平時親美的也不敢跳出來了。

不僅如此，中國還會藉着中美對峙的這個局面，明確提出一些主張，以便於和美國進行可控的威懾博弈。美國對南海提不出多少主張，只是通行自由，中國的要求可以更容易説清楚。中美真的在南海對峙起來，菲律賓，尤其是越南，會比較痛苦。因為美國不可能是真心為了菲越的利益着想。中美在南海威懾越搞越大，菲律賓越南完全跟不上。

威懾時代的好處是，身處現代社會的人羣還是比較認可威懾，珍惜和平。中國的威懾力量足夠了，相關的國家認慫並不很為難。中國也不為己甚，和平解決，對各方都是好事。即使中國威懾力量足夠，也要遵守人類社會的寶貴經驗形成的規則，要從內心尊重鄰國的領土主權完整。爭議國土要力爭，但是鄰國的固有領土還是應該尊重。

不僅如此，中國還需要發揮模範作用，帶頭維護國際秩序，穩定周邊環境。周邊國家互相之間的領土與權益紛爭，即使與中國無關，中國也可以進行調解，穩定東亞與亞洲秩序。中國作為威懾時代負責任的大國，理應發揮更大作用，促進人類社會的進步。一花獨放不是春，美國全球獨霸不是好事。中國發展出可以抗衡美國的威懾力量，是有利於世界和平發展的好事，應該受到國際社會的歡迎。

作者簡介：筆名陳經，香港科技大學計算機科學碩士，中國科學技術大學科技與戰略風雲學會研究員。21世紀初開始有獨特原創性的經濟研究，啓發了大批讀者。 2003年的《經濟版圖中的發展中國家》預言中國將不斷產業升級，挑戰發達國家。2006年的《中國的官辦經濟》系列文章對中國的經濟奇蹟做出了深入、系統的解讀。微博@風雲學會陳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