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濱:選戰之後的美國,握手言和還是揭竿而起?
作者:于滨
時至今日,誰贏了美國2016年美國大選,其實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若論輸贏,恐怕只有美國全國廣播公司(NBC)的“週六晚間小品”(Saturday Night Live)是唯一的贏家。扮演 “壞男人”的艾萊克∙鮑爾德文(Alec Baldwin)和扮演“老刁婆”的凱蒂∙麥金農(Kate McKinnon)更是贏得盆滿缽溢,收視率徒升。
從虛擬回到現實,不管希拉里還是川普入主白宮,都要面對一個被貧富、左右、貪腐甚至性別問題深度分裂的國度。如果希拉里勝選,也是醜聞纏身,難以自拔。而她面對的,是早就放言不會接受選舉結果的川普。如果當選的川普大刀闊斧地廢除民主黨的種種內外政策法律,華盛頓盤根錯節的建制派肯定會與之不共戴天,處處為難。總之,無論白宮的新主人是男是女,美國選戰後常見的“蜜月期”(執政頭100天)恐怕難以再現。更為頭疼的是,這場長達550余天,且低俗不堪、相互攻奸、狗血無比的鬧劇之後,如何平復美國社會中憤怒另一半?川普不接受選舉結果,民主黨和美國主流媒體斥之為是對美國選舉制度的公開挑戰。但如果川普真的贏了呢?
“狼”真來了咋辦?
每逢選戰,美國一些自由派人士就會喊“狼來了”,然後就嚷着要移民加拿大。共和黨勝選的可能性越大,要北漂的人就越多。如今川普與希拉里的選戰打得難分難解,一些秉信自由的大腕明星和良民百姓又在早早安排後路:寧可北漂避難,寄人籬下,也不願忍氣吞聲,與“狼”為伍。
其實早在5月初川普獲得共和黨提名時,有些人就坐不住了。加拿大移民局的網頁流量劇增,網速大減。美國一家叫“環球新聞”(Global News)的民調顯示,20%的受訪者表示,如果川普當選美國總統,就要舉家北上,無論如何不能忍受土豪川普治下的美國,也無法與那些“3G”人士(guns, gays and God),即擁槍、反同性戀的鐵桿基督徒們朝夕相處。
有求必有應。德州奧斯丁市25歲的喬•古德曼(Joe Goodman)嗅出了商機,打造了一個“楓葉戀人”的網絡交流平台(Maple Match),專門為有意北上的單身族提供越境交友服務,為移民加國創造條件。網站開張一週,應者過萬,生意火爆異常。
最終有多少美國人真的會去“闖關東”,不得而知。前幾次大選時,好萊塢一些影星吵吵鬧鬧要北上,後來都不了了之。箇中原因,加國移民的門檻,其實比美國還高,除了申請配偶的永久居民身份尚有盼頭(兩年左右),來自美國的專業技術人才在加國一般被界定為“外籍人士”(expats),而不具有加國國籍,而低技能移民更不可望也不可及。
移民加國的最大困難,可能還是美國政府對有意放棄國籍的人設置的各種障礙。首先是山姆大叔的“課税關”:申請人必須一次性繳納2350美元的“棄美費”(不久前還是450美元);第二,必須提供過去五年按時交税的證明;最後,如果申請人的財富總額(包括美國內外的所有動產和不動產)超過200萬美元,或五年之內的平均收入在16萬美元,還要徵收23.8%的額外“出境税”(exit tax)。對於那些最終“脱美”的前美國人來説,要想再返回美國探親訪友,或旅遊經商,申請入美簽證恐怕要受到多種盤查和刁難。在美國要當“範跑跑”,要付出的實在太多。
美加關係史上,只有難民身份是北上美國人的通行證。美國獨立戰爭時期,10萬親英人士脱美入加,此後也有數千名美國黑人為逃避奴隸主的追捕而跨過邊界。越戰時期棄美投加的反戰人士和拒服兵役者高達24萬人之多。9/11以後美國一直在打仗,北上避難的美國人卻不過區區兩百。由於取消了兵役制,普通美國人對美軍沒完沒了的海外征戰並不在意。畢竟,絕大多數美國人都不必從軍。既然美國沒有成氣候的反戰運動, 加國政府也不認為美國存在大規模政治迫害的現象。如今因選舉結果不合意而出走加國, 在美加關係中更是個笑料, 保守派總要藉機對此類左派幼稚病調侃一番。明年開春,恐怕還是馬照跑,舞照跳,槍照賣,人照死, ……直到下一個輪迴。
“秀才”造反?
在美國自由派精英眼中,川普的鐵桿粉絲都是一羣不學無術的“無恥之徒”(basket of deplorable);自己則是文明、理性、正義、包容的化身,即便輸了選戰,也會作“體面的輸家”(graceful loser)。然而地球另一邊發生的與美國選戰毫無干係的一件事(7月16日土耳其政變失敗),卻使一些自由派的秀才們浮想聯翩,躍躍欲試。
兩天後共和黨代表大會上,川普躊躇滿志,問鼎白宮,志在必得。7月19日,美國《洛杉磯時報》載文稱,如果川普當選,如果他有違憲行為,或作出有損美國的荒唐決定,軍人有責任抗命和造反。該文作者詹姆斯•克奇科(James Kirchick)在華盛頓的“外交政策動力”(Foreign Policy Initiative)智庫任職,該智庫是美國新保守主義的重鎮之一。無獨有偶,自由派智庫《外交聚焦》(FPIF)主任範佛(John Feffer)也跟着發文説,一些自由派人士也認為,以政變方式一了百了地解決“川普”問題,不失為一個選項。兩個政見相差十萬八千里的智庫,如今面對共同的“敵人”(川普),居然不約而同地打起了兵變牌。美國精英的想象力,令人刮目相看。
其實,要“揭竿而起”的還不止是這些書生。根據美國民調機構YouGo 2015年9月的測試,居然有43%的共和黨和29%的民主黨的受訪者認為,如果有必要,他們會支持軍隊接管政府。美國曆史上從未有刀光劍影的兵變。為何如此眾多的人現在會支持兵變?YouGo給出的原因是,70%的受訪者認為軍人是在報效國家,而71%的人認為國會議員是在為以權謀私,以正壓邪是天經地義之舉。
然而在筆者看來,美國發生真正意義上的兵變的幾率非常之低。首先,美國是一個分權的聯邦制,頂層三權分立,相互制肘,各州又有自己的國民警備隊,其實是一個好人難做好事、壞人難做壞事的制度,很難想象美國會出現一呼百應的局面。此外,遍佈世界的上千處軍事基地,數十萬海外官兵很可能會“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更重要的是,軍工集團在美國政治、經濟和社會中已經一手遮天,軍人干政既無必要,也是一個偽命題。自從1960年行伍出身的艾森豪威爾總統,對美國政治中日益膨脹軍工集團發出警告以來,沒有任何一屆美國總統成功挑戰軍工集團的利益。倒是剛剛上任的小布什政府,對桀驁不馴的五角大樓有所動作,9/11前夕,他所任命的防長拉姆斯菲爾德(Rumsfeld)對國防部的數千名官員有如下訓示:
今天的議題是一個對美國安全構成嚴重威脅的敵人。這個敵人是世界上中央計劃體制最後的堡壘之一。它以五年計劃的強制方式,從一國之首都發號施令,力圖使其指令跨越時空,達及五洲四海。這個敵人對自由思想和新穎思維的打壓不竭餘力。它干擾美國的國防,使在美軍服役的男女公民處於危險之中。
也許這個敵人聽起來像是蘇聯,但蘇聯已不復存在。而今天的這個敵人則相當狡猾和殘忍。也許你們認為我是在描述世界上所剩無幾的老朽的獨裁者,但那些獨裁者亦來日不多。無法與這個敵人的實力和規模相提並論。
這個敵人近在眼前,它就是五角大樓的官僚機構。
翠日,9/11襲擊發生,布什政府借反恐為名,揮師阿富汗,轉戰伊拉克,一發而不可收。輪到奧巴馬,競選時發誓要結束阿富汗和伊拉克戰爭的他也只能隨波逐流,還不斷擴大美國在全球的軍事行動。從當選之初誓誓旦旦要建造無核世界,到離任前不惜重金升級美國的核武庫(未來30年動用一萬億美元),奧巴馬的諾貝爾和平獎實在是打了水漂。可以預見,明年不管誰入主白宮,都必須在其位,謀其政,不能不敢也不會對既定政策和制度大刀闊斧。
就算華盛頓發生兵變,在一個幾乎人手一槍的社會,任何有組織的接管政府職能的行為,都會遇到意想不到的困難。然而,也正是由於美國的槍支氾濫,兵變以外的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美國曆史上有四位總統(林肯、加爾菲德、麥金利和肯尼迪)被槍殺,兩位很可能是被謀殺(泰勒和哈丁),二者相加,佔美國總統的13.8%。此外,還有另外16位(36%)美國總統在位時躲過暗殺,其中6位(羅斯福、杜魯門、尼克松、福特、柯林頓、奧巴馬)躲過兩次或多次的暗殺,而最近的兩任民主黨總統克林頓和奧巴馬,更是不軌之徒的多次暗殺目標(柯林頓4次,奧巴馬5次)。三者相加,44位總統中有一半要麼被害身亡,要麼倖免於難。照此推論,明年入住白宮者的生死的概率幾乎半對半。
如此算法,那些要移民加國或“就地鬧革命”的“賊”愛國的美國人,其實還不如以不變應萬變。(作者於濱,美國俄亥俄Wittenberg大學政治系教授、上海美國學會資深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