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混戰:一個資本、夢想與荷爾蒙裹挾的江湖
作者:文 焦丽莎 编辑 马钺

直播裹挾着尋利而來的資本、年輕人的發財渴望和躁動的荷爾蒙,形成了一個希望、力量和荒謬感並存的新江湖。
滿屏的禮物和文字後,是“社會你球姐”那張掛着委屈淚水的臉。2016年4月23日,“球姐”如約守在屏幕前開始直播,和往常不同的是,這位擁有158萬粉絲的映客頭號主播今天的任務是為自己拉票。屏幕左上角的在線觀看人數迅速飆升至數萬人,票數衝破三千萬後仍在翻滾。
但是,意外闖入者打亂了她的節奏。
晚上九點,花椒平台主播周然的票數瞬間突破三千萬,蹊蹺的是,在線觀看人數只有三千人。“這不科學,肯定有貓膩。我全憑真人拉票,怎麼幹得過機器人刷票,這樣不公平。”瞬間落後幾十萬票的“球姐”,嗓音中帶着哭腔,屏幕下方的滾動字幕罵聲一片,矛頭直指周然。
整場事件的導火索,是爭奪“GMIC人氣主播”的名號。四天時間裏,觀眾每天可以貢獻10張票,得票最多的,就是贏家。在主播眼中,得票數不僅意味着排名,更是人氣、身價甚至實力的象徵,正所謂名利雙收。
動輒幾十萬、上百萬的秒榜、炸房,在直播間從不稀奇,但是夾雜着人脈和金錢的貼身肉搏並不多見。球姐和周然在23日晚間的這場爭奪,一時間成為焦點。
社會你球姐,真名趙一涵,她的另一個身份是“趙本山女兒”。本山傳媒的宋曉峯、王小寶、董三毛等人在個人直播間擺出條幅、海報甚至擴音器瘋狂拉票;而周然是出道短短幾個月的“36D天團”成員之一。
零點零分,數字停在47404023。球姐贏了,直播間的各色ID漸漸離去。
這是一場雙贏甚至多贏的鬥爭,球姐如願摘得最具人氣主播的名號,周然也在一夜間暴得大名,將36D天團推向台前。而雙方所在的映客和花椒平台更是賺的盆滿缽滿。
作家郝景芳在《北京摺疊》中構建了一個不同空間、不同階層的北京,可以像變形金剛般摺疊起來的城市,卻又“有更為冷峻的現實感”。
直播也是如此。對於大多數人來説,這是一個隱秘難解的江湖。曾有人感嘆,這是一個存在於網絡裏現實版的“北京摺疊”。這裏有運營資本的上層大鱷,有追名逐利的直播平台和經紀公司,也有“被現實×翻了的”草根民眾,直播間的爭鬥、狂歡、自我催眠,儼然搭建起一個“第三空間”。
江湖的締造者門派分明、各自為戰,有時難免擦槍走火:以YY、9158為首的傳統秀場;以鬥魚、熊貓為首的遊戲直播;以映客、一直播、花椒為首的泛娛樂直播;以及其他細分領域的垂直類直播。一個驚人的數字是,2016年平均三天就有一家直播平台成立。據艾瑞諮詢等機構的報告顯示,2020年網絡直播行業市場規模將有望突破1000億元。國內直播平台數量已超過200家,超過30家平台宣佈完成融資,累計融資額突破50億元。
在資本大鱷的力捧下,不到一年時間,映客估值飆升至70億人民幣,現金流之充沛讓人瞠目。據陌陌2016年第二季度財報顯示,沿襲上一季度,最亮眼的營收依然來自直播業務,貢獻5790萬美元,在總營收9900萬美元中佔比超過58%。據朱嘯虎透露,映客的營收規模是陌陌的數倍(未透露具體數字)。
直播的故事開始於2015年2月底,一個名為Meerkat的真人視頻直播上線App Store,不到一個月時間收穫超過30萬用户,並迅速拿到1400萬美元融資。國外幾大巨頭紛紛佈局,Twitter 迅速斥資近億美元收購直播應用Periscope,Snapchat、Facebook、YouTube、Amazon相繼入局。
短短幾個月,國內直播市場的瘋狂程度遠超國外。據易觀發佈《中國娛樂直播行業白皮書2016》的數據顯示,2015年第一季度到2016年第一季度這一年間,娛樂直播用户規模由1759萬人急速躍升至4738萬人,環比增長170%。
這個江湖從來不缺故事,有善的,有惡的。秒榜、炸房、刷人氣、語言暴利、涉黃醜聞充斥着整個江湖。江湖中人堅守着獨有的規矩,平日裏,他們是白領、商人、學生;屏幕前,他們是粉絲追捧的“明星”。
有人評價,“60度角仰望追星,不如15度角街邊獵奇”。素人主播在屏幕前聊聊天、化化妝、唱唱歌,甚至吃個飯,都能輕鬆月入數萬甚至幾十萬。直播,承載着他們一夜暴富、一夜成名的夢。
在種種非議中,這個真實存在的江湖,正在以你難以想象的速度,加速膨脹。
生死巷戰
2016年2月,望京SOHO的映客會議室,空氣冰冷,映客直播創始人兼CEO奉佑生、金沙江創投合夥人、董事總經理朱嘯虎等人神色緊張。問題被一條條拋出,與蘋果公司的溝通方案被一次次修訂。
映客在App Store(蘋果應用商店)被下架,這是一個多月內發生的第三次,原因是“刷榜”。
“刷榜”這種事,在移動互聯網圈似乎心照不宣,朱嘯虎的解釋是,“映客很委屈,其實是競爭對手在幫映客刷排名。中國互聯網市場環境很惡劣,競爭不擇手段。”
整個2月,映客都沉浸在焦灼的情緒中,奉佑生説,這是映客創立以來最大的坎。朱嘯虎回憶,“當時投了很多廣告,合同都已經簽了,然後被蘋果下架了。這是最尷尬的地方。”
曾被蘋果商店下架的直播軟件,不止映客一個。2015年9月29日,迅速躥紅的直播應用“17”因為直播不雅內容遭到蘋果下架。下架後,另一款直播應用“在直播”由於成為搜索“17”排位第一的軟件,下載量激增,但在三天後也因色情內容氾濫被蘋果商店下架。
在利益和頭部效應的刺激下,一路捨命狂奔的新興移動直播平台,面臨着監管、內容、競爭等多角度的拷問。而在相對成熟的遊戲直播市場,相互挖角、集體跳槽已經成為週期性事件。
今年6月,《爐石傳説》知名主播安德羅妮夫婦發微博宣佈從鬥魚跳槽到虎牙,身價高達3年1億元。
鬥魚和虎牙兩家積怨已久。早在2014年12月,鬥魚和虎牙曾展開一場因域名引發的血戰,與鬥魚相似的域名douyu.com賣價喊到了200萬。當時的矛頭直指YY,旗下虎牙的員工跳出來洗白加嘲諷鬥魚。雙方恩怨的升級是在2015年年初,虎牙的洞主、55開、蘿莉等一大批主播跳槽到鬥魚,挖角金額高達6000萬人民幣。
一次次相互挖角中,主播身價水漲船高,公會(經紀公司)自然坐收漁利。
通常,主播以兩種形式存在,自由人和簽約主播。映客、一直播等移動端的主播屬於前者,平台堅持“不簽約、無中介”。在奉佑生看來,“映客提倡以直播為興趣,而不是以直播為生。我不希望平台有太多職業主播,一旦簽約,平台就必須給他提供流量、資源的扶持,就會對其他主播不公平。”
而幾乎所有PC時代的主播都屬於後者。紫輝創投創始管理合夥人鄭剛認為,“現在很多遊戲直播平台虧損的重要原因,就是簽約主播。他們允許公會存在,最終的結構就是公會賺錢,主播賺錢,平台虧死。因為簽約的方式導致好主播容易被人挖角,挖回來就得漲價,公會的作用就是資本盤剝。”
雖然已在直播圈小有名氣,經紀公司上海七煌董事長孫博文依然覺得“挖人好難,市場上經紀公司特別多,而且魚龍混雜。我不太會忽悠,吃了不少虧,有時候會被當做騙子”。遇到心儀的主播,他就直截了當地説一句,“你好,我是七煌的,我想要培養你,你要不要考慮下。”
創立七煌之前,孫博文是一位銀行個貸專員,眼看實體經濟不景氣,手上的單子從豪車變成起亞,他決定轉行。從父親手裏接過兩千萬支票,隻身闖進上海電競市場。目前,七煌的合作對象已經從最早的YY,拓展到後來的鬥魚、戰旗、熊貓、龍珠等等。鬥魚,是七煌最大的合作伙伴。“2013年,鬥魚開始創業,我也開始創業,我們可以説是並肩作戰的。”孫博文回憶,七煌給鬥魚輸送內容,鬥魚給七煌提供技術支持。
“PC時代的直播平台,可以説是成也經紀公司,敗也經紀公司。”在朱嘯虎看來,公司發展起來後,對經紀公司的依賴性會很強,很難擺脱他們,移動端就會做得很慢。映客未來也可能會簽約主播,但是不會通過經紀公司,而是直接和主播簽約。
那麼,未來的映客和鬥魚是否難逃一役?朱嘯虎説,“這不大可能,氛圍太不一樣,盈利模式也不一樣,遊戲直播靠遊戲分發賺錢,打賞和廣告的比例都很小。各家的受眾和基因不同,未來會繼續平行發展,幾乎沒有融合的可能性。”
投資映客前,朱嘯虎看了不下十家直播公司,基本都是移動端的。現在回憶,已經有幾家倒閉了。“這種網絡效應很明顯的行業,資源都會往頭部集中。主播資源好,付費用户就多;付費用户多,主播也會更願意留在平台。”按照他的判斷,直播行業已經進入中後期,中國互聯網洗牌很快,三到六個月就重新洗牌了。“從全民直播的角度來看,映客、快手和陌陌是目前最大的三家,其他家的用户量都太小。一直播是媒體類型中比較好的,遊戲直播就是鬥魚和熊貓。”
今年3月,直播鼻祖美國的Meerkat已經轟然倒下。在Twitter扶持收購的Periscope、Facebook大力推廣Facebook Live的重壓下,Meerkat的新用户出現負增長,最終被壓垮。
從大洋彼岸襲來的寒流也影響到了中國市場。“愛鬧直播”APP在近日疑似倒閉。這家在2015年10月27日上線的公司,號稱是7×24的全球視頻直播平台。今年1月31日還曾請到鄭愷直播,達到1.7萬觀看量。
據朱嘯虎透露,台灣視頻直播APP“17”也於近期以1000萬美金的價格將30%股份賣給了一家東南亞的公司。“早期因為涉黃被封,之後再起來就很難了。”
“直播領域的先發優勢很重要。中國的互聯網歷史上遍地都是先烈,可以説‘17’就是先烈,映客是摘果實的。或許後來者摘的更大,都有可能。”鄭剛説。
江湖流傳這樣一段話,“直播起於秀場,聞名於明星,成於社交,正名於內容,賺錢於打賞和廣告,觸暗礁於色情,亡於下一代技術興起。”這話出自花椒直播前CEO胡震生之口。盈利模式是直播平台亟待發掘的指標,假如得不到解決,資本熱錢一旦投入下一個領域,直播平台將迎來一大波倒閉潮。
野蠻生長
2015年10月1號,台灣視頻直播APP“17”一夜躥紅,估值高達1億美金。投資大鱷的目光被迅速吸引,朱嘯虎和鄭剛(都是映客A輪投資人)也在其中。
“那天晚上我在玩網遊,玩到凌晨兩點多鐘,發現一個女孩子在直播閒聊,有七八千人在看。我覺得這個東西一定是有爆發力的。”之後的幾天,朱嘯虎把所有視頻直播團隊都見了一遍。幾乎同一時間,鄭剛也下載了十幾款直播APP一一體驗。最終,兩人的選擇都是映客。
和奉佑生第一次見面時,映客上線只有三個月,朱嘯虎拋出了十多個問題。怎麼獲取流量?做全民直播還是移動直播?怎麼維繫用户關係?奉佑生的答案都很清晰,而且已經着手在做。
迅速敲定投資後,朱嘯虎問其他合作伙伴“要不要跟投一點”,大家都説不要。當時外界對直播還一片質疑,但這並未降低朱嘯虎的興奮感,“投了十年,終於投了一家現金流充裕的公司,映客的商業模式有很強的造血功能。”
投資界另一位大鱷也在虎視眈眈。據朱嘯虎回憶,紅杉資本更早關注映客,但是後來因種種原因沒有參與投資。
這就給了鄭剛一個機會。
奉佑生清楚地記得,在關閉A輪融資的前一晚,鄭剛通過朋友找上門,迅速見了一面後,第二天就敲定投資意向。奉佑生提出條件“明天早上把錢打過來,你就能進來”。鄭剛當然不會拒絕。
“未來我們每個人都可以成為一個電視台。”這件事令鄭剛興奮。每當有人問他如何發現的映客,他總是撇撇嘴説,“我走狗屎運啦。”事實上,鄭剛接觸映客團隊時,對方正在和紅杉談投資,鄭剛一度擔心自己投不進去,“紅杉説不投了,我開心死了。”談起當時的細節,鄭剛依然一臉興奮,“映客的團隊是有流媒體經驗的,在國內創業10年,創始人和團隊都非常靠譜。映客的產品比其他平台流暢,而且當時的估值只有一點幾億元,更重要的是,映客的核心運營理念是去中心化,不簽約主播。”
投資後,鄭剛成了映客的“腦殘粉”,他在映客的暱稱是“紫輝創投剛叔叔”,粉絲高達24萬,走到哪裏就直播到哪裏。他還告訴我,前些天和上海同事的視頻會議就是在映客私密直播上完成的,未來直播很可能幹掉視頻會議這個龐大的傳統行業。他還會在機場“安利”空乘人員,“你知道映客嗎?下載一個玩直播。”
在映客出現前,國內直播江湖被YY、9158、六間房等PC玩家統治。但是,這些老玩家在移動端動作遲緩,而且用户集中在三四線城市,奉佑生從中看到了潛在的機會。
奉佑生,這個名字在互聯網圈有些陌生,但他已經是一位互聯網老兵。採訪當天,正巧是騰訊音樂和酷狗音樂合併的日子,他的上一個身份是多米音樂聯合創始人。
“做音樂久了,有點疲乏,個人感覺在2015年碰到了天花板。當時判斷直播是BAT短時間內不會殺進來的行業,創業公司還有沉澱的機會。而且,直播是一個閉環的商業模式,不需要靠融資來支撐發展。”2014年,奉佑生在多米內部創業創辦音頻直播平台蜜live,2015年脱離多米,創辦映客。
他給團隊下了三道命令,“主攻一二線城市高端人羣和留學生;不能做秀場模式,用原來的模式複製一個公司,一定贏不過別人,也改變不了行業現狀;只做移動端,顛覆PC端;只做正能量。”
他把映客定義為“女性最喜歡的線上直播平台”,3月啓動開發,4月開發完成,5月低調上線。之所以從女性用户切入,奉佑生有自己的思考,“定位女性就必須保證平台是正能量的,是女生願意口碑傳播的產品。而且,女性是會看男性和女性直播的,而男性大多隻看女性直播。”直到現在,映客平台的女性用户比例依然過半。
開始幾個月,映客新增用户不夠,市場沒有打開。崑崙萬維董事長周亞輝(映客投資人)研究一週後,給奉佑生提了建議,“停掉安卓上的廣告推廣。直播要拉漂亮的女孩子來當主播,她們用的是蘋果手機,iOS的推廣很重要。把主播拉夠了,用户才會上來。市場永遠都不夠,你要瞄準一個點死死地打,集中火力去轟。”之後,奉佑生又在周亞輝的提議下發微信紅包吸引主播,這麼一搞就爆款了。一週後,映客上了App Store暢銷榜。
“你醜你先睡,我美我直播”的宣傳語刷爆朋友圈和微博,映客火了。但是奉佑生並不滿足,如果理想狀態是10分,現在的映客只能打3分。在公司內部,他經常講,如果讓團隊重新做一個直播平台,一定做不到映客現在的規模和狀態,因為風口期已經過了。
對於風口期的把握,一下科技(秒拍、小咖秀和一直播的母公司)創始人兼CEO韓坤有自己的節奏。面對外界“遲到”的質疑,韓坤不以為然,“我覺得不晚,就像團購、O2O大戰一樣,最後的贏家一定是最有資源的一方。我們有秒拍、小咖秀和微博的資源,未來肯定是主導方。直播是一定要做的,我在等待一個好的時機。”
他口中的好時機出現在去年年底,秒拍和小咖秀的市場地位基本穩固,一下科技收穫2億美元D輪融資。投資人名單包含新浪微博、紅杉資本、韓國YG娛樂等機構。
捕獲紅杉資本的芳心,是在去年7月。“沈南鵬直接找到我,只通過電話會議聊了半個小時,真正談融資也就5分鐘。”韓坤回憶,幾乎所有的融資細節,沈南鵬都是親自過問,包括打電話、發郵件以及設計條款。他還透露,一下科技正在籌備E輪融資,預計今年年底公司將實現盈利。
D輪融資一到賬,韓坤馬上從小咖秀、秒拍團隊調人研發新產品,準備把融資的一半砸在“一直播”身上。研發階段,韓坤每天只睡四個小時,其他時間幾乎都在換着馬甲體驗競爭對手的產品。直接在秒拍上加直播功能,還是把直播做成一個獨立APP,是他最苦惱的事情,和團隊研究了一個月,最終決定把“一直播”獨立。事實證明,韓坤的選擇沒錯。
四個多月的產品打磨、打通和測試,一直播在今年5月13日正式上線,韓坤説,“5月是我們的幸運月,小咖秀和秒拍的爆發都在5月。”一夜爆紅這件事,韓坤有經驗。他請來“小咖秀之王”賈乃亮當高管,拿到宋仲基粉絲見面會的直播權,僅僅北京首場就吸引觀眾1000多萬次點播。一直播又火了一把。
明星資源,是韓坤引以為傲的資本。在他望京浦項中心31層辦公室,牆上掛滿了明星合影。明星和網紅資源,背靠新浪微博,給了一直播與生俱來的優越感。
創辦一下科技前,韓坤曾有過多重身份:酷6聯合創始人、搜狐主編、安徽縣城户籍警察。如今身處娛樂圈的他,身上忠厚老實的氣質依然未變。
毋庸置疑,明星是直播平台的興奮劑。賈乃亮坐鎮一直播,15分鐘的直播創下最高同時在線人數200萬,累計播放次數近800萬次;劉燁攜諾一、霓娜在一直播直播兒童節,獲2558.2萬次點播;“魯豫直播王健林的一天”在熊貓首秀,引發30萬人同時觀看;王寶強駐紮鬥魚直播間為其首部自導影片《大鬧天竺》直播宣傳,引發700萬人同時在線圍觀。
也有人評價,明星是直播平台的毒藥。
“這是一種玩法,也是市場策略的一種。”在奉佑生看來,平台在落後的狀態下需要快速吸引眼球,用明星是最好的方式。“但是那些明星帶來的粉絲,來得快去得也快,明星在哪裏,粉絲就在哪裏。最關鍵的是,明星不可能天天玩直播。”
韓坤對此並不認同,“明星在其他平台直播意義不大,但是在一直播卻不同。”原因很簡單,他們的粉絲都在新浪微博、秒拍和一直播上。如果換平台,粉絲關係就需要重新建立,這是其他平台的劣勢。目前,一直播上有三分之二的流量來自新浪微博,“一直播就是新浪直播,新浪直播就是一直播”是他常説的一句話。
但鄭剛並不看好這個組合,“兩家通過資本紐帶淺層次地結合起來,我不看好。新浪微博犯了重大錯誤,把直播拱手讓給了一直播。如果新浪微博自己做,才是真正的威脅。一直播最大的問題是必須依賴新浪微博,直播的用户規模是重新積累起來的,不等於原來新浪微博和秒拍的用户規模。微博不懂一直播,一直播不懂微博,微博的用户是海量的,但能轉化到一直播的少得可憐。”
在朱嘯虎看來,明星直播無法保證高頻和可持續性,這正是一直播向媒體方向發展的原因。未來的一直播將更像是一家電視台。韓坤對此並未否認,“雖然明星直播的頻率不高,但是用户基數很大。像電視台一樣,各種節目填滿一個時間段。我們做的是公開的媒體社交,越來越像電視台。”
“刀尖舞者”
晚上七點,主播Mini隨意塞了幾口飯,換上熱辣短裙套裝,帶着精緻的妝容坐在屏幕前開始直播,這是她一天工作的開始。
五個小時的直播後,已過零點,Mini隨手拔下攝像頭。這個看似細微的動作,源於一場不小的風波。
2016年2月23日晚11點30分,Mini結束直播後換裝,整個過程通過攝像頭流出,在網絡上瞬間發酵。“mini直播露點”“7分鐘不雅視頻事件”“mini大尺度照片”等話題在網絡上大肆傳播,伴隨着的還有30秒和7分鐘的不雅視頻。
鬥魚官方解釋稱,視頻是直播結束後發生的,並沒有出現在鬥魚平台,而Mini的直播間也關了一個月。
Mini所在經紀公司上海七煌第一時間報案。回憶起這個片段,孫博文坦陳,“經紀公司就是主播的家,他們出了事就要家長負責,七煌內部是家族關係,不是合作關係。Mini是公司簽約的第一波老人,還是無辜的受害者,公司有義務幫助她調查起訴。”
3月14日,七煌和Mini召開新聞發佈會,稱Mini遭遇他人非法盜竊視頻及惡意傳播,將會通過法律途徑追查到底。現場的Mini痛哭着鞠躬道歉,泣不成聲,“感覺一瞬間人生就變了。我還沒有結婚,渴望一份幸福,不知道以後的人生會怎麼樣。”
但是這一切並未阻擋事件的持續發酵,直到真相浮出水面:流傳的30秒視頻和7分鐘視頻分別是團隊行為和個人行為,7分鐘視頻的錄製者是一個19歲男孩,30秒視頻則是使用假身份者租房製作剪輯的。
此後的日子裏,一度遊走在灰色地帶的直播,繼續挑戰監管層的底線。4月14日,鬥魚、虎牙、YY、熊貓、戰旗、龍珠、六間房、9158等網絡直播平台因涉嫌宣揚淫穢、暴力、教唆犯罪等,被列入查處名單。隨後,文化部前後兩次查處19家、26家直播平台,關閉嚴重違規表演房間4313間,整改違規表演房間15795間,解約嚴重違規網絡表演者1502人,處理違規網絡表演者16881人。
直到9月9日,一紙禁令的下發,令所有直播玩家風聲鶴唳。廣電總局下發《關於加強網絡視聽節目直播服務管理有關問題的通知》,重申直播平台必須持有《信息網絡傳播視聽節目許可證》,未取得許可證的機構和個人不能從事直播業務,也就是直播機構需要“持證上崗”。
在奉佑生看來,越嚴格越是好事。“內容擦邊球能夠帶來流量,其實是一個錯誤的思想。映客目前投入的監管人員共有900多人,7×24小時值班。映客的自制監管標準,甚至高於國家標準,不允許抽煙,不允許穿着暴露等。”
“規定出台了,大平台會更加謹慎,因為他們更加愛惜自己的羽毛,不會亂做事情。”朱嘯虎説,“政府一直都是這樣,先讓子彈飛一會,等到行業相對穩定,再出台一個規定來規範市場。從視頻、移動支付、出行到外賣,每一個細分行業都是這樣。”
但是在被列入正規軍之前,這個以金錢和名利論英雄的江湖中,主播都在有意或無意地扮演着刀尖上的舞者。
今年夏天,我們見到Mini時,“涉黃”事件已經過去半年多,她在鬥魚被關閉的直播間已經重新開放。談起這段往事,Mini不願透露被起訴的不雅視頻泄露者,“這件事當時處理的不太好,我是比較猶豫的人,當時只是報案了,沒有直接起訴。後來起訴後,網絡資訊很多都刪除了,會影響取證。現在委託律師還在舉證階段,我父母的態度是花多少錢都要調查清楚這件事,女孩子的名聲最重要。”
這是Mini直播生涯中的第二道坎,第一次是鬥魚還未脱離A站的時候,一大波模特主播湧入,Mini傻眼了,“當時A站的觀眾大多是遊戲圈的,湧進來的模特美女特別多,身材特別好,觀眾一下子被拉過去。緊接着又進來一大批韓國女主播。”她這才意識到,直播火起來了。
聊起當初簽約七煌的細節,Mini已經記不太清,“對於我這樣學播音畢業的學生來説,很希望能學以致用。七煌在業界算是很有名的經紀公司,看到這個機會毫不猶豫就答應了。”大學畢業後,Mini曾在電視台做外景主持,主持了一場電競比賽後,被SCNTV選中做電競主持人。2014年,SCNTV和鬥魚TV合作期間,Mini開了個人直播。SCNTV由於資金等問題解散後,鬥魚簽下Mini做主播。
加入鬥魚後,Mini經常穿着各類制服上鏡,擅長熱舞,被人稱為“鬥魚三騷”之一。“Mini和七哥是一前一後來七煌的。女孩子走專業路線不太有前途,所以他們幾個都是輕遊戲重娛樂的。”孫博文説。
為此,七煌特意安排Mini學習韓舞。但是,直播韓舞沒少招來鬥魚平台的警告,“韓舞的一些動作很性感,觀眾喜歡看。在我看來舞蹈沒有貴賤之分,韓舞更適合年輕人,適合當今男性羣體的審美。”每晚下播後,Mini總要打開QQ粉絲羣,聊上幾句,“我們和大明星是有區別的,我們就是草根,跟粉絲是打成一團的。”
粉絲多了,名氣大了,賺錢自然就容易了。但是收入,一度是主播圈的敏感詞。
對於這種簽約經紀公司的主播來説,簽約費是一大筆收入。相較於鬥魚每年用1.1億元簽約主播,虎牙每年花1.2億元簽約主播的巨大費用支出,映客則並未簽約任何主播。
一份網絡流傳的“某直播平台金牌主播價目表”上,某平台身價最高的主播簽約價高達一月200萬,相當於2400萬一年。網傳1700萬身價簽約某平台的主播Miss稱:“真實的數字遠低於媒體的報道,本人的所得並沒有那麼高。”
“我簽約很早,這兩年的薪資是沒什麼變動的。我賺的更多的是廣告費和粉絲刷的禮物。”Mini説,淘寶是很多主播重要的收入來源,但是她沒有,因為她自己不吃或者不穿的東西,她不想賣。“喜歡我的粉絲會給我刷火箭。”
火箭、遊輪、海島等都是直播平台的“奢侈品”,是神豪(直播間裏網友對出手闊綽的打賞者的稱呼)們炫富的工具,也是主播身價的象徵。火箭價值500魚翅,也就是500元。虛擬禮物並不全部歸主播,而是主播與平台分成,不同的平台分成不同,有的五五開,有的三七開。這也是直播平台重要的收入來源之一。
“在鬥魚上刷1314個火箭的土豪都有,一開始我覺得吃驚,後來發現這種事經常發生。”在Mini的記憶裏,最風光的一次是被一位神豪刷到了鬥魚“最6主播”評選總榜第一,但Mini至今不知道他是誰。
“很多人不會跟你提什麼要求,就一頓刷,也挺恐怖的。”映客主播“二姐”的最高記錄是一位粉絲狂刷100萬鑽(1個鑽=1塊錢),和映客平台分成後到手32萬。另一位映客主播“豆姐”遇到最瘋狂的一次刷鑽是35分鐘,106萬鑽。
但是,Mini、豆姐、二姐都是站在金字塔頂的大主播,直播江湖在放大人性的同時,也在放大貧富差距。小七是一位平台簽約主播,每月底薪加上打賞的收入在五六萬元。直播一年多,她轉型去了互聯網公司做公關經理,“平台競爭太激烈,主播不僅要賣萌、秀才藝,行業淘汰率太高。而且所謂的粉絲都是刷出來的,真粉可能一半都不到。想紅是一件很難的事。”
當然,主播們“坐在電腦面前,聊天唱歌就能撈錢”的EASY模式,在數小時直播帶來數萬元的高收入背後,也有着不為人知的焦慮和辛酸。網絡世界的“羈絆”,正是主播們必須付出的代價。
“唱歌太難聽”“星二代和老百姓搶飯碗”“有個好爹”……這些辣眼睛的字眼幾乎每天都會出現在“社會你球姐”的直播間。起初,她會委屈甚至生氣地反駁幾句,“我從小就很獨立,爸媽對我管教很嚴。我現在長大了也想靠自己賺錢,我要做自己的服裝品牌。”後來發現沒有用,她不再爭辯,“我爸説了,你們想罵就罵吧,只要你們心裏能舒服點。”雖然有幾次,她還是抵不過心裏的委屈,留下一句“我心裏難受,我想睡覺”就關了直播。
每個月150個小時的直播時長,讓Mini在把握觀眾的感受中自我增值,也讓她不堪重負。
“直播兩年多,最不被理解的事情是什麼?”
“太多了,無從説起。”坐在對面的Mini苦笑。
她告訴我,“女主播基本上都被黑粉氣哭過,男主播偶爾也會有。”在現實生活中不會有人在你面前這樣數落你。如今遇到黑粉,她會選擇無視,“除了一些很無腦,上來就罵你全家的。但我不會仇視他們,很多大主播都感謝過噴子(黑粉),他們也可以成就一個大主播。”
“主播和傳統明星之間,還有很大的差距。”孫博文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足,“主播應該像體育明星、影視明星一樣,正式被娛樂圈接受。主播可以和傳統藝人一起,實現地位和價值的匹配。”
“不能講。”採訪中,這是出現頻率最高的三個字。孫博文告訴我,“這個行業遠沒有想象中那麼美好,有誇誇其談的,有無所事事的,也有眼高手低的,各色各樣的人都有。”
金錢遊戲
2016年,資本在直播領域動作不斷。
先是鬥魚完成15億元C輪融資,預計估值已達100億元;隨後崑崙萬維2.1億元出售映客3%的股權,根據交易價計算,映客估值70億元,而今年1月,映客的估值僅為3.78億元,8個月之間身價暴漲17倍。
眼見一座座直播大廈拔地起,BAT等巨頭火速佈局直播,生怕在這一輪競爭中掉隊。目前各家手上的底牌已經初現端倪,騰訊有騰訊直播、QQ空間視頻版、B站、鬥魚、龍珠直播;百度有百秀直播、愛奇藝;阿里有淘寶直播、陌陌、優酷、A站。
據投資人透露,在映客上一輪融資中,騰訊也沒有錯過,但是股份很小。“騰訊上線了多個直播平台,都沒有做起來。並不是因為騰訊不努力,就是因為直播的口碑效應太明顯。騰訊的流量是被分割的,QQ空間會有很多年輕用户做直播,但是付費用户很少。微信上朋友間的打賞都是小禮物,不可能有大禮物。這些都是現實。”朱嘯虎説。
“你把直播鏈接轉發到微信朋友圈,最多有2000人看到,但是微博是開放的,所有人都能看。就像當年騰訊做微視一樣,秒拍一條視頻的播放量是幾百萬,微視只有幾千。”韓坤説。
優酷、愛奇藝、樂視等傳統視頻網站早已按捺不住。雖然投資人並不看好傳統視頻網站涉足直播,但在韓坤看來,“視頻網站有一個天然的優勢,就是服務器帶寬很便宜,但是它沒有社區氛圍。如果是上市公司,肯定是要做的,這是非常好的故事。從業務本身來説,PC時代他們就在做直播,而且也帶來了挺高的現金流。但如果只是帶來這樣的一部分收入,這個意義就不大了。”
奇怪的是,燒錢這個詞在直播行業出現的頻率並不高,各家直播平台的融資規模也遠不及去年的“出行大戰”。朱嘯虎解釋説,直播平台流水很大,不需要大規模融資。他們拼的是運營和網絡效應,一旦形成網絡效應其他家就很難追了。一個主播月收入上百萬人民幣,誰都補貼不起。花椒平台有補貼,平台抽成也很少,但是都沒用,關鍵看總共能賺多少錢。
對於“直播行業是被資本催生出來的”説法,鄭剛完全不認可,“老實説,資本根本沒投多少錢,十幾億不算什麼,想想當年的團購和出行。資本催生是説我拿錢讓你去幹嘛,但是映客這種不是靠燒錢來獲取用户和留住用户的。”
即便沒有燒錢之憂,每個月動輒幾千萬的寬帶費也是直播平台不可忽視的壓力。今年9月鬥魚完成C輪融資,第一件事就是償還四個億的寬帶費。據相關媒體報道,鬥魚平台每個月的寬帶費用在3000萬元以上。
賠本賺吆喝的影子在直播領域並不鮮見,虎牙直播2015年4個季度分別營收5500萬、8530萬元、8240萬和1.336億元人民幣。但以分成和內容為主的支付成本費用則分別高達6.727億元、 8.333億元、9.055億元和8.073億元。另據公開數據顯示,遊久遊戲投資的龍珠直播虧損5212萬元。
由此看來,直播平台對於融資的渴望值並不低。而且為了融資、應對競爭、數據好看,各家平台刷粉、刷票,簡直無所不用其極。2015年9月19日,某微信公號爆出鬥魚直播人數的烏龍事件:原WE隊員微笑在鬥魚平台直播時,其顯示觀看人數竟然超過“13億”,這一數字幾乎是我國人口總量。
記者打開淘寶輸入“映客人氣”,搜索結果第一家店鋪“天海傳媒”的月銷量是5.4萬。從店主的回覆中得知,映客平台七個套餐任選,最低包天9元可以獲得2000人氣加點亮;而花椒平台的價格是30元2000人氣加20萬點贊;一直播則是200元1500人氣。
直播平台“機器人”的存在也是圈內公開的秘密。據相關媒體報道,某直播平台通過算法為房間匹配機器人,大致算法是,直播開始時自動匹配21個機器人進入房間;有用户進入時,自動以1:10左右的比例匹配機器人進入房間;有用户離開時,匹配的機器人不離場。
另據獵雲網創始人靳繼磊透露,網紅經紀公司大批量向直播平台充值,獲得五折優惠。比如花2000萬充值4000萬,然後把4000萬虛擬貨幣花在旗下主播賬號。4000萬的收入同直播平台五五分成,自己又獲利2000萬。如此一來,經紀公司捧紅了主播,主播賬號也收穫了大量流水,直播平台也能給VC一個體面數據。
朱嘯虎很清楚,“刷粉絲、機器人等都是一些技巧,在線觀看人數對投資人來説沒有意義,我們看的是真金白銀,每天到底能收到多少錢。”另外,PC直播和移動直播是不一樣的,PC直播靠公會,公會和直播平台之間談怎麼刷票,公會勢力比較大,有資格和平台談條件。但在映客上,官方的最大折扣是5%,極其有限。
在奉佑生看來,這些都是行業自發的遊戲規則,“資本並不是因為你所謂的數據給你投錢,資本沒這麼傻。資本是基於行業裏面整套自制的規則和運營方式,看平台怎樣讓用户在平台找到成就感,用户羣體是不是能夠帶來真正的粉絲,帶來足夠的收入,這才是核心。”
收入從何而來?在知乎上,有人如此評價這場瘋狂的金錢遊戲,“就像股市一樣,莊家(神豪)聯手做市刮散户(遊客)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