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軍罕見公佈頂級反導專家 為科研三辭領導職務

大漠的風,清涼爽朗。一身戎裝的陳德明,雙眉微蹙、目光深邃、神情嚴肅。聊起人生話題,他語氣平和,帶着科研人員的嚴謹;但一談起自己潛心鑽研的導彈事業,他的眼神頓時充滿了光彩,語氣鏗鏘有力,思維異常敏捷,手勢也豐富起來。
49載春華秋實,26年丹心鑄劍。投身大漠導彈事業26年來,平滑舒展的導彈飛行軌跡印在他的心中,成千上萬的測試數據流淌在他的腦海,礪劍圖強已融進他的追求、他的血脈。他的人生之路也像導彈一樣,軌跡清晰,目標精準。
倚天神劍,見證他忠誠使命的鏗鏘誓言——
“與其坐等8年,不如實實在在幹上8年”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心馳神往的夢想王國,那或許是電影中一片醉心的風景,抑或是夢境中一個搖曳的畫面……而在青年陳德明眼中,那一片神聖的熱土在遙遠的西部大漠,是一個讓他每每想起都會熱血沸騰的地方。
1986年,還在湖南老家讀高中的陳德明,觀看了一部名為《飛向太平洋》的電影。凝望着我國第一枚遠程運載火箭呼嘯升空、刺破蒼穹的壯美畫面,他在心中悄然埋下了一個“為國征戰”的夢想。為了這個夢想,他報考了當年唯一開設航天動力學與飛行試驗專業的國防科學技術大學。
畢業那年,懷着對導彈事業的熱愛,他婉拒留校工作的機會,毅然踏上駛往西北大漠的列車。沒有“大漠孤煙直”的風景,只有一望無際的黃沙。“這是一個不適宜人類居住的地方!”有的同行戰友抱怨。陳德明卻説:“這是一個神聖的地方,這裏有祖國最需要的國防事業,這裏一定會是我們建功立業的沃土!”
無盡的大漠,最容易消磨人的鬥志和勇氣。然而,讓人揪心的不僅是戈壁艱苦閉塞的生活環境,還有當時設施相對落後的科研環境。
“一個技術室60多人,只有一台可以使用的電腦,看着這台電腦,我心裏涼了半截。”陳德明説,更讓他無所適從的是,第一次參加任務,他能找到的唯一參考資料,竟然是一篇掉了好幾頁的論文。
基地當時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入伍大學生幹部工作8年以上,就可以選擇離開部隊。是走,還是留?陳德明給自己鼓勁:“與其坐等8年,不如實實在在幹上8年。”
當時,陳德明還是個掛着紅肩章的學員,為了涉獵更多科研知識,他從不放過每一場技術研討會,開始了導彈知識的學習積澱。
有一個項目,專家在評審時認為“研究價值不大”。正在旁聽的陳德明大膽舉手,把自己的構想現場推演了一番。陳德明剛講完,基地高級工程師杜之明當場拍板:“這個項目,讓德明參與一下。”
那段日子,陳德明經常來到戈壁上,凝望那些奮力生長、紮根大漠的胡楊:抗擊荒漠千年不死,死後挺立千年不倒,倒後千年不朽……“這些‘倔強的生命’就像紮根大漠的航天人,正是他們的無私奉獻和犧牲,才幹出了驚天動地的‘兩彈一星’偉業。”
是的,大漠可以荒蕪,但人生不能。這8年中,正是懷着這樣一種“初心”,陳德明沒有坐等而是奮起,為他的科研人生劃下一道閃亮的航跡,將當年自己的鏗鏘誓言化作壯美足跡——
1994年,他成為第一批參與某型導彈武器飛行試驗任務發射場論證工作的科研人員;1996年,他最早着手開展巡航導彈靶場規劃和評估工作,邁開新質戰鬥力研究新步伐……
8年過去了,又一個8年過去了,陳德明就像一株戈壁中茁壯成長的沙棗樹,根越扎越深,果實越結越多!
浩瀚天疆,見證他天高地闊的人生信條——
“總是盯着名利,科研的大門早晚會關閉”
反導被譽為世界上最尖端的技術對抗。
然而,由於攻關險阻重重,中國的反導之路走得十分艱難。本世紀初,國家正式啓動反導項目,並在陳德明工作的西北某基地建設我國首個反導試驗靶場,陳德明受聘成為項目專家組專家,牽頭攻關反導靶場試驗技術。
那段日子,陳德明帶領團隊夜以繼日擬製試驗文書,一舉突破了目標即時識別、精密定軌預報、實驗結果快速分析評估等重大核心技術。
成功的背後除了喜悦,還有那些為科研事業“忘乎所以付出、廢寢忘食拼搏”的艱辛往事:多少年來,陳德明的鬧鐘始終定在夜裏11點半,目的就是提醒自己該下班回家了;他甚至為了擬製一份試驗方案,連續3天3夜加班演算,最後暈倒在辦公室……
“我覺得他累並快樂着。”常年和陳德明一起進行科研攻關的基地研究員徐春光説:“搞研究的人,有時候必須進入忘我的境界,那種感覺是非常奇妙的,從事自己喜歡的事業,再苦再累心裏也甜。”
熟悉陳德明的人都知道,在他的世界裏,沒有“名利”二字。
“科研幹部如果總是盯着名利,科研的大門早晚會關閉;如果總是瞄着個人私利,就不可能取得大成果。科研人員只有心無雜念、遠離名利,靜下心來幹上幾年、幾十年,才可能搞出名堂來。”
這是陳德明的人生信條,也是他的奮鬥經歷。
2008年,一條“爆炸性”消息轟動整個基地——陳德明辭去了行政職務,為的是一心一意搞科研。事實上,這已經是他第三次請辭技術室主任的職務了。
早在2003年,當時已經擔任室主任的陳德明突然找到基地領導,表達了想辭掉行政職務的想法,但被領導拒絕。陳德明又堅持幹了兩年,但他專心搞科研的願望越來越強烈。他第二次找到領導説:“我的特長是搞研究。室主任一職可以安排給有衝勁的年輕人幹。”因為工作需要,領導還是沒有同意。
又過了幾年,陳德明再次誠懇請求:“管理工作和課題研究,在時間分配上確實有矛盾,我只能選擇一個,以便全身心投入科研事業……”見他如此執著,他的請求最終被批准。
還有一次,上級把一項落點預報系統的研製任務交給了陳德明所在的技術室。為了培養鍛鍊年輕人,他讓當時還是工程師的趙海龍牽頭負責這項工作。受領任務後,趙海龍感到“壓力山大”,幾次提出請陳德明擔任課題組負責人,自己開展輔助性的編程工作。陳德明鼓勵他説:“你儘管去做,有什麼困難我幫你解決。”
在最後申報成果的時刻,課題組成員一致推選陳德明為項目第一完成人,但他堅決不同意,一筆將自己的名字劃去。
這幾年,陳德明的名氣越來越大,國內一些知名科研院所想以優厚的待遇“挖”走他,他都一一婉拒。
有人問他:“別人真心想讓你去創業,你拒絕那麼高的收入,不後悔嗎?”他回答説:“這樣的事情太多了,要後悔,腸子早就悔青了。”
要知道,在陳德明心中,這片戈壁早已是他的第二故鄉,導彈事業早已成為他一輩子割捨不下的夢想。
萬里大漠,見證他腳踏實地的科研精神——
“在強軍目標引領下,國防科技創新永遠不能止步”
科研世界是五彩斑斕的,人們平日裏看到的枯燥數字、冰冷模型,在陳德明眼裏都是“富有生命色彩的風景”。他説:“這就好比上帝故意隱藏了一個事物的真理,當你想盡一切辦法不斷接近真相的過程中,那種內心的狂喜和熱愛,往往令人着迷,更令人敬畏。”
多年來,執著於科研探索的陳德明有一種習慣,那就是遇到司空見慣的事,他總是喜歡追問:“為什麼是這樣?可不可以有另外一種解答方式?”
陳德明在開始研究導彈精密定軌預報技術時發現,即時彈道估算精度差和測量數據利用率低下的問題,過去在我國靶場測控領域沒有得到很好解決。這些“司空見慣”的難題,影響了即時精密定軌預報的精度和穩定性。為此,他將反導試驗精準對接作戰目標,並進行了持續探索,取得了一系列具有國內領先水平的創新成果。
“我已記不清,自己完成過多少份導彈散佈特性飛行試驗評估辦法和評估報告。”陳德明説,他從不滿足於照抄自己以前擬製的文件,即使是自己早期提出的評估方法,在實際運用中他也從不“照貓畫虎”。“這就好比一個轉動的陀螺,只有不斷給予外力,陀螺才能不停轉動。”
面對科研,陳德明總是滿懷自信,而這一切正是源於他的腳踏實地。
多年和他共事的研究員徐春光説,陳德明的過人之處,就在於他的“鑽勁”,以及善於從細節中發現問題。“好多問題一般人也許不會去關注。但陳德明認為,搞科研首先要善於‘鑽’進去,成果才能‘跳’出來。”
從事科研工作,陳德明始終保持樂觀心態。有一年,徐春光接手了一個基礎性研究項目。忙完一年,看到別人成果不少,自己卻沒什麼突破,他內心非常失落。陳德明勸他説:“搞科研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挫折本身不可怕,怕的是一蹶不振。”
幾年後,徐春光在業務上突飛猛進,一躍成為基地的科技新星。他感慨地説:“正是陳德明的科研精神啓發了我,跟‘牛人’在一起,我的潛力也被激發出來。”
這些年,陳德明承擔的課題越來越多,每一項經費開支他都精打細算,用寶貴的資金改善科研條件、開展科研工作。他牽頭和參與過十幾項重大課題研究,卻從沒有在不是具體負責的科研成果上掛過名。即使是從概念提出到科研指導都是由他來承擔的科研項目,他也認為是“分內事”,堅決不掛“虛名”。
如今,陳德明早已把創新當做一種追求:“科研創新,有時候就是一個讓你心頭一熱的念頭,只要你經年累月去堅持,總會有柳暗花明的時候。”
正是憑着這樣一種信念,一顆顆創新的火種在他心中點燃,不僅照亮了他的科研之路,也在中國導彈武器試驗發展之路上留下閃光足跡。
陳德明並沒有滿足,他的目光看得更遠:“現在科研創新環境氛圍很好,作為奮戰在國防科研一線的工作者,只有腳踏實地、樂觀自信、永不放棄,才能逐一突破難關、收穫碩果。在強軍目標引領下,國防科技創新永遠不能止步。”
(《解放軍報》2016年07月26日 0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