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CEO孫潔的“後梁建章”時代:攜程國際化加碼
記者 王丹陽
11月16日晚間,攜程突然宣佈換帥,梁建章在斷斷續續帶領攜程16年後將CEO之位傳給他的得力干將孫潔,自己將退居董事會主席一職。這是攜程今年的又一重磅消息,圍繞着這個當口,這家僅17年曆史的民營互聯網旅遊公司已完成諸多國際收、併購,市值達200多億美元。所以最近的攜程相當引人注目,一週後,當孫潔對我們解釋這次“換血”時,很平淡地説公司發展到目前的階段,“James(梁建章)想現在是到了去幕後進行更高層面的決策和指揮的時候。”

這位經歷豐富的前COO之前一直非常低調,鮮見於媒體,可搜到的採訪中也多是講些女性話題,給人以家庭事業兼顧的女強人印象。孫潔有一份相當漂亮和順當的職業經理人履歷,她於2005年加入攜程,自2012年任公司首席運營官,在2015年起兼任公司聯合總裁。中間做過7年公司的首席財務官,她在在線旅遊的運營和管理、投資購併、以及財務運營管理方面有極為豐富的經驗且備受推崇。
攜程新總部位於上海金鐘路的凌空SOHO,一片玻璃幕牆式的集羣化辦公區,攜程有萬把員工佔據了六個子彈頭般的建築,從一端到另一端要經過凌空的透明廊橋,佔地面積之大讓分區足矣分到字母“H”。孫潔的辦公室在一道不起眼的走廊上,那根走廊一白到底,簡陋素淨地像是在一個現代化工廠裏。
當我在一個霧霾濃重的週五晚高峯時分走近她的辦公室,她滿臉堆笑地在辦公室門外站着,夾雜在一些秘書和工作人員中,向我伸出手的那一刻,我差點沒有意識到這就是新任CEO。孫潔的時間珍貴到以分秒來記的,從條分縷析的時間安排裏她遊走於各種事務,卻沒有讓人覺得是在“複製”笑容,這點讓人欽佩。她正完成一家時尚媒體的拍攝,換下了禮服,改穿一套紅綢裙裝,“她已經連軸轉工作10個小時,不過她的體力非常好。”她的同事之前跟我解釋。
“哎,身體一定要好。”寒暄過後,我們在辦公桌前坐下,她這樣感嘆道。隨和、謙虛、飽浸職業的風範卻不給人以壓迫感,是我對她的第一印象。她的語速停勻温雅,言間卻充滿職場的果敢和鋭利,一切讓人感到是一位不失和藹可敬的女強人,在被“塞”滿一天後,依然擁有良好的自持和分寸感。
事實上,她是一個十年如一日早上7點多就到辦公室的高管,是繼梁建章後公司第二位最早到的人,兩人在8點前就擬定了一天要開的會。整個上午不例外是各種會議,下午處理各自的事,“她一般6點下班,回到家7點,陪兩個孩子陪到9點,因為他們9點睡覺,她才開始上網跟國外各種投資人視頻談案子,那時他們剛剛早晨……有時一兩點我們還看到她在發工作郵件,但第二天她一定是6點起牀……”她的同事已盡數掌握她刻度般的日常生活。“即使這樣,她還堅持跑步,她跑過半馬。”五年前,她完成了一次42公里的全馬。
“James善於看準大的方向,把握技術,我比較開放和隨和,處理各種關係,他就在那裏想問題。”她説起公司事猶如説家務般,絲毫不生疏見外。聊天間她頻繁談到自己對於做決策”的看法,作為一家互聯網企業的前首席財務官,留給她前思後想的時間並不多,“我每次都問到底是做還是不做,做的話那我們就一、二、三……”。於是一個大型融資或併購案在她的手裏,從有意向到最終簽完也就一個來月,攜程每筆國際性交易的賬簿上都顯示她的果敢和機智。
她的國際化視野可以從她夾雜的英文術語看出,也是一口洋腔洋調的國語讓她看起來隨意而開放,沒有什麼條條框框。她自1997年起供職於美國Applied Materials Inc.,擔任向美國聯邦證券交易委員會和外部報告的部門負責人。在此之前,她曾在加州的硅谷工作了5年,擔任畢馬威公司的審計經理。她是美國註冊公共會計師協會的註冊會計師,同時也是加利福尼亞州的註冊會計師。在這之前,孫潔畢業於北京大學法律系,而後就去了美國佛羅里達大學商學院留學,一直到2005年回國。
攜程這次換帥也讓人揣測是跟它近年來瞄準的國際化道路有關。今年,它已經屢屢有所鋪展,包括14億英鎊收購英國最大在線機票訂購系統天巡(Skyscanner)、投資印度最大旅遊在線企業Make My Trip、和美國兩家華人旅行社海鷗和縱橫。由此,攜程的國際化佈局自大中華區、亞洲,伸展到大洋彼岸,成為覆蓋全球一半人口的極少數電商之一。
而內部合併之路也在並舉,去年購得藝龍最大股東Expedia的股權,接掌藝龍,又宣佈投資去哪兒網,今年11月攜程旅遊板塊剛合併了去哪兒網度假板塊……在經歷了在線旅遊代理平台的惡性價格戰之後,攜程已無疑成為OTA(在線旅遊代理)大家長,而燒錢模式也已經翻頁,攜程的眼光徹底從OTA產品定價的生死追趕中掙脱,面向了更廣闊的市場。
最近,剛出爐的今年第三季度財報顯示,旅遊度假業務營業收入為8.13億元人民幣,環比增長72%,同比增長37%。營業利潤率為8%,相比上季度的-9%實現了大幅增長。財報顯示,近年來攜程旅遊業務持續保持快速增長,2015年連續4個季度實現了50%以上的快速增長。在業內,有種説法是,中國旅遊市場潛力之強大足以讓境內競爭勝出者的交易額、淨利規模走向亞洲前列,攜程就是競爭中脱穎而出的,並最終成為那個整合者。
孫潔每次在東西半球間飛行時,更堅定了旅遊這項事業的長盛不衰,“中國人到哪裏去,我們就到哪裏去”,這是他們今後的方向。如果十多年前她回國是因為國內旅遊市場的蓬勃發展,那麼今天她更相信當初的選擇。隨着GDP的增長,中國人“走出去”的慾望是不可估量的,所以在跟我談起旅遊這項事業時,她是更把旅遊看成一樁文化事業來做,如此它就值得長久付出和推進。
三聯生活週刊:我們發現攜程今年的國際化步伐非常大,分別收購了英國的天巡、印度的Make My Trip和美國的三個旅行社,這是為什麼?
孫潔:這些雖然是基於不同的目的,但是我們的戰略視野是一樣的,美國那三個都是東岸、西岸數一數二的地接社,我們已經看到中國人去美國的趨勢非常明顯,那邊的地接社的產品質量就保證了我們客户的滿意度,所以把他們放在我們旗下的話,對客人的滿意度、產品的豐富性都是有很大的保障。
第二塊是印度的Make My Trip,因為我們是覺得中國有老齡化的危險,但是印度的人口還是不斷在上升的,而且它現在的人均GDP就相當於十年前的中國。你看我們十年前還是比較弱小的,那今天已經發展得很好,所以我們等於是布了一個棋。只要印度的收入水平不斷上升的話,我們覺得它未來的旅遊也會像中國一樣蓬勃的。而且印度這個市場跟中國非常相像,一定要當地人來做,別人做不來。
三聯生活週刊:在收購印度的公司的時候會有些獨特性嗎?
孫潔:Make My Trip上市時候它説它是印度的Ctrip,所以它叫Make My Trip,我們兩個團隊也是蠻多共同點的。它也是一個提供預定的OTA,但印度的線上預訂頻度(frequency),可預訂的酒店數(availability)都比較弱。中國政府對商業非常支持,然而印度政府對商業的支持沒有中國政府那麼高效,他們還是一個非常鬆散的機制,政府的管控能力很弱。我們的合作方式是給它一些建議,靠自己的力量推進。它之所以也歡迎我們,就是它看到中國那時候的價格戰和拼打跟印度非常相像,很多人要投它它沒有接受,但它覺得攜程在中國領先地位的發展,對它有借鑑作用。我們的投資都不是亂投的,可以説都帶有策略性目的,也經過深思熟慮。
三聯生活週刊:撇開印度不説,跟英美這樣一些國家洽談併購和收購的時候,會遇到一些文化門檻嗎?英國市場的准入門檻相對比較高。
孫潔:跟歐美的合作是非常不一樣的。我工作是效率很高的,我不希望帶二十個人,一大堆助理過去談,我會很不習慣。我談判就帶了兩個人,一個是律師,一個是財務。他們飛過來二十幾個人,西裝筆挺都是男的,“譁”坐在我們三個很嬌小的東方女孩子面前。我們的態度還是温和的,但也很堅定,要談判我們就得把戰線推到對方的前沿去,我們一點都不會示弱,效率會很高。
我通常和James(梁建章)想好大的方向,我接手後一個月就做掉,我不喜歡拖泥帶水想不清楚的。我們每筆生意都是想得很清楚,底線在哪裏,最好是在哪裏,折中方案是怎麼樣的,乾乾淨淨,所以我做交易速度是非常快的。 西方很多國家因為商業非常成熟,很多時候都是律師做決定,而我們這邊法務是來支持商業決策,來保駕護航的,我認為這是中國公司為什麼發展那麼快的原因。美國的公司有時候談來談去的風險考量是一輩子都不會發生的,我不允許我們這樣,我一個方案出來已經差不多是折中的了,不需要多方再協商確認。
就像Skyscanner這筆,我們從有了投資條款清單到最後買賣合同籤掉,也就一個多月做掉。我們一個26億美金的融資,也就是一個晚上6小時就把它融掉了。
三聯生活週刊:英國的天巡本來就有16億英鎊的市值,在歐洲市場佔有率很高,他們是基於哪些方面的考慮答應收購的呢?
孫潔:Skyscanner是一個技術型的公司,跟去哪兒網以前的模式挺像的,做價格比較的功能。但是它是跳轉,你點了以後它就跳轉到OTA、跳轉到航空公司,客人不在它這邊下單的,它完全是廣告模式。那我們可以幫它的是,當客人想定產品的時候,攜程有機票庫存,客人可以直接下單下在裏面,這樣對它的營收能力就會有一個很大的提升。相當於它是導流,在前端做搜索,我們在後端形成一個帶訂單系統的閉環,攜程的預定系統是比較複雜的。
某種程度上,因為Skyscanner是個全球化的公司,它能夠為我們帶來國外的認知度,在歐美市場大家對這樣的品牌的認知度要比攜程高,所以在做國際機票的時候它可能比我們會更加有優勢。我覺得我們這個項目跟其他項目不一樣,這個公司是非常有創新意識和企業家精神的,大家目標一致就合作,這點跟我們公司很像,效益驅動下效率是一切。所以他們團隊還是保持獨立運營,互聯網公司人人都是owner(所有者),你不能把管理者和所有者放在對峙的狀態。
三聯生活週刊:可不可以説比較密集的國際性合作是從今年開始的?
孫潔:其實一直在進行當中。我們是跟着中國人的人均GDP水平來走的,我們第一步肯定是把國內地區做的很好,第二步就是大中華地區。其實攜程是很有眼光的,2006年我進公司第二年,兩岸三通還沒有開通,我們已經第一個搶先投資了易遊網。那個時候非常辛苦,我早晨4點就起來了,然後要到香港轉機,下午4點才能到台灣。開董事會開到晚上12點,第二天再趕回公司。然後在2008年經濟危機之後,我們又收購了香港的永安旅遊。
所以兩岸三地還沒有聯通的時候,攜程的觸角已經伸到了那裏。有時候我感覺旅遊這項事業是相當促進和平和文化交流的。把人民的心聲,文化、歷史、友誼傳遞出去。但我們還是跟着客户走,客户需要的產品我們就會來開發,説到日韓旅遊的需求量在增長,但特別是日本比較保守,你看它酒店不夠,酒店不夠就是要造嘛,它這個法律法規又沒有打開,日本又不像中國人會想辦法盡力解決問題。
現在國外合作方都注重要僱雙語背景的人,我們也會通過攜程大數據為他們提供幫助。比如説酒店,我們説你這個酒店如果早晨可以有中國人吃的粥、鹹蛋,每個房間有一個熱水壺,這樣的小細節對中國人就比較友好,我們在網站上標註“華人禮遇”,這個對雙方都有利。因為攜程的客量比較大,所以就會跟酒店協商有些早餐可以免費,針對一些高端客户,我們會讓酒店送個香檳或者水果盤。
三聯生活週刊:攜程在戰略投資藝龍和去哪兒之後,後兩者的運行團隊會做些改變嗎?
孫潔:去哪兒和藝龍都保留相對獨立的經營和財務團隊,因為去哪兒的品牌跟攜程品牌的目標客户不一樣。去哪兒是針對年輕人,價格敏感,要挑性價比高的產品,對服務要求是基本要求滿足。攜程都是高端的商務客,需要更值得信賴的服務。你看攜程頭等艙跟商務艙客人對服務的要求是非常高的,稍微有一點不好就不得了。
你要改我們的模型去做去哪兒,商務客人其實更在乎服務可靠性和便利性;你讓去哪兒的團隊去涉入那些很高端的業務,去哪兒的產品形象就會改變。所以兩個品牌都有自己的創造性,只要把各自的客人服務好,我們會仍然獨立地去運作。雖然仍然有更多自主性定價,但是不再是你降一塊,我降兩塊,不再是惡性競爭。
三聯生活週刊:你在很多場合説過攜程正在做數字化精準營銷,這個主要是在哪個方面發力?
孫潔:客户的信息我們是知道的,一年出行幾次,每次的信息是什麼,住的酒店和坐的艙位。坐商務艙和頭等艙的客人,我們就自然而然推五星級的酒店,推一個豪華的接送車給他;如果是家庭式的機票預訂,我們就推家庭旅遊的東西。
本來你要做很多攻略研究,那現在我們幫客人都想好了。最容易出問題的是航班,所以機票很難做,有時候航班取消我們就立即推火車給你,那麼酒店的入住時間不對了,我們再馬上通知酒店,這一系列聯動機制是由我們強大的後台來做的,要銜接得上。關鍵就是基於大數據之上的營銷能力。
三聯生活週刊:我們能不能説在中國,小型OTA競爭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基本上現在已經定型了?
孫潔:我們自己還是很有危機感的,因為攜程經歷了很多風風雨雨的,如果你沒有一種危機感,就會被新的來代替。所以我們對二三線城市的拓展會快馬加鞭,因為攜程整個加在一起,大概佔整個中國旅遊業10%還不到,對中國市場還沒有完全吃透。
中國市場的增長是最快的,國內還有很大的增量。小旅行社在二三線城市還是很有市場力量的,所以我們投資的百事通,它有三千個門店,我們會跟他們合作把一些品牌沉下去。還有一塊國際化,它的特徵是基數小,成長率高,但難度也大,因為我們的團隊還是比較本土的。
中國人太會打擦邊球嘛,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所以攜程在當中就要充當一個客户捍衞者,保護客人對行業來説也是樹立一個標杆。你做得不好,我們就下架你,直到產品服務整治到位;客人的評分高,你的排名就能上去,量也會起來。為什麼攜程當初定位要年收入10萬塊以上呢,因為這些客人有真正的消費能力,必須使得客户的收入與你員工的收入間有一個差,你才有盈利空間。
三聯生活週刊:我發現攜程APP上的主菜單下面有些小的宮格推出了比如機場接送車、金融換匯等服務,這些小型業務也是攜程旅遊生態體系的衍生嗎?
孫潔:有一些小型業務我們當作嘗試,量比較小,沒有放在首頁。比如汽車票業務,當時是6個90後小朋友跟我們提出能不能試做六個月,攜程定位比較高端,汽車票能盈利嗎?第三個月他們又來了,我們決定給200萬讓他們用6個月時間衝一衝,如果每天衝破1萬張那我們就做下去,結果他們一個月不到就日均售出1萬張。
我們現在非常像大象跳舞,內部有個促進團隊創新的“Baby tiger小老虎計劃”,他們每天虎視眈眈地盯着市場一些沒有覆蓋到的領域,或者新的需求。比如説機場停車服務,都是小朋友説要做的,我們想一級入口不能給他們,但二級入口都可以讓他們自己測試。還有同城行李託運,因為中國人喜歡一路購物,有車跟着會方便,我跟James就沒有這種需求,有些細微的需求我們高層是不能面面俱到都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