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世界聆聽中國工人的詩歌(中國道路中國夢)
我想告訴世界,工人不是流水線上一尊尊沒有思想的“兵馬俑”
古人常講,不讀詩書形體陋。你最近一次讀詩,是什麼時候?一天前,或是一週前?你心目中的詩人,是什麼樣子?是李白、杜甫,或是惠特曼、泰戈爾?而現實中,還有這樣一羣詩人,與你的想象迥異。你也許清楚,我國有億萬工人在組裝汽車、生產玩具、鑲嵌芯片等;你不知道的是,他們也在悄悄地生產詩篇,夜深人靜時會把詩寫在煙盒的背後、隨手撿起的紙張背面。
工人詩歌有着被遮蔽的文學價值,有着自我啓蒙的意義,有着為廣大命運同路人立言的價值,這就是我們將鏡頭對準工人、創作《我的詩篇》的動因。一年多的拍攝留下太多難忘的記憶。比如,當我們跟隨煤礦詩人老井下到地下600米,看着頭頂的光亮一點點縮小至無,罐車轟隆隆低吼,我們心跳得很厲害,甚至有點恐懼,但這就是老井25年習以為常的生活,也是他的詩歌生長的地方。又如,在爆破工詩人陳年喜清貧的家中,我們看到1997年6月28日的一頁日曆,已經泛黃,上面發表了一首他寫給新婚妻子的詩:“我水銀一樣純淨的愛人/今夜我馬放南山,繞開死亡/在白雪之上,為你寫下絕世的詩行”。而卧室牀頭,仍然鋪着他1997年結婚時的紅雙喜枕巾。我覺得,比起微信朋友圈裏的種種秀恩愛,這枕巾和情詩才是愛情真正的信物,它們見證了一段含辛茹苦而又忠貞不渝的愛情。
紀錄片《我的詩篇》就想告訴世界,工人不是流水線上一尊尊沒有思想的“兵馬俑”。多年來,這個羣體習慣了沉默和被代言的處境,直到其中有那麼一些人,開始用詩歌這種高妙的文學形式,來表達自己的經歷、心聲和願景。鐵骨深情的爆破工陳年喜在深山礦洞中抒發着“再卑微的骨頭裏也有江河”,老井誓言用詩歌為井下的礦工兄弟立傳或招魂,烏鳥鳥在複雜的社會環境下舉步維艱卻不失赤子之心,製衣女工鄔霞真誠地寄語“陌生的姑娘,我愛你”……紀錄片就是以電影和詩歌為媒介,促進不同階層的對話,重申平等與尊嚴的價值,反思中國工人羣體的精神世界與命運處境。
電影中,工人的詩歌不大關心那些抽象玄遠的命題,文字也未必很雅馴,但一種泯然眾人又不無特別的視角,加上深厚的人生閲歷,造就了具有經驗厚度與情感強度的動人詩篇。這既是應和着《詩經》“勞者歌其事”中華美感的傳統寫作,也是在大工業時代的中國才會發生的當代寫作。仔細品味,詩歌中有自豪:“刷刷刷,中國,我製造的鞋子/踏遍了七大洲”;有自嘲:“我青春的五年從機器的屁眼裏出來/成為一個個橢圓形的塑料玩具/出售給藍眼睛的孩子”;有諷刺:“我每天勞碌不停/為了在一家工廠裏和平地安排好整個世界”……西方觀眾真應該看一看這部電影,讀一讀這些中國工人的詩歌,在資本和產業分工全球化的背景之下深入瞭解中國文化和中國故事,並反觀自身。
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的詩篇》在榮膺上海國際電影節金爵獎等幾個電影獎項後,開啓了衝擊第八十九屆奧斯卡最佳紀錄片獎的征途。借在歐美地區放映之機,通過一個根植於現實與傳統的中國故事,藉助藴含中國人民獨特的歷史經驗、生存經驗、文化經驗的文藝作品,完成高層次的跨文化對話,以普通工人的視角揭示並反思這個資本全球化的世界。這也許正是《我的詩篇》“衝奧”的意義所在。
(作者為紀錄片《我的詩篇》製片人)
《 人民日報 》( 2016年10月12日 05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