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英雄荒山種樹護林十幾年 拒絕威逼利誘(圖)
三色人生

由昆明市區向東南方向約四十分鐘車程,就是著名的雲南陽宗海風景區。風景區中“獨好”之處是柳樹灣山野營地。
歷史上的柳樹灣,因幾棵柳樹而冠名。如今的柳樹灣八百多畝山野,因森林茂密、瓜果飄香、植被葱鬱、生態滋潤而聞名。正是這片綠色山野營地,讓這裏的天更藍,水更清,人變美,氣也甜。
而這一切,緣於一個人的到來。這個人看上去,與附近的村民沒有兩樣,村民們也只把他看作開荒種樹的農民,他帶着百八十號人,十幾年種樹不止,守山不移。令人詫異的是,這個農民,竟是位傳奇英雄。當年在衞國守疆作戰中,曾幾次擔負主要方向攻、守作戰,創造經典戰例。人們不明白,這個傳奇英雄,緣何走進荒山、野溝,種樹、守綠十幾載?
這個傳奇老兵,名叫金政全。
金政全,具有怎樣的人生傳奇?
血色
“孩子,到部隊好好幹,給自己闖個前程,別再回家種地了。”和所有父母一樣,1979年冬天,薄霜鋪地,在鏗鏘的鑼鼓聲裏送金政全參軍時,兩鬢斑白的父親叮嚀他。而他那時的夢想,亦跟許多偏遠山村青年一樣簡單、淳樸:“穿解放鞋,吃大米飯,嚼白麪饅頭!”
但他和父母都沒想到,這個貧窮年月裏的樸素想法,會將他送上一段波瀾壯闊、生死未卜的征途,影響他大半輩子的人生。
1982年,已當班長兩年的金政全參加原昆明軍區軍事五項全能比武,奪得神槍手、神炮手、技術能手,被表彰為優秀“四會”教練員,創下投彈八十二米的紀錄。
“就是因為投得遠,手榴彈常常到不了地,就在空中爆炸了!”老班長鄒平説。
載譽歸來的第二年底,服役期滿被確定退伍的金政全探家歸隊,正要辦退伍手續,突然接到通知:“作為訓練骨幹,團裏決定讓你繼續留隊。”
此時,金政全手中正捏着一封老班長的信。“辦完退伍手續,你直接坐火車到貴州六盤水站下。我在老家等你,工作聯繫好了,就在這邊成家立業,不要再回老家種地……”
那段時間,西南邊境線上時不“消停”,金政全心裏清楚“作為骨幹繼續留隊”的意義。若選擇留隊,不僅辜負了班長的情義,失去了到手的工作,而且轉志願兵沒名額,提幹無希望,唯有準備上戰場。面對人生抉擇,他在心裏苦苦掙扎了一夜,毅然選擇了聽從組織安排。
翻過年,金政全和戰友們在春草和鮮花的濃郁氣息裏,拔營奔赴老山前線。
全團第一仗是收復老山662.6號高地。團領導提名金政全擔任主攻排代理排長,上下一片譁然——全團一百多名建制排長,為啥讓一個班長代理排長打主攻?
一場實戰化推演擂台賽打響。全團範圍內挑選幾名尖子排長與金政全互換角色,想定、處置瞬息萬變的戰場情況。幾個回合之後,金政全不僅軍事素質鶴立雞羣,尤以戰場思維獨特、不按常理出牌的特殊表現,在長時間的掌聲裏被任命為主攻排代理排長。
團領導為金政全主攻排(三連一排)加強了兵力和火力配置,還給他配了一名副營長和副指導員。1984年4月28日,21歲的金政全帶着主攻排54名官兵,特別選擇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林木茂密,且近乎峭壁的線路,頂着夜色向662﹒6號高地挺進。
天剛矇矇亮,戰鬥打響,炮彈雨點般從頭頂呼嘯而過,在敵陣地開花。金政全命令:先火力後衝鋒,先火力佔領後人員佔領!一枚手榴彈在空中炸裂的同時,全排火力突擊,隨後,他果斷命令發起衝鋒,就在他躍出戰壕的同時,通信員代付文疾步向前:“排長,我先上!”第一個衝出了前沿陣地的防步兵戰壕。
“他衝出去不到20米就踩上了地雷,腹腔被炸裂,犧牲時雙手還緊緊握着槍。”金政全回憶説,“上戰場時,我們身上除了槍和子彈,還有生死牌和戰時臨時供給證,有這兩個證,沿途保障點上可以取用物品。但戰場上有紀律,戰後要結算。那時,戰士的津貼只有十幾元,許多戰士連一瓶罐頭都捨不得吃。代付文拿了一包阿詩瑪香煙,一盒火柴。衝鋒前,他從裝槍油的子彈袋裏掏出來給我,香煙和火柴已被汗水浸透。我批評他不該拿保障點上的東西。他説,排長,我知道你不抽煙,山上蚊子很厲害,備着燻蚊子用……那是我倆在戰場上的最後一次對話,他用身體為我們開闢了衝鋒通道。”
“一個鮮活的生命瞬間就沒了,像風掠走一縷雲煙。”他抬頭望着藍天,半晌不説話。
衝鋒途中,火箭筒手潘相安被炮彈彈片擊中,金政全撲過去搶救,發現他的雙腿被炸飛。正包紮、止血,潘相安從昏迷中醒來:“排長,我的腿沒了。”
金政全安慰:“你只是負傷了,別説話,我給你包紮好,注意前方,把好火箭筒。”
潘相安説:“別騙我了,前邊那棵樹上的腿就是我的。”金政全順勢一看,前方的樹枝上掛着他一條血淋淋的腿。
“千萬……不要……告訴我媽……”説着,潘相安就沒了氣息。
顧不上悲傷,他帶領全排發起勇猛衝鋒,九分鐘攻下662.6號高地,創造了經典戰例。但鮮血在他們身後凝結出一個冷酷的數字,全排54名官兵,傷亡45人。
戰友的傷亡讓他心疼似裂,打擊卻接踵而至:“父去世速回。”從連隊幹部手裏接過老家拍來的電報,他幾乎暈厥過去。
“我家裏很困難,想從連隊借300元,處理父親後事。”金政全一字一頓地説,“如果我犧牲了,就從800元撫卹金里扣,錢一定如數還上。”
見指導員犯難,連長接過話説:“按常理,連隊應當批准你回家,但現在是戰時,軍人盡忠就難以盡孝。先從連隊借你200元,讓後方同志寄你老家。”
在陣地上堅守了20多天,金政全又接到了新的戰鬥命令,帶8名官兵迂迴反攻153號高地。
很快,戰況報到了師指揮所:“三連一排奉命攻打153號高地,殲敵36人,俘虜1人,按規定時間奪回了陣地,官兵無一傷亡……”
但轉入堅守防禦時,這個只有9名官兵的戰鬥排卻陷入了困境絕地:斷水斷糧。餓了,可找野果、樹葉填肚子;沒水,40多攝氏度的酷暑和高温,耗盡體內水分,人就會中暑或休克。吃野果、樹葉,喝自己渾濁的尿液,金政全帶着戰友在戰鬥中整整堅持了7天,水和糧才送上陣地。
人還未從疲弱裏恢復過來,新的戰鬥任務再次下達。命金政全立即帶着8名戰士轉守“李海欣犧牲時所堅守的高地”(戰後被命名為“李海欣高地”)。
在槍林彈雨中轉戰4個多月,金政全和戰友換防下山休整。全連7名幹部在戰鬥中全部負傷,金政全又代理連長一個多月。之後又回到排裏,繼續當代理排長。
團裏總結這幾場戰鬥,金政全的“先火力後衝鋒”“先火力佔領後人員佔領”,成為一種戰法被廣泛推廣。
幾個月後,金政全帶領的主攻排榮立集體一等功,多名烈士和傷殘戰士被評為“戰鬥英雄”、榮立一等功,他以毫髮未損的“戰績”榮立二等戰功,被正式任命為排長。
土色
攥鋤頭的手,指節粗大,一身洗得發白的迷彩服,後背上是一片片反覆疊加的汗漬,褲腳和鞋上沾滿泥巴;草帽下的臉膛,黝黑裏透着憨厚與淳樸,汗水順着黑紅的臉往下滴落。一名村民模樣的員工告訴我們:“這就是金大哥。”
那天,他在一片轟鳴聲裏,扯着嗓子指揮推土機和運土車輛忙着修路。裝砂土的車車斗向上一揚,嘩啦一聲,一股股塵土瀰漫開,撲得滿身滿臉,他眯着眼,不背也不躲,雙手比劃着説:“年底路通了,人到山裏看風景、遊玩,就方便了。”
第一次見面,五十四歲的金政全這樣進入我們視野。
“手下有近百名員工,怎麼着也得有點老闆模樣吧?”
“我就是一個開荒種樹的農民!”他滿臉帶笑,聲音很大,但有些習慣性沙啞。
一次,發現林地附近有人排污,他找縣裏一位局長處理。對方問:“你是幹什麼的,找我什麼事?”
金政全客氣地説:“我叫金政全,開荒種地的,有急迫的事向您彙報。”
“種地就好好種地,我不管種地,找錯人了!”啪地一聲,對方把電話掛了。
幾次電話溝通未果,他不得不找到局長辦公室。一進門,局長上下打量,覺得他不全像種地的人。金政全簡短地介紹了幾句自己的情況,局長忽然像換了一個人,客氣地説:“哎呀,金大哥,怎麼能説是種地的呢,你是戰鬥英雄,人民功臣啊……”
金政全打斷對方:“我現在的身份,就是一個開荒種地的農民。”
當兵、參戰、提幹、院校深造,從排長、連長到集團軍參謀、教導隊副大隊長,在戰友眼裏,金政全的軍旅人生可謂順風順水。2001年,已在副團職崗位上幹了3年的金政全,主動提出退出現役。此時,國家剛出台《軍隊轉業幹部安置暫行辦法》。這年,他剛滿38歲。
聽説金政全要轉業,昆明市一些國有企業和黨政機關爭相邀請他前來工作,甚至為他預留了一個區委領導的崗位。
沒想到,金政全又作出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舉動——選擇“自主擇業”。
“放棄國家安置,意味着除了基本生活保障,其他待遇都沒有,跟‘下崗’有啥區別?”面對戰友和親人的不解與反對,金政全説:“這是黨、國家和軍隊出台的一項安置新政策。要當第一個吃螃蟹的人,總要冒點兒風險。”
當年,全集團軍確定的轉業幹部中,選擇自主擇業的只有兩人,金政全是其中之一。脱下了軍裝,他仍是戰場上舍我其誰的想法:“我渴望做一番拼搏、嘗試,不管成敗,對戰友們日後擇業也會提供一些啓示。”
然而,誰都沒想到,這一次的不按常理出牌,金政全竟選擇了開荒種樹,將目光牢牢地鎖在了宜良縣湯池鎮的一片荒山上——當年被稱為柳樹灣的荒野禿子嶺。
租賃承包八百多畝荒山,不僅要拿出全部的轉業安置費,還要貸款。親友們的不解變為驚詫:“憨包,別人變着法兒升官發財,你卻當農民開荒種地,不是當兵當憨了,就是瘋了。”
金政全忘不了,當年第一次回家探親時刻骨銘心的記憶,家鄉窮困的生活幾乎沒什麼改變,唯一改變的是山上的樹都被砍光了,而這也是為了過日子。
“臨走那天,我爬到光禿禿的山上坐了很久,心裏非常難過。我沒有理由,也不敢把心思和精力放在自己的名利得失上,我不能只為自己活着,這樣做,我愧對犧牲的戰友。當兵前,我想過提幹,從戰場下來,就不想了,為什麼?戰友們的鮮血與生命,讓我懂得了為他人活着的價值。我就是想追求這種價值的最大化。”金政全靜靜地凝望着波光粼粼的陽宗海。遠處清風徐來,山野綠濤陣陣。
山上一派荒蕪,像岑寂的廢墟,除了零星幾叢矮小的荊棘和幾棵枯死的樹樁子,幾乎沒有一棵樹,滿眼裸露的紅土如刺眼的血色,風在光禿禿的荒山上遼闊地吹拂,四周一派寂靜,多年堆積的建築和生活垃圾鋪滿了二百多畝山坡。他在荒山上來回徘徊,心一陣一陣發顫。
他精打細算從朋友手中買來二手車,租借一台推土機,招聘一百多名員工,甩開膀子向荒山開戰了。
日曬雨淋,餐風宿露,雙手滿是厚厚的老繭,臉上的黑皮脱了一層又一層,他帶着員工拼命幹了幾個月,才將山上的垃圾清運乾淨。
第一年種樹,金政全聽從一個園林師的建議,從蒙自買回1萬多株橡皮樹,沒想到種下希望,收穫的卻是沉甸甸的苦痛。一場寒流,橡皮樹全部被凍死,只能挖回來當柴火燒,五十多萬元投資一轉眼就打了水漂。對他來説,這可是一筆鉅款啊。像莊稼人一樣早出晚歸,砸着汗珠子種了上百畝蔬菜,最後賣完一算,也是賠本賺吆喝。
餵豬、放羊、撿垃圾、挖地種樹……他與員工同吃同住,有時外出辦事,回到營地過了吃飯點,到廚房隨便找點吃的就對付了,從不講究。他知道自己沒有老本可吃,必須勒緊褲腰帶苦幹。
“你是軍人,無論穿軍裝,還是不穿軍裝,都應該拿出跟自己死磕的勇氣,像當年在戰場上打主攻一樣,鐵骨銅聲,勇往直前。”一個人,無論怎樣堅強,也總有脆弱柔軟的時候。晚上,他渾身疲憊,一個人孤獨地在寂寥的山坡上徘徊、思索,在心裏一遍遍這樣給自己鼓勁。
入夜,繁星滿天,我們坐在金政全開發的“山野營地”的院子裏,與他聊起開荒種樹的艱辛與勞累。“我是一個在窮困中長大的苦孩子,放羊、餵豬、割草、砍柴、冬天光着腳下地幹活,十二歲時就已經是家裏的壯勞力了,吃點兒苦受點兒累不算什麼。”
讓一片片荒山綠起來,除了員工工資,他得不停地往山上投錢。無財產抵押銀行貸不出款,親戚朋友能借的都借遍了,錢從哪裏來呢?無奈之中,他轉變思路,以山養山,一邊種樹搞綠化,一邊開農家樂。剛開始,生意不錯,有了進項,他卻不懂得走動打點拜碼頭。2007年,附近被煽動的村民封堵了進山路,農家樂被迫停業。綠化建設再次陷入困境。員工已半年發不出工資,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他。
金政全把員工叫到一起:“大家出來打工,肩上都扛着養家餬口的擔子,但現在建設資金遇到了困難,每月只能發一半工資,想走的走,願留的留,但不管多難,欠下的工資我一分都不會少。”
百餘名員工只有三十人自願留下。那天,送走最後一撥員工,他一個人坐在山坡上,一直到天黑透,像一塊沉默的山石。
實際上,金政全並非不會掙錢。2001年夏天未承包荒山前,他開餐館在餐飲行業發展,從昆明到曲靖,七家“小賓樓”連鎖飯店生意一個比一個火爆。短短半年,他成為當地餐飲行業裏小有成就的後起之秀。為了讓荒山綠起來,他咬牙將餐廳盤出去了六家,二百多萬元轉讓費全投到了這座山上。
冬去春來,年復一年。他像一個憨厚的莊稼漢,帶着員工每天早出晚歸,在揮舞的鋤頭下,山嶺上一片片一層層的綠,在時間的流逝和人們驚訝的目光裏漸漸起伏、蒼翠起來。
“如果這10多年你專心在餐飲行業發展,現在會是怎樣的生活?”看到他在山野辛勞,常有朋友這樣問他。
“人生沒有如果!”他淡然一笑。而心裏想説未説的話是,如果環境污染了,資源消耗光了,人人成為富翁也難保長壽,滿把票子也是廢紙一張。
現在,七年中沒捨得給自己買一身新衣的金政全,每天最發愁的仍然是錢。畢竟,山上名貴樹種要引進,觀光旅遊通道要拓展,服務保障設施要完善,既要讓山綠得飽滿、高貴,又要讓遊人看得養眼、方便,哪件事沒錢能行?
綠色
十年樹木。金政全15年前種下的樹,現已粗如水桶。
站在柳樹灣風景區的最高處,放眼整個景區,曾經光禿禿的荒山,如今滿眼蒼翠,綠波如海。防風林、材木林、瓜果林“三林”滿園,分嶺搖曳。一排排松朴茂密葱鬱;一道道楊柳迎風挺立;一園園桃李碩果累累。果木中不僅有梨、桃、板栗,還有大杏、楊梅、核桃。各色樹木一叢一叢,錯錯落落,鳥兒在枝頭婉轉,清新涼爽的空氣裏,瀰漫着花果、樹木與綠植的氣息。呼吸着這山野林木與奇花異草散發出來的特別味道,讓人身心舒暢。站在山巔,滿山葱綠與山腳煙波浩渺的陽宗海,構成一幅藍天白雲下鬱鬱葱葱、美不勝收的大自然秀麗畫卷。
“整架山樑全是林木、瓜果、花草,這座山能不美嗎。如果一座一座綠山連起來,那時‘美麗中國’就成為事實了,養眼,也養心,根本的是改變生態,改善環境,頤養千秋萬代。”金政全指着滿山綠樹,似喃喃自語,又像在對我們訴説內心的欣慰。
家住昆明市區,但他一年又一年,風雨無阻地在這片山野裏灰頭土臉地忙碌着,顧不上家人,也很少回家,生活保障工資、成材林、瓜果和生態觀光旅遊掙的錢,幾乎全部投到了種樹、守綠上,兩任妻子無法接受他的執著,先後離他而去,而他的心裏卻依然陽光明媚,詩情畫意。
在這個遠離喧囂的山野裏,時光的流逝與表現,完全遵循自己的法則,新綠,風霜,落葉,緩慢,靜默,遞嬗往復。在金政全起起落落的鋤頭下,嶺坡上的樹一片片相跟着,在沉默裏成長,茁壯,它們婆娑的身姿,像詩歌的語言,常會以一種特異的力量,照亮金政全生活和存在的天空。
但山綠了,景美了,苦惱、挑戰隨之而來。一位神通廣大的富商在山上轉了幾圈,認認真真看了個遍,對金政全開門見山:“我給5000萬元,你讓出一片土地給我搞建設,不要你投資一分錢。我還從開發建設中給你20%的股份,所有建設手續都由我來辦。”富商提示金政全:“這樣的好事,你上哪兒找去?”
富商是認真的,他看中了這片面向陽宗海、碧綠成蔭的山坡,搞開發會值大價錢。
金政全當然需要錢,從開荒種樹那天起,他就始終深陷在缺錢的尷尬中。但他也非常清楚,一旦拿到了這筆錢,這座山和陽宗海也就毀了,他的綠色夢想也就隨之破滅了。
他對開發商説:“投資生態觀光熱烈歡迎,但在這裏做房地產開發項目不行。”
“為什麼?”對方驚訝,認為金政全實在沒有理由“不按常理出牌”。
“這些年,我們種了上百萬棵樹,用綠色將整座山樑遮起來,就是為了保護好山下的陽宗海。”他回答。
對方一臉不屑,笑他是“陽宗海邊的唐·吉訶德”。
金政全臉上沒有笑,但心裏卻笑得開心,這不正説明,十幾年的執著追求已經呈現出巨大價值。
剛拒絕一個,又來一個,走馬燈似的。這片美麗的山野營地,成為各路“神仙”眼裏賺大錢的“寶貝”,個個趨之若鶩。
一家來頭不小的跨國公司七繞八轉,沒有徵求他的意見,就與當地政府簽訂了徵用合同,財大氣粗的老闆拿着繪好的房地產開發建設規劃圖找上門,話鋒極硬:“我知道你這些年為這架山投進去不少錢,你説個數,要多少就多少。”
“這片綠色的價值無法估算!”金政全話鋒一轉,“但,它再值錢也不屬於我個人,而是屬於這架山,這片土,屬於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更屬於‘美麗中國’的一部分。當年我有責任種好這架山,今天就有義務守好這片綠。”
通過各種渠道請他“放行”的電話連續不斷,也有人找他麻煩,組織不明真相羣眾堵住進山之路,逼其“合作”,甚至電話威脅説:“敬酒不吃吃罰酒,不信就沒人治得了你!”
金政全還真就不信這個“邪”,儘管他一次次在艱難中度過。
他説:“我依法行事,靠法保護,心有底氣,行之硬氣,就是要把建設美麗中國的大旗舉得高高的!”
很多時候,金政全的生活場景總是不停地在兩個空間來回切換,槍林彈雨的戰場,以及腳下這片綠樹成蔭、鳥語花香的山野。在不斷地切換中,他青春的激情會一次次燃起。
他在日記裏寫道:“這些年種樹、守綠,天天愁錢,但決不能為了錢而毀了綠,那終將成為罪人。我要像當年打衝鋒、守陣地一樣,種好這片山,更要守好這片綠……”
2009年8月,雲南省委、省政府表彰金政全為“全省模範軍隊轉業幹部”,腳下的綠色山野也有了一個響亮的新名字——“雲南省自主擇業軍轉幹部創業示範園”。同年,國務院軍轉安置工作小組、中組部、國家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原總政治部聯合授予他“全國模範軍隊轉業幹部”榮譽稱號。
授稱之後,金政全專程來到老山麻栗坡烈士陵園,看望戰友,暢吐心緒。
勿忘初心,方得始終。金政全借用這句箴言説,“我守住了這片青山,就堅守了初心,也守護了未來。”
“從戰場到農場,從開荒到守綠,他都是了不起的英雄!”在山野營地的院子裏,戰友倪忠成揮舞着手説,“在世俗者眼中,他也許不是一個成功者,但在我心裏,他是一個有智慧、敢作為,有夢想、善衝鋒的人生榜樣。”
金政全在一旁靜靜地聽着,沉默如山坡上自己種下的一棵樹……
(呂國英 王雁翔*攝影:*段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