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純：歐洲面臨一場比拼耐力的博弈

上週的意大利憲政公投和奧地利總統大選讓歐洲陷入了“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的境地。

意大利公投失敗的影響被過度解讀

在意大利，由總理倫齊倡導的憲政公投以59.11%對40.89%的大比分被公眾否決，令倫齊黯然辭職。不僅引來反建制政黨“五星運動”和極端政黨北方聯盟等國內反對黨及其擁躉的歡呼，稱之為“民主的完勝”。五星運動創始人格里洛和北方聯盟黨首薩爾維尼均乘機提出要立即進行大選。同時還讓法國極右翼政黨國民陣線黨魁勒龐大受鼓舞，宣稱“人們需要傾聽意大利人民渴望自由的呼聲”。

在奧地利，總統選舉中，主張對外開放和支持一體化的綠黨候選人範德貝倫以近十個百分點的優勢戰勝了反移民等的極右翼自由黨候選人霍費爾。讓歐洲長舒一口氣的同時，贏得了歐盟領導人和精英的一片讚譽，不吝溢滿之詞。德國副總理稱這是理性對右派民粹勢力的明顯勝利。

但意大利公投結果在金融市場上引起的動靜更大。歐洲股市和歐元匯率也應聲而跌，驚呼今年繼英國脱歐和特朗普勝選後的又一羽黑天鵝飛天。相當數量的媒體和民眾直接將憲政公投的夭折與意大利現政府的垮台和五星運動的立刻上位，進而脱歐公投和意大利脱歐直接掛鈎，描繪了一幅歐元區的解體，歐洲一體化退回到僅殘存歐洲統一市場等初級經濟一體化程度的暗淡圖景。

以筆者之見，這次同日兩場選舉的一正一負的結果恰恰是歐洲政壇當下的真實寫照：喜憂參半和充滿了不確定性，博弈還在中場。但顯然雙方均誇大了選舉結果有利於己方的象徵性意涵，存在過度解讀的嫌疑。在當前全球和歐洲面對空前挑戰和嬗變之際，任何過早、簡單結論和預測都是武斷的。有關歐洲未來是進一步融合還是崩離的博弈，將是一場持久戰，而非速敗和速勝。

意大利憲政公投的失敗並非直接開啓意大利脱歐和歐洲一體化崩塌之門。公投結果功敗垂成是多方原因導致。從倫齊辭職後意大利政壇的走勢來看：民主黨在議院仍擁有多數，正常情況下，他們會任命新的總理。甚至有歐洲學者認為，如果是帕多安獲提名出任，其執政表現甚或會優於倫齊;加之，唯一有權決定提前大選的總統瑪塔萊拉並不傾向於提前大選;這意味着如果民主黨能夠在餘下的任期內在新首相的領導下，切實在意大利民眾最為關心的移民和南部地區青年就業上作出實績，且沒有恐襲等突發事件的干擾，至正常的2018年大選，從而阻止無執政經驗的非建制政黨“五星運動”的上位並非完全不可能。

即便“五星運動”贏得大選，理論上講，要舉行“脱歐公投”，還須再次就是否同意修改憲法、允許舉行“脱歐公投”進行公投。因為現行意大利憲法不許就涉及國際事務的條約進行公投。顯然，這一敗局無疑會加劇意大利政壇的動盪、銀行金融業的危機，使其改革無望，經濟日漸式微，同時極大鼓舞歐洲反建制政黨和勢力的活躍。但是，遠慮勝於近憂。現在講意大利脱歐和歐元區崩潰還為時尚早。

只有破除改革阻礙才能緩解危機

從歐元區和歐盟以及歐洲一體化來看，儘管危機重重、挑戰不斷，但亮點依然不少。經濟復甦持續向好，歐元區經濟增速，前年和去年分別達到了1.32%和2.34%。去年，各國平均公共債務率自歐債危機以來出現首次下降。失業率下降，同時，西班牙等外圍國家也出現令人欣喜的加速復甦勢頭。經濟治理也取得進步。建立了危機拯救機制、嚴格了財政鞏固舉措、組建了銀行業聯盟、執行了針對通縮的量化寬鬆政策和意在推動私人投資需求的容克戰略投資計劃。

同時，歐盟領導層也意識到縮小民主赤字的重要性，容克強調要重啓“歐洲社會對話”和建立歐洲一體化中的“社會支柱”。難民危機隨着源頭控制有所緩解、打擊恐怖主義的跨國協同空前提高、醖釀建立和深化歐洲防務聯盟等進展有目共睹。

民眾對歐洲一體化的看法也非一味負面。根據目前歐洲晴雨表民調的數據：對歐盟持有正面印象的比例為34%(均高於2012年秋和2013年春時的低點30%)，負面的為27%。對歐盟未來的看法積極的佔50%，消極的為44%。66%的人認同自己的“歐盟公民”身份，比去年上升了2個百分點。顯示出經歷了60餘年的歐洲一體化及其帶給歐洲民眾的商品、人員、資本、勞務流通便利、統一的貨幣等的實惠是現實實在的，一體化仍是具有廣泛的民意基礎的。同時大洋彼岸特朗普的崛起也會對歐產生警示和促合凝聚作用。

當然，民調也顯示：目前民眾最大的困擾依次是移民、恐襲和經濟狀況。相較去年秋季，對歐盟未來樂觀態度增長的有10個國家，但看法更加悲觀的卻有17國家。

一個值得關注的事實是：歐洲民眾反建制和對傳統主流政黨的不認同感日隆。奧地利總統大選傳統主流政黨均落敗，最後成為綠黨和自由黨的對決，以及德國基民盟等在地方選舉中的慘敗、德國選擇黨的異軍突起、反穆斯林的Pegida運動的星火燎原，反建制的意大利五星運動短期內的迅速崛起均是明證，儘管這些極端和非建制黨派幾無執政經驗和牢固的民眾支持。

眼下問題的關鍵是，贊同歐洲一體化的歐洲主流政治領導人和精英，必須象霍金所指出的那樣，本身要對此作出深刻反省，而非簡單諉過於普通民眾和訴諸於民粹。必須正視歐洲的現實和民眾長期積澱的不滿和要求改革的呼聲，破除改革阻礙。既不能囿於政治正確性的窠臼，如默克爾那樣不顧民眾感受和條件制約，推行敞開大門的難民政策;也不能象卡梅倫和倫齊那樣不顧現實的民情，要麼投機，要麼任性地將公眾賦予的信任和權利輕易訴諸於公投等絕對民主形式的裁決。不顧一體化、全球化低潮，硬要逆勢而上立刻深化一體化，冀望畢其功於一役，在當前會起到反效果。這就需要政治家的擔當和策略，而且要相信歐洲民眾的認知和覺悟，啓迪其理性。(本文作者是復旦大學歐洲問題研究中心主任、中國歐洲學會副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