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審視中國電影的“狂飆與平淡”

與去年暑期電影票房狂飆突進相比,今年暑期檔電影市場即將在近乎平淡無奇中度過。狂飆和平淡一樣,都讓觀察人士驚愕,驚歎於超高速增長,又感嘆增速下降。電影口碑的分化,在當前表現得尤為明顯。觀眾不難發現,不少影片遭遇口碑與票房間的兩極分化。

在專業人士看來,狂飆與平淡間的專業理性更顯可貴,電影產業看似紛繁複雜裏孕育着更多積極因素,而構建多元評價體系,推動電影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給中國電影可持續發展奠定堅實基礎,更值得關注。用職業化夯實電影製作的土壤,解決人才問題,才能從根本上讓國內電影的面貌獲得有力提升。

第20期議事廳,本報記者閆祥嶺對話中國電影家協會理論評論委員會理事、知名影評人虞昕(網名:圖賓根木匠)、中國電影藝術研究中心研究員李迅,討論我國電影發展相關話題。

放緩不是“拐點”,也別輕信“超越”

今年上半年尤其是暑期檔電影市場,因與去年同期相比有較為明顯的增速下降,被部分觀察人士解讀為遭遇“拐點”。目前,只有悄然登場的陸川新作《我們誕生在中國》,成為“温吞”暑期檔的口碑“爆款”。

雖然上半年增速同比下降,但依然還有超過20%的增長率,這在全球都是令人羨慕的幅度。常用網名為“圖賓根木匠”的知名影評人虞昕不認可“拐點”一説。他認為,中國電影依然有遠超GDP的增長增速,是從超高速增長變為中高速增長。業內不能拿着我國電影票房去年40%多的波峯增長率作為常態,無視依然幅度很大的增長,遇到放緩就開始談論“拐點”。

今年除了春節檔之外,幾個檔期都不如去年同期表現好,高票房的“明星影片”出現的數量太少。相比較去年大的檔期都有3部左右“明星影片”帶動整個大盤的局面,今年中端影片水平整體提升,形成了遠超去年的競爭格局,直接表現在10億元及以上級別的影片數量減少,10億元以下的億元級別影片數量較多的局面。中國電影藝術研究中心研究員李迅認為,在整體增長的情況下,票房被分配到了更多的影片中,票房分散化的局面十分明顯。

在這種局面下,對我國電影市場的觀察和思考,尤其要有耐心,要把這個仍處於上升期的市場放在相應的時間長度上去考量。雖然票房7月份增速下滑,約45億元的票房比去年同期少了約10億元,但放在多年的月度表中,依然是個很高的數字。李迅説,從市場的“好看性”來説,今年電影市場的表現不如去年,頂尖的、能夠引領市場的片子少了。但是從中國電影整體發展的角度來説,這種波動是正常現象。

在很大程度上説,票房“超越北美”市場是社會各界尤其是觀察者對我國電影產業的熱切期待,有人認為超越“就是這兩年的事情”。不過,動輒談論“超越”仍顯得操之過急,讓我國電影產業增長速度保持在理性軌道上方能實現可持續性。一步一個腳印把內容做紮實,而不是靠部分注水的票房來實現“超越”,才是真正意義上的“超越”,可持續的超越。

資本羣雄逐鹿,急需“補漏立規”

電影市場火爆,各方資源必然爭相湧入,這讓電影本身取得長足發展,也給圈子帶來不少亂象。這是我國電影市場初期高速發展的必然現象,需要在發展中逐步規範、有序發展。

去年開始流行的製片方拿錢給發行渠道低價銷售電影票以“手動”壯大票房的“票補”現象,成為圈內的熱門新聞。直觀來説,這是互聯網公司進入電影業初期吸引觀眾採取的有力手段,雖然略顯簡單粗暴,但卻受到觀眾的歡迎。從今年的變化來看,在互聯網平台搭建基本成型後,這部分“票補”資金逐漸回撤,優惠力度降低。虞昕説,這裏面肯定帶來一定的泡沫,今年票房增速放緩,本身和“票補”的退潮也有關係。

極端亂象是《葉問3》出現的買票房現象,已經為千夫所指。但這種行為並不是以電影為目的,只是簡單地把電影作為手段。

種種亂象並沒有阻擋中國電影觀眾人數的增加。今年上半年,中國電影觀眾同比增長率高於票房同比增長率。令人眼花繚亂的營銷手段,雖然帶來喧囂和亂象,也無法作為常態長久維持,但卻在客觀上培育了更多觀眾看電影的消費習慣。

我國的電影市場剛剛起步,就步入高速發展,亂象難以避免。李迅認為,從規範的角度來説,現在國內不少的營銷手法如“票補”、刷口碑等,在國外很少見到。他介紹,早期市場出現亂象比較多見,1908年之前,北美市場早期的無聲片時代,專利公司和獨立公司之間的爭鬥簡直是作戰,黑幫介入等無所不用其極,導致獨立公司在東部無法生存,不得不從紐約等地區轉移到洛杉磯,之後的版權等問題,也延續了多年的混亂。

目前,我國電影發展處於資本大規模進入的時代,市場剛剛發展起來,又快速進入爆發狀態,各參與方利用各種漏洞採用各種手段,難免冒出諸多不規範。去年的“票補”,今年的理財產品,明年或許出現別的類型。這一方面是因為電影產業的爆發導致羣雄逐鹿,各方資源都聚集到這個產業；另一方面是因為這些不規範行為出現後,會倒逼市場朝向規範、法治的軌道發展。

電影工業文明需要積累,需要各方面合力進行建設。李迅説,當今畢竟不同於20世紀早期,新時代的中國電影市場會逐漸進入規範的、良性的發展軌道,“未來是樂觀的”。

與此同時發生的,是電影內容的類型片演化。虞昕認為,中國電影還處在很初級的發展階段,缺乏一種穩定成熟的類型,幾乎所有的類型片都在萌芽階段。從創作上來説,業內為了攫取更大的商業利益,模仿效應比較強,在創作上、藝術上、技術使用上賺快錢思維極為嚴重。但依然有不少從業人員進行着各種探索,是賺快錢思潮下的可貴力量。李迅説,今年《微微一笑很傾城》評價呈現明顯的兩極分化,雖然片子本身無法讓人給出較高的評價,但是它把青春片要素和遊戲結合起來,有雙重敍事結構,一定程度上擺脱了青春片固有的模式,其在敍事結構領域的探索值得肯定。而較早的《大聖歸來》等動畫電影的成功,更是值得稱讚。

用職業化夯實影業的基本土壤

要滿足羣眾不斷增長的藝術、審美、技術等多方面需求,電影行業也需要供給側結構性改革。這意味着要增加優質電影產品和服務的供給,推動電影產業結構優化升級,增強供給結構對需求變化的適應性和靈活性,提高電影發展的質量和效益。

虞昕認為,首先是建立法治環境下公正有序的電影市場,嚴厲打擊非法炒作、虛假宣傳、偷票房等不良行為,在制度層面形成良性競爭的環境。在此基礎上,研究者要花費更多精力重視觀影人次的增長、產業鏈的延伸、全球傳播帶來的文化影響力等要素。

此外,提高用電影講述中國故事的能力,努力與觀眾尤其是年輕人喜聞樂見的敍事模式結合起來。這無疑要更好地瞭解大眾文化,尤其是青年文化,從主體觀眾年齡構成來看,這兩塊是電影生存最主要的文化環境。同時,廣泛利用國際電影人才、技術等資源,為講述中國故事服務。

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事關電影事業的可持續發展。李迅認為,要從三個方面着重發力。首先政府要有相應的培養計劃,利用對實驗電影和藝術電影的扶持,來發現人才、選拔人才。他説,從世界幾個主要電影市場發展歷史來看,實驗電影和藝術電影有利於發現人才,從這兩個領域走出的人才,在商業電影上獲得成功的例子非常多。

其次是行業協會、學會等組織要有所作為、主動作為。用建立基金、培訓、評獎等方式,來支持年輕人對電影事業的熱情,併成為政府部門的有力輔助。比如可以設立不同門類的專項電影獎,囊括從創作一直到後期製作等全流程,也可以借鑑海外經驗,讓影院經理投票評比相關獎項等,這無疑都需要行業組織主動作為。

最後是完善電影教育。當前專業院校和綜合院校電影教育缺乏對基本技術人員的培養,比如服裝、化妝、道具、技術、助理、場工,甚至電影翻譯,多數沒有專門的教育培訓,一般都是採取師傅帶徒弟的傳統模式。相反,好萊塢的技術工種大多受過專業訓練。二者對比之下,直接造成製作團隊整體水平存在差距。

李迅認為,這方面的短板,可以通過發展完善職業教育來彌補,比如半年或者一年學制的職業教育、職業培訓,用來專門學習基本技術,就可以在具體電影生產中避免很多環節的不職業、不專業現象。用職業化夯實電影製作的基本土壤,解決人才問題,從而讓國內電影的面貌獲得有力提升。（採寫:本報記者閆祥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