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亞斌：為什麼説基辛格是無節操“老司機”?

原以為是股“清流”，誰承想是“老司機”

2016年美國大選是個拙劣的“笨謎”，提前預測這種事情，媒體或學界小咖為了吸睛玩玩無妨，但對國際政治學界那些重量級人物來説，風險太大。就連福山這樣“喝着咖啡就着大蒜，秋水共長天一色”、在學術與媒體評論之間遊刃有餘的大仙，也沒從中撈得好處。不過，倒是也有不少“老油條”打着太極成功避險，這其中又以基辛格玩得最好。

基辛格的高明之處，在於大選結果出爐前堅決拒做表態。早在今年9月，他就與另一位共和黨元老級任務聯手祭出聲明，不為兩黨任何一方的候選人背書。以他老人家的高齡和資歷，他不想説，恐怕也沒啥人敢去逼問。於是，就在學界大咖小咖們摩肩接踵地擠在各路媒體上“縱論”美國大選時，基辛格老爺子儼然一股“清流”，支撐着國政學界的節操，讓“握麥自嗨”的福山們相形見絀。

就這樣，我以為基辛格“只喝咖啡不嚼大蒜”。可是，我錯了!就在大選結果出爐後，基辛格一改低調姿態，不但“接見”專程前來求教的特氏總統面授機宜，還屢次發聲力挺。基辛格將他那位共和黨同僚描述成“最特別的”新任總統之一，“正在從一個競選者轉變為戰略家”，還勸旁人不要糾纏於特式總統選前的立場主張。

*我“莫名驚詫”了!再三反覆讀着基辛格這些“肺腑之言”，慨嘆他老人家打得一手漂亮的“馬後炮”，拍得一手噹噹作響的“好馬屁”。套用網絡熱語，基辛格才是真正的“老司機”!*到了這個輩分，他不屑於再以資深國際政治專家的身份出現，而是要以“國師”和“數朝元老”的角色亮相。這道行，深了去了。

是真支持特朗普還是口是心非

驚詫之餘，我也絞盡腦汁琢磨：基辛格選前沉默選後爆發，究竟是因早就預料特氏會贏，只是不想表態以免被罵，還是根本就拿不準，只能故作低調靜待水落石出呢？雖然現在再糾纏這些已無意義，但若真能弄清他在心底並非真正支持特氏而是礙於現實口是心非，那就可以讓人看透到底他有多“狡猾”了!

基於這個嚴肅目標，我們不妨簡單羅列比較一下基辛格“大國師”與特朗普“大總統”在某些簡單和淺層問題上的態度立場：

*首先，關於世界秩序。*基辛格曾憂心忡忡地説“若無世界秩序，人類或被摧毀”，他在論著中詳述區域秩序、國際秩序和世界秩序的區別，並將脱胎於威斯特伐利亞體系的“國際秩序”視為構建未來“世界秩序”的基礎。在他看來，構建一個真正的“世界秩序”就是全人類的事業和命根子。

可那位大富翁新總統呢？他從競選之初就對所謂國際秩序那一套橫加撻伐，無時無刻不擺出一副“如果老子當了總統，管你TMD什麼秩序不秩序，一切美國優先”的做派。難怪美國布魯金斯學會高級研究員卡根在特氏勝選後專門撰文説，特氏總統的美國“不會再管世界秩序”。

*其次，關於美國角色。*這與世界秩序問題有所交叉，因為在大多數人看來，世界秩序就是美國的秩序。基辛格早就説過，“當代威斯特法利亞體系已通行全球”，美國則憑藉超羣實力將其秩序觀投射到全球絕大多數地區。如其所言，正是由於美國的貢獻，“一種全球性世界秩序才初步顯現”。即便在大選後，基辛格仍在強調：美國沒有再走“新孤立主義”的選項。

而特氏總統在競選過程中的表態大相徑庭。他喋喋不休地抱怨美國承擔了太多帝國道義和國際責任卻沒得到回報。他説美國盟友也沒盡到責任，自由貿易對美沒有好處。最近在公佈“百日新政”計劃時，特朗普言簡意賅但卻言之鑿鑿的宣佈“執政首日就要退出TPP”，這個猛勁兒也是沒誰了。

*除在世界格局和美國定位這類宏觀問題上意見相左，兩人在具體政策層面也有不少分歧。*比如特朗普信口開河地聲稱要在美墨邊境建隔離牆、禁止穆斯林進入美國，基辛格則批評這種禁止穆斯林入境的説法,不贊成這樣的全面性驅逐，説“特朗普應對恐襲的方式會正中恐怖分子下懷”;再如特朗普稱入主白宮後就退出TPP，基辛格不僅表示反對，甚至指明中國也應被納入TPP;還有特朗普提出要重新考慮東亞地區安全部署措施、甚至説要允許日韓購買核武器等，基辛格對此駭然，進而極其直白地表示他“不認為這是一位總統應該發表的言論。”

不用再多羅列，僅從以上幾點就已能夠窺見基老人家和特大總統究竟有多不對路子。世界觀和價值觀撕裂到這份兒上，基辛格竟能在大選後高調示好不吝誇耀，無論怎麼看都難逃“牆頭草隨風倒”之嫌。難道兩人密會一次就解決了那麼多的立場分歧？你信啊，反正我是不信。

“差評”或許能讓基辛格更加豐滿

既已不敬，那就索性再補一刀。據無法考證的説法，基辛格迄今共出版過17部專著。我曾在殘燈夜燭之下苦讀過很可能是他最近的3部，即《大外交》《論中國》《世界秩序》。初讀《大外交》時原是本着看閒書的目的，不料讀進去後竟然上癮，有關均勢思想的歷史梳理和剖析讓人着迷。雖然基本沒有讀懂、讀後印象全無，但還是想説那是我讀過的最過癮的國際關係史著作。至於後來的《論中國》《世界秩序》，雖也備受推崇，但跟《大外交》不在一個水準，思想性上注水嚴重，怎麼看都像在炒冷飯。

對後兩本書的失望，讓人懷疑老了的基辛格是否在學術上“變了節”。事實上，雖然基老爺子是一位敏鋭的戰略思想家，對歷史有着卓越的見解，但無論在現實戰略層面還是理論層面，他都受到不同程度質疑。

對其從政期間的豐功偉績和戰略眼光，雖然盛讚之聲不絕於耳，但也不乏一些極具説服力的反面意見。比如，巴基斯坦前駐美大使侯賽因·哈卡尼最近就撰文回憶1971年東巴基斯坦脱離巴基斯坦、獨立成孟加拉國過程中，基辛格主導制定的美國南亞政策如何失敗。其一，因印度支持孟加拉國獨立，基辛格當時把印度蔑稱為“蘇聯傀儡”，無形中將其推向對立陣營;其二，雖向西巴基斯坦提供武器，但並未獲得對方真心支持，巴方當時拒絕美國讓其出兵參與朝鮮戰爭和越南戰爭的要求;其三，孟加拉國人至今猶記美國當年如何支持對他們施暴鎮壓的西巴基斯坦軍隊。言外之意，基辛格當時的南亞“大戰略”可謂雞飛蛋打、錯得離譜。

對其學術觀點，比如最近兩年炒得火熱的世界秩序觀，國內也早有人指出侷限性：雖然沒有過多論述未來所謂“共同的”世界秩序是否為美國所主導，但基辛格清楚指出美國應防止對其不利的局面出現，要竭力推動出現美國希望達到的局面。這個落腳點將基辛格作為美國學者及其更多從美國立場出發觀察世界呈現得一清二楚。如此説來*，當有人高呼“讀懂了基辛格，就讀懂了世界”時，還有更清醒的人知道，基辛格的世界畢竟只是基辛格的世界，他的思想和觀點只能是一家之言。*

我無能力區分這些質疑在對基辛格的整體評價中到底佔據多大分量，但總覺得有關他的正面評價被放大了。這些偶被拋出的“差評”，或許有助於還原一個更加豐滿的基辛格。到了這個歲數，不知道基辛格是否早就有了“一蓑煙雨任平生”的豁達。再過許多年，歷史會給他一個更為客觀和平衡的定論吧。（作者是北京媒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