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軍少將：我參加的南沙補給行動

2012年，筆者代職期間參加南沙補給，登礁慰問官兵

南沙位於中國版圖最南端，是祖國的“南極”，距赤道只有3個緯度。南沙羣島由230多個島嶼、沙洲、暗礁和暗灘組成。這裏有我方7個礁盤，礁盤上駐守着一羣甘守清苦、無悔奉獻的天涯哨兵。遠離內陸、汪洋孤礁，無淡水、無泥土、無植被，有些礁盤甚至是潮起無、潮退見，守礁官兵在這“海上戈壁”“生命禁區”，需要跨越的難關實在太多：用水關、飲食關、炎熱關、苦悶關、恐懼關、病痛關、思念關……物資匱乏、人跡罕至的環境裏，他們最期盼的便是帶着物資給養和精神食糧的補給艦。換班的戰友、純淨的淡水、新鮮的蔬菜、親人的信件隨艦而來，每次都能讓守衞官兵歡呼雀躍、擊掌擁抱，像過年一樣開心。戰士們親切地將補給艦稱為“生命之舟”。

三年前我在南海艦隊代職期間，曾隨海軍“撫仙湖”補給艦執行第102期南沙換班補給任務。“撫仙湖”艦，是我國專門為南沙換班補給量身打造的萬噸級新型島礁綜合補給艦。以前沒有專門的補給艦，只能靠不足千噸的登陸艦進行換班補給，但登陸艦運力小、功能少，遠不能滿足換補需要。這時航速快、補給量大、補給效率高的“撫仙湖”艦應時而生。該艦自2009年首赴南沙執行換班補給任務以來，每年數次往返內陸和南沙島礁之間，構築起連接南沙的海上生命線，為守礁部隊守得住、守得牢提供了強有力的支撐。

前不久我再訪南海，恰逢“撫仙湖”艦補給艦完成第145期補給任務，看到艦上官兵，格外親切。聽艦政委齊宜善介紹，*因為礁盤大了，不僅換班的兵力多了，補給的物資也多了，特別是補給方式發生了很大變，永署礁可以靠泊補給了。*我知道當年永暑礁只能拖船靠幫補給，這已是當時最便捷的補給方式了。其他島礁只能依靠小艇來回轉運，時間長、風險大。那時我就想如果各礁都能像永暑礁那樣，補給就能提速、風險就會減小。沒想到不過三年，不僅願望變成現實，而且還更進一步，補給艦直接能靠泊永暑礁了。雖然南沙的補給方式發生了很大變化，但不變的依然是補給人執着的精神。欣喜之餘，思緒抑制不住飄向那段與“撫仙湖”艦朝夕相伴的時光，“補給線就是生命線”“沒有補給就沒有勝利”的感悟更加深刻，補給官兵面對艱難險阻所表現出的忠於職守、樂觀拼搏和一往無前的戰鬥精神，令我心潮澎湃、難以忘懷。

海況險，排除萬難挺險

海上補給工作經常險象環生，南沙礁盤附近水淺，補給艦噸位大、吃水深，不能靠近直接補給，只能利用艦上的4艘小艇轉運補給。風急浪高時，危險從吊放小艇時便已相隨。起伏不定的海浪會造成小艇升沉運動劇烈，作業時小艇可能與母艦發生碰撞，這種碰撞能把艇上人員撞傷或碰落入海，甚至造成亡人事故。小艇由母艦到礁盤一般距離約一海里。南海海況多變，遇到大風或夜間補給，這一海里的距離可能就是生離死別的距離。海軍李永強烈士，就是在華陽礁補給時，搭乘的小艇在航道口遭遇拍岸浪，小艇被打翻，為營救一同落水的戰友而犧牲的。撫仙湖艦也曾多次遇險。2011年9月20日凌晨，撫仙湖艦3號補給艇完成對渚碧礁補給任務返回時，在航道口遭遇巨浪，艇上四名官兵被捲入海。未被捲入海中的戰友，憑藉落水戰友救生衣上微弱的熒光燈，陸續找到並救起落水戰友。這樣的險情，對補給官兵來説早已習以為常，一次送不過去就再來一次，浪起無法通行就在浪平後接着衝鋒，在補給官兵的心中，完成補給是必須啃下的“硬骨頭”，再難再險也必然一往無前，因為前方有堅守待援的戰友和陣地。

時間緊，爭分奪秒搶運

成熟的物流，將貨物遠送到千里之外，並不是件難事。但要將物資送到距離內陸約1400公里的南沙島礁，就不是件輕鬆的事了。第一，航行時間長。補給艦從內陸港口出發抵達補給區，需航行三天左右。這還得趕上天氣好的時候。如果趕上惡劣天氣，海風呼嘯、白浪滔天，萬噸軍艦在大海中也會如一片單薄的樹葉般顛簸飄搖。第二，得趁漲潮時補給。若潮水不夠，補給艦到了島礁附近，補給艇也無法進入礁盤。南沙7礁8點和值班艦船都需要補給，時間緊、任務重，所以一次補給任務裏，真正留給官兵倒運物資的時間並不多。一旦抓住補給時機，他們就恨不得把一分鐘掰成兩半用。小艇裝載量有限，而島礁對物資需求量大，使得補給艇次多、工作時間長。連續工作、晝夜工作成為補給常態。“我們有時候就像陀螺，剛從航行值班崗位下來，就得趕緊投入到島礁補給中。一個島礁補給剛完畢立即又進入到航行值班，基本上是連軸轉。”官兵們都有過這樣經歷，經常連續工作一二十個小時。一次為趕在台風來之前完成補給，小艇上的艦員連續工作了近三十個小時。持續的高強度工作使得艦員休息時間很少，他們通常會在礁上卸貨間隙，靠着礁堡打個盹。吃飯也無法按時，當補給艇回母艦裝載時，他們就搶着往嘴裏塞塊餅乾，喝口礦泉水，一頓飯就算結束了。因為他們懂得守礁官兵對補給的渴盼，他們多搶回一分鐘，守礁官兵就多了一分保障。

環境苦，以苦為樂堅守

素有“太陽海”之稱的南海，是典型的“三高一多”地區，高温、高濕、高鹽分，多台風特別是“土颱風”多，空氣一捏一把水、曬乾一把鹽，中午把温度計放在地上一兩分鐘準會曬爆。在這樣海域海況航行，是個苦差事。風浪起、艦船搖，吃飯追着盤子跑是常事，有時菜剛上桌就被晃掉到地上。許多人都會不同程度暈船，其感覺官兵形容為“一言不發、兩眼昏花、三餐不進、四肢無力、五臟翻騰、六神無主、七上八下、久卧不起、十分難受”。遇到大風浪，老艦員也暈船，但工作崗位離不開人，艦員只能一邊嘔吐一邊堅守。最厲害的時候，有人用繩子把自己綁在戰位上堅持工作，艦員一邊值班一邊嘔吐，膽汁都能吐空。吃不安穩，睡也難消停。撫仙湖艦共有住宿牀位370張，因為要搭載島礁輪換官兵，艦上人員較多，最多一次達到450人，無法滿足居住需求。這時候，艦上一些軍官的房間都要騰出來，他們抱着生活用品“打游擊”，到運兵艙吃住，把方便讓給他人。我在隨隊補給中看到這種情形後，為方便軍官“流動”生活，專門跑到珠海一家箱包廠，特製了一批防潮、防水、防壓的“三防箱包”，盡了自己一點微薄之力。儘管很苦，但官兵卻毫無怨言，他們把苦累咀嚼成甘甜。官兵有空時，就在直升機起降甲板上組織足球比賽、文體活動，有時誰一不小心，足球被踢到海里，引來一片鬨笑，大家能熱議好幾天。

登礁忙，頂風冒雨排障

受“三高”氣候的影響，島礁上的裝備、通信、用住設施等極易損壞，小修小補守礁官兵自己就能動手解決，但技術性強或大的換件維修，就只能渴盼補給時的專業人員了。因此補給艦每次換班補給時，還多了一項特殊任務，帶上專業人員，上礁搶修裝備設施。由於補給時間有限，守礁官兵與上礁補給官兵需要通力合作，故障提前溝通、備件提前準備，補給艦一到達，搶修組就直奔目標。一次搶修中遭遇土颱風，為確保儀器設備正常運轉，搶修人員和礁上官兵一道想盡辦法加固各種儀器設備。在更換受損器材時，狂風大作，他們冒着被捲進大海的危險，匍匐着爬向受損設備完成了搶修任務，確保了順暢通聯。除了礁上的故障，有時他們也會為臨時依靠礁盤的過往艦船提供支援。在艙內搶修時，往往要忍受40多度高温，還有高達100多分貝的機器轟響，一干就是幾小時。為保證清醒，他們得不斷用涼水澆頭，頭髮很少有乾的時候。頂烈日、戰狂風、踏海浪，礁上官兵與補給官兵，在一次次同心協力中結下了深厚情誼。每次搶修結束、每次輪換分別時，碼頭前的送別見證着這羣鋼鐵漢內心的柔軟。有的緊緊握手，有的久久擁抱，相互叮嚀：“我把礁堡交給你了，就看你的了!”着説着，不少官兵就熱淚盈眶。船離開碼頭時，礁上官兵齊聲高喊：“首長再見!戰友再見!”有的還跑到礁堡頂上，脱下迷彩服和迷彩帽，邊喊邊揮舞，直到補給船消失在天邊，還在揮淚相送。

意外多，沉着冷靜應戰

高危險性要求補給全程艇員必須一絲不苟、認真專注。無論是吊放小艇，還是操艇轉運補給，艦員都不容許犯半點錯誤，否則就可能發生意外事故。礁盤上面水特別淺，有的地方水深不到一米，這就要求小艇必須走規定的航道航線才能過去，操艇航行中稍微一偏，就容易觸礁受損。在補給過程中，還經常發生一些突發情況，考驗着艦員們的應變能力、專業技術水平和意志品質。一次南沙換防補給任務中，左主機出現故障，當時艦艇已連續航渡了近50個小時，加上航渡海區受寒潮影響，艦艇橫搖角度普遍在10度以上。儘管大家都極度疲憊，但搶修人員還是卯足了勁，從發現故障的晚上9點半，一直幹到次日凌晨5點多，終於將故障排除。完成搶修後，參與搶修的人員全都癱倒在主機集控室的地板上。補給艦上的官兵，除了給海上巡邏船補給，還給我方過往艦船補給，有時也協助魚政船維權執法。因此，補給艦上的官兵幾乎都練出了一專多能的本領，本職本崗有絕活，相鄰戰位能援手，關鍵時刻頂得上、扛得住。經過了大風大浪的洗禮，無論遇到任何險情，這羣鐵打的漢子身上都會展現出一份從容和鎮定。

一次補給就是一次戰鬥，一次補給經歷就是一筆寶貴財富。即使今天再回味完成補給任務的過程，依然有很多啓示：順利補給離不開嚴謹的計劃。每次補給前，艦上都制定詳細補給計劃，實施佔到工作量的六到七成，其餘都是做航海計劃和前期準備;順利補給離不開嚴密的組織。補給前艦上都會建立指揮組、政工行管組、後勤保障組等組織，由支隊首長帶隊，每晚組織交班，總結當天工作並對明天工作進行部署;順利補給離不開正確的指揮。在航行和補給中，艦領導分工協作，各司其職。時任艦長張岑嶺鎮守駕駛室下達指令，副艦長高晗嘯在中甲板補給區負責小艇轉運補給。領導分工明確、合作緊密，擰成了一股繩，牽引着萬噸鉅艦正確前行;順利補給離不開艦員的吃苦耐勞。大家爭着搶着幹最苦最累的活，一個人頂幾個人用，尤其士官發揮了重要作用。艦上70%以上是士官，他們在出現險情時，往往衝鋒在前、帶頭排險。一次小艇遭遇大風浪，操艇手是一名“老南沙”，為緩解大家緊張情緒，當大浪臨近時，他起鬨一樣“喔”“喔”大叫，其他人也跟着叫起來，慢慢的便不那麼恐慌了。細節之處，老士官作用盡顯。

前段時間，我國自行研製的遠洋綜合補給艦洪湖艦、駱馬湖艦相繼成軍入列，補給艦隊伍更齊整、功能更強大，也標誌着我海軍遠洋補給能力進一步拓展。雨果説過，“世界上最廣闊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廣闊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廣闊的是人的胸懷。”懷揣強軍夢、中國夢的補給官兵，有着比天空、比海洋更廣闊的胸懷，他們矢志強軍、敢打必勝，經受過狂風大浪洗禮的他們，一定能不辱使命，闊步走向世界，創造出更輝煌的成績。(作者安衞平，現任北部戰區副參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