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立如 李巖：“薩德”如何衝擊了東北亞戰略穩定

“薩德”入韓攪動東北亞安全格局，對中美戰略平衡造成不容忽視的損害，不僅使中美、中韓關係陷入緊張，也給三方為維護朝鮮半島和平與穩定大局的合作蒙上陰影。

美韓推動“薩德”入韓的主要考慮

“薩德”入韓問題與朝核問題相互交織，美韓最終決定部署“薩德”系統，既與朝鮮半島形勢發展密切相關，也是兩國內部不同意見博弈的結果。美國內部對“薩德”問題的認知並不完全一致。軍方一直是“薩德”入韓的主要推手，態度激進強硬;白宮和國務院相對謹慎，更多顧及中方關切。美國最終敲定在韓部署“薩德”，是軍方強硬派意見在內部決策中逐漸佔據主導的結果。其主要考慮：一是強化對朝鮮防禦、威懾。據美國評估，朝鮮第四次核試之後，導彈技術迅速發展，尤其是“舞水端”導彈已具備以“高調”方式(即高彈道角度、短射程)進行攻擊的能力，美韓既有“愛國者”系統(中低層末段反導)難以有效防禦。從技術角度而言，在韓國部署“薩德”系統(高層末段反導)符合美韓對朝防禦的新安全需求。同時，面對朝鮮連續核、導彈試驗，美國認定需進一步向朝鮮展示強硬，遂以部署“薩德”加強威懾。

二是藉機完善反導整體佈局。美國近年來致力於強化亞太反導的體系化建設。“薩德”入韓既可實質提升美韓反導合作，又可為美日韓三邊潛在協作創造空間，有助於提升美國亞太反導體系的完整性和有效性。毋庸置疑，中國對“薩德”入韓的嚴重關切，緣於美國全球反導體系建設明顯出於遏制中國軍事能力的需要。因此，美國決意不顧中國的堅決反對，以朝鮮“威脅”為由，抓緊要使“薩德”在韓國落地。

就韓國而言，朴槿惠政府對部署“薩德”問題一直猶豫不決，一是因為內部意見分歧嚴重，二是礙於中方堅決反對。但朝鮮第四次核試之後，主張引入“薩德”、對朝鮮加強防禦與威懾、強化美韓同盟的一派意見愈發佔據上風。其主要考慮：一是判斷促使朝鮮棄核的希望日益渺茫，如何在朝鮮擁核的現實下維護自身安全成為韓國首要考慮。二是隨着美國不斷施壓，安全上嚴重依賴美國保護的韓國越來越感覺在“薩德”問題上難以拖延。三是韓國認為中國沒有按照其期望對朝鮮全力施壓，因而產生怨氣。四是面對朝鮮連續核、導彈試驗，朴槿惠政府需要作出強硬反應，以安撫民眾，回應保守派政治壓力。在上述背景下，朴槿惠政府匆忙作出引入“薩德”的決定。

對中國的外交衝擊和安全威脅

根據美韓決定，“薩德”入韓尚需一年左右時間。其對中國的衝擊目前主要體現在外交層面。韓國不顧中方堅決反對最終順應美國，確有對朝鮮威脅加劇的擔憂，同時也折射其有意強化與美國同盟關係的戰略選擇。韓國意識到此舉將不可避免地對中韓關係造成傷害，但指望通過對華做工作將傷害降到最低程度。“薩德”入韓對中國軍事安全主要構成以下威脅：“薩德”系統不僅可提升對解放軍中程導彈攔截能力，其所帶X波段雷達也可偵測中國境內導彈發射活動，積累彈頭和誘餌釋放數據特徵，潛在危害更大。此外，若在韓“薩德”系統通過美日聯合指揮系統將中方導彈數據與日本共享，也將弱化中國對日本的威懾能力。

美國在韓部署“薩德”，對中美本就缺乏的戰略互信造成的影響更加令人關切。一方面，美國的部署決定損害中國最低核威懾能力，在中美核能力差距巨大的情況下，將打破中美之間本就脆弱的“戰略平衡”。另一方面，“薩德”問題折射美國追求絕對軍事優勢，對華政策軍事色彩愈發突出，更傾向於使用軍事等強制手段對華“威懾”。凡此，都將破壞中美對於兩國關係安全邊界的長期默契，打破中美關係的總體戰略穩定態勢。

在軍事層面，“薩德”入韓反映美國對華制衡、尤其是軍事對沖的進一步升級。在美國看來，中國軍力持續快速發展日益對其軍事優勢和主導地位構成挑戰。美國“亞太再平衡”戰略越來越突出美國軍方對中國採取強勢“推回去”的目標。近年來，美國軍事佈局從思想理念、部署與演練、技術研發等領域紮實準備對華潛衝突。在“薩德”問題上，美國就是要用技術優勢抵消解放軍的導彈數量與地域優勢，將中美軍事競爭引向美國最具優勢的領域，陷入美國鷹派和反華勢力所希望的軍備競賽。美國在軍事領域的強硬姿態，雖然未必反映美國對華戰略的根本性變化，但無疑彰顯其對華防範與制衡一面的顯著上升。

中美韓需着眼戰略層面開展對話

中方之所以強調“薩德”問題事關重大，是由於它牽動了東北亞地區的戰略穩定。這裏所謂的戰略穩定包含兩層含義：一層是狹義上講，指的是核威懾的穩定;另一層是就更高層次的戰略與安全關係而言，尤其是在中美之間。而這兩層含義之間存在密切關聯。眾所周知，中美之間的核威懾平衡建立在遠非對等的核力量對比基礎之上，但之所以形成這種平衡，是因為中美相互之間存在基本的政治與安全信任，即雙方沒有把對方作為敵人。正是在這種最基本的戰略互信基礎上，中國奉行最低限度的核威懾戰略。

“薩德”的軍事作用將動搖上述長期存在的微妙而又脆弱的平衡，而這種平衡對於東北亞地區，尤其是朝鮮半島的和平與穩定具有根本性意義。換句話講，朝鮮半島的和平與穩定，基於中美韓及有關國家基本的政治與安全信任，而這種信任又是以上述的微妙戰略平衡為前提的。美韓決定部署“薩德”，衝擊了這個狹義的戰略穩定，同時也衝擊了更高層面的政治與安全穩定。

因此，中美韓就“薩德”問題展開對話，必須以對上述戰略層面的深刻認識為基礎，才可能產生有意義的結果。如果只是討論表面的技術問題，甚至如美韓方面聲稱部署決定不容討論，實際上是堵塞了尋求解決方案的通道，對話也失去了實質意義。由於“薩德”問題所牽扯的戰略重要性，真正有效的對話需要在最高層展開，當然也不排除在工作層進行技術層面的對話。

還需指出的是，當前“薩德”問題的重要性已超出軍事戰略層面。如果該問題得不到妥善處理，對中美關係而言，它可能影響中美在奧巴馬剩餘任期的潛在合作;對中韓關係而言，它可能使這些年來形成的雙邊合作良好勢頭受到嚴重挫傷。(作者分別是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研究員、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