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宗商品疲軟對蒙古打擊嚴重
大宗商品疲軟對蒙古經濟打擊嚴重,蒙古外債總額已達235億美元,其中約84億美元為政府債務,民眾也舉債度日。
負債之人難自立,染蟲之畜難長膘。——蒙古民間諺語
在烏蘭巴托最大的肉類批發市場,攤主甘圖樂和爾(Gantulkhuur)打理着面前的一塊塊去皮羊肉,她已成為席捲整個蒙古的債務狂潮中的一個小組成部分。她猛地拿出了一本小賬簿,紙頁上用工整的西裏爾字母記錄着一行行名字和數字,記錄越往後越密,因為賒購的零售商已經成了她的主要買家。就零售商們而言,他們銷售的是較小塊的羊肉(蒙古人的主食),也出售價格較便宜的羊雜(因為顧客們正在儘可能地節約使用自己的儲蓄).
“過去我一天之內就能把所有的肉賣完,但現在不行了,”甘圖樂和爾説,“人們的購買力下降了。”
在大宗商品繁榮期,蒙古曾是新興市場經濟體中的寵兒。外國礦業公司蜂擁而入,開發該國草地和沙漠之下藴藏的礦產資源,受此推動蒙古2011年的國內生產總值(GDP)增幅高達17%。但在繁榮週期頂點依靠債務融資的支出狂潮過去之後,這個內陸國現已成為受大宗商品市場下行打擊最重的國家之一。
蒙古的自救努力凸顯出了“資源詛咒”(resource curse)的危險——該理論認為,擁有豐富自然資源的國家將發現自己聽命於繁榮蕭條交替循環週期的擺佈,而這種交替循環能夠摧毀財富積累。
近來,蒙古政府宣佈將精簡預算,並把利率上調了4.5個百分點以阻止本國貨幣不斷貶值。國際金融機構現已開始準備提供貸款援助,以應對蒙古為了頂住明年森然逼近的債務償付危機而可能提出的援助請求。
即便蒙古成功渡過了財政危機,個人和企業仍然要在高得過分的利率環境下艱難應對債務。曾以遊牧生活方式而聞名的蒙古人如今大多已變成了城裏人,自給自足的傳統文化被幾乎每個人都揹負債務的生活方式所取代。
礦業資金的湧入有助於創造就業崗位和社會福利計劃,來自世界銀行(World Bank)的數據顯示,這兩點使蒙古的貧困率從2010年的39%降至了2014年的22%。但在城市裏生活也意味着處處都要花錢——從食品、服裝到兒童保育,而就業機會和政府的現金救濟則在日漸枯竭。
改革機會
甘圖樂和爾表示,隨着生活變得“較為艱難”,買家們從現金支付向賒購的轉變從去年秋天開始加速。但她隨後停下來道:“和你聊這些沒問題嗎?我擔心這會不利於蒙古的形象。”
近來,蒙古政府整固了預算,同時向憂慮的民眾披露,即便縮減開支,預算赤字與GDP的比例仍將達到18%,遠高於4%的法定上限,而政府債務與GDP的比例也將達到78%,遠高於55%的目標水平。
上述公告導致購買美元的規模猛增,而這又使蒙古本國貨幣圖格里克急劇貶值,成為了今年8月全球範圍內表現最差的貨幣。受此影響,蒙古將利率上調至15%的水平,並對一天內能夠提取的外國貨幣金額施加限制。
據估計,目前蒙古的外債總額為235億美元,近乎為該國120億美元經濟體量的兩倍。在這些外債當中,約有84億美元為政府債務。蒙古國會議員貢布扎布贊達沙塔爾(Zandanshatar Gombojav)表示,過去一年來,“蒙古的形勢嚴重惡化,但對於經濟改革來説這是一個機遇”。贊達沙塔爾曾為執政黨蒙古人民黨(Mongolia Peoples party)擔任過數個金融職務。蒙古的改革舉措包括削減開支,以及在大宗商品週期將很快復甦的期望下推動的新礦產項目。
大規模的債務償付將於明年3月開始,屆時蒙古開發銀行(Development Bank of Mongolia)發行的一筆5.8億美元的債券將會到期。該行在未來兩年必須償還17億至18億美元,其中包括與中國央行之間貨幣互換協議要求的還款金額。

蒙古目前尚未向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正式提出援助請求,但預計今年秋季該國將會這樣做。
一旦蒙古求援,亞洲開發銀行(Asian Development Bank)、世界銀行以及作為該國發展援助最主要來源的日本就可能以大約1%的利率向其伸出援手,這一利率顯著低於蒙古現有債務的利率水平。中國主導的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Asian Infrastructure Investment Bank)同樣可能為蒙古的新項目提供融資,其利率水平將不超過2.5%。
蒙古曾在2009年向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求助,並提前清償了2.32億美元借款(這得益於該國主要出口產品煤炭和銅的價格走強)。而這一次,蒙古的公共財政狀況將再次取決於大宗商品價格的復甦。規模高達53億美元的奧尤陶勒蓋(Oyu Tolgoi)銅金礦擴建項目預計將於2021年開始大規模投產。
但蒙古政府將在長達15年的時間裏無法從該項目中獲得分紅,這主要是由於根據一項安排,力拓(Rio Tinto)以倫敦銀行同業拆借利率(Libor)加上6.5%的年利率水平為其承擔的三分之一項目成本進行融資。
舉債文化
不論是蒙古人民黨還是蒙古民主黨——後者今年7月以絕對劣勢輸掉了大選——兩黨在過去十年間都沒能抵制住在每次大選前提高社保支出承諾的套路,那時政客們都沉浸在礦產將帶來大筆飛來之財的期待中。很多支出計劃都未被納入官方預算,以避免超過4%的預算赤字上限。
這些項目包括提高公務員的工資水平以及月度“兒童補助”或者學生補貼等得民心的政府支出。其他貸款則是為了給雄心勃勃的礦產項目提供融資,不過這些項目從未能像計劃的那樣快地擴張,導致資金支出週期遠長於預期。
此外蒙古還要償還國際債券,最近一次的發行利率為10.5%。一位外國銀行家表示:“沒有任何其他國家的借款利率像蒙古這麼高。其他國家的風險或許更大,但如果是這樣的話它們就不會進入市場融資。”
舉債已經改變了蒙古人的生活。還款利率為8%的補貼抵押貸款使年輕的中產階級夫婦能夠買得起公寓,進而緊跟着礦產繁榮引發了房地產泡沫。將蒙古各省連接起來的道路建設項目使國內外遊客有機會遊覽這片土地。
有車一族通過兩天一夜的旅程現已能夠到達距離遙遠的景點。近年來微型旅行社的數量迅猛增長,經營這些旅行社是那些會説英語、同時擁有一輛路虎(Land Rover)的蒙古人。
公路和基礎設施建設項目借款的一次性償付構成了蒙古今年預算赤字的主要部分,因此,明年蒙古財政狀況的穩健度可能將有所提升,預計明年預算赤字將相當於GDP的約12%。但受大宗商品市場下行影響的礦產企業以及贏得道路建設項目招標的特許權方所借貸款則引發了擔憂。

很多人懷疑,這些建築集團以較蒙古國內更低的利率從中國方面獲得了貸款。圖格里克相對於美元和人民幣的貶值將導致這些貸款的償付更加困難。
這是蒙古最深層的集體恐懼。800年前蒙古人征服了歐亞大陸的絕大部分地區,此後蒙古的疆域日漸萎縮,剩餘部分在二十世紀初期被蘇聯和中國瓜分。
如今的蒙古擁有的山巒、草原以及沙漠面積跟法國一樣大,並且自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以來由民主政府管理,在此之前的幾十年蒙古一直是蘇聯的衞星國。該國的絕大多數民眾都明白,僅憑300萬蒙古人是無法與戈壁沙漠另一邊的13億中國人抗衡的。
如今,沙漠已經阻止不了蒙古舉債了。沒有人説得清楚蒙古企業——或者管控這些企業的商人出身的國會議員們——向中國借了多少債。
蒙古央行曾與中國央行達成規模為人民幣150億元的貨幣互換協議,協議約定的貸款利率為6.5%。為維護圖格里克匯率,蒙古央行動用了其中的約人民幣110億元(合16億美元)。蒙古政界人士預計,該貨幣互換協議在2017年到期後將會續期。
害怕被“拆台”
蒙古的銀行家們擔心,中國企業將立刻獲得一種優勢,因為借款者可以按照中國的利率水平迅速重新融資。這對於蒙古國內銀行而言無異於是在拆台,同時還將加劇蒙古經濟對於中國的依賴。
目前蒙古的私人貸款機構已經因為圖格里克貶值而遭受了沉重損失。很多此類機構在海外以較低利率借入資金,隨後再轉貸給蒙古國內的購車者、小企業以及陷入困境的個人。部分此類海外借款成為了遍佈烏蘭巴托的典當行的資金來源,這些典當行的黃色招牌上聲稱可以用電視機、電話或者筆記本電腦換取借款。一些典當行還在門口貼上了標牌,宣傳利率為9%的14日貸款。在利率更優惠的另一家典當行工作的一名女子表示——該行提供8%利率的30日貸款——到店的客户流很穩定,但過去一年中典當品的價值下降了。

蒙古國會議員贊達沙塔爾表示,很多人用來抵押貸款的養老金和工資已經算到了2018年。“這是存在流動性問題的另一個標誌。”
銀行向用養老金抵押貸款的個人收取18%的懲罰性利率,此舉加劇了低收入階層的整體負債程度。這一問題在烏蘭巴托的帳篷區尤為嚴重,這些無序擴張的移民定居點使烏蘭巴托成為了蒙古半數以上人口的居住地。這些繁忙雜亂、破敗不堪的地區幾乎都沒有通水通電。很多家庭靠一些社會補貼計劃過活,比如政府每月向每個孩子發放的9美元。
在一家用綠色條紋牆紙和蕾絲窗簾裝飾的安靜餐廳裏,顧客們紛紛參與到了關於公共財政以及他們自身財務狀況的熱烈討論中來。絕大多數人認為這兩者之間是有聯繫的,併為蒙古對中國的依賴感到擔憂。
餐館主人額爾德尼巴亞爾(Erdenebayar)目前“靠着一筆接一筆的借款生活”,此前他在錯誤的時機做出了開餐館的決定,當時大宗商品週期剛剛開始由盛轉衰。
他表示:“雖然蒙古人都在工作,但我們揹負着債務。我們欠了其他國家的錢。作為一個蒙古人,我無疑非常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