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莫扎特誕辰260週年:他聽到了宇宙的和諧




1791年12月5日凌晨,貧病交加的樂壇天才莫扎特悵然離世,手稿永遠停留在《安魂曲·垂淚之日》的第八小節。為紀念這位才華橫溢的音樂大師誕辰260週年,今年全球各大音樂節紛紛推出專題演出並重排其經典歌劇,他的故鄉薩爾茨堡也隨之備受矚目。
地處奧地利邊境的薩爾茨堡,遙遠如詩、宛若仙境,既具備日耳曼傳統的持重安寧,又不失歐洲南部的清麗輝煌,這座羣山環繞的古城於755年因盛產鹽礦而得名“鹽堡”。小鎮坐擁阿爾卑斯山北麓的秀美景色以及巴洛克式的恢弘建築,莊嚴靜穆的城堡要塞、歷史悠久的中世紀教堂、林茨大街鱗次櫛比的傳統商鋪、聞名遐邇的米拉貝爾花園,無不令人心馳神往。
蜿蜒湍急的薩爾茨河則將薩爾茨堡一分為二,被列為世界文化遺產的老城完整保留着神聖羅馬帝國時期延續至今的輝煌歷史與文化傳統,遊客在悠閒的步伐中,依舊能夠感知時光的況味與歲月的痕跡。巴伐利亞明媚陽光照耀下悠揚迴盪的鐘聲不禁讓人聯想起沃爾夫岡·阿馬德烏斯·莫扎特創作的《降E大調鋼琴協奏曲》。這位1756年初誕生於糧食大街9號的音樂天才對薩爾茨堡而言,正如舒伯特之於維也納、卡夫卡之於布拉格、狄更斯之於倫敦,穿透光陰的沙漏,歷經世事的滄桑,一位大師成為一座城市的意義所在。
漂泊一生的音樂精靈
作為古典樂史上的傳奇人物,莫扎特4歲習琴,6歲開始作曲並以鋼琴家身份登台演出,11歲完成第一部歌劇,13歲當上薩爾茨堡的樂隊長……在35年短暫的人生歲月中,他寫就近千首作品,其中有編目的共626首。無論歌劇、交響曲、奏鳴曲、協奏曲、還是四重奏,各種類型的音樂對天賦異稟的莫扎特而言均易如反掌:樂段處理上的巧妙詮釋,變奏旋律的輕快流轉,他筆下的樂符具有超越塵世痛苦、一塵不染的歡愉與灑脱。
莫扎特一生漂泊勞碌。1762年的寒冬,年幼的沃爾夫岡與姐姐南內爾的歐洲巡演拉開序幕。從慕尼黑、林茨到受弗朗西斯一世接見的維也納之行後,他經由波恩、科隆、布魯塞爾抵達法國,在巴黎他短暫碰壁,隨後在英國重整旗鼓,在意大利度過的歲月則為莫扎特日後的歌劇創作提供了無限源泉。
詩人歌德憶及少年時代在法蘭克福聆聽神童莫扎特演奏時,讚頌其“輕鬆愉快的藝術手法”是“一切藝術之冠”。這個戴假髮穿長襪的樂壇小精靈,駕輕就熟地用羽管鍵琴彈奏出童話般的音符,並能夠根據在場觀眾隨機提供的音樂主題遊刃有餘地進行即興作曲,每次長達三五個小時的精彩演出征服了諸多宮廷貴族。約瑟夫皇帝的宮廷樂師薩列裏在見識過“音樂神童”莫扎特將自己乾澀刻板的旋律即興修改為流暢絢爛的新作以後,不禁哀嘆:“上帝給了我野心,卻不給我才華。”
1773年,在意大利受挫的莫扎特重返故里,從糧食大街四層狹小侷促的公寓遷至薩爾茨河對岸新城的馬卡特廣場八號,這座見證了莫扎特無限創作靈感、訣別薩爾茨堡前的棲身之所,如今改建為莫扎特故居博物館,陳列着諸多手稿、遺物、檔案,努力復原音樂大師往昔生活的模樣。
在薩爾茨堡,莫扎特被任命為大主教宮廷首席樂師,但是這個人生階段於他而言,卻充滿了憂鬱壓抑。新任大主教科羅瑞多讓莫扎特深切體會到薩爾茨堡的保守封閉。最終,他於1781年與自己的故鄉徹底決裂,寓居首都維也納,度過人生中最後的10年。
在莫扎特音樂看似單純歡娛的表象之下,潛藏着一個複雜詩意的宇宙。雖然在個人的音樂生涯中,他先後從海頓、托馬西尼、納爾迪尼、肖貝特、阿爾貝、約翰·克里斯蒂安·巴赫、馬蒂尼的作品及教導中獲得創造性動力,但其自然優雅的形式背後是這位黃金時代的藝術家鮮明的獨創性與和諧的旋律感。
在第三次意大利之行前作於薩爾茨堡的《C小調莊嚴彌撒》凸顯了莫扎特的內心糾葛,這一時期他深愛那不勒斯正歌劇、認同在器樂中造仿人聲、理解復調對位的力量,將自身敏鋭的戲劇本能與時代風尚融合,轉向歌劇這一聲樂作品至高形式的創作。六首絃樂四重奏(K.155—160)則傳達出莫扎特悲劇性的哀婉情緒,年少的藝術家意識到生活暗藏着幻滅。隨後《G小調交響曲(K.183)》問世的階段,莫扎特又迴歸器樂作品,以豐富多變的奏鳴曲、嬉遊曲、小夜曲和交響曲將現實包裹於理想世界的夢幻與反諷之中。
薩爾茨堡的永恆瑰寶
當人們與莫扎特的音樂相遇,會發現塵世的喧囂、苦痛與焦慮,都蒙上自由、輕盈與澄澈的光彩。其實與一般流俗的印象相反,莫扎特的音樂中並不缺乏悲劇與掙扎。但這些元素都被一種自由的超越感昇華了。我們不妨重温卡爾·巴特對這位樂神之子的恰切評價及溢美之詞:“他聽到了宇宙的和諧。在那裏有陰影,但並不黑暗,有缺憾,卻沒有失敗;悲傷不會變成絕望,煩惱也不會化為悲劇,無邊的憂鬱不會最終攫取一切。因而,歡樂在這和諧之中並不是無極限的。照耀萬物的光明由陰影中迸發,因而也就更為燦爛……莫扎特看到的光明並不比我們多,但他聽到了,整個世界都圍抱在這光輝之中。”
莫扎特樂於接受傳統曲式,並對其作巧妙的運用。他的創作源於靈魂,彷彿天籟之音,擺脱了一切誇張、突變、對立、重負、矯飾。他在音樂史上的重要性在於重塑並定義了古典音樂,不同於巴赫的均衡完美、貝多芬的桀驁不馴,莫扎特用赤子之心鮮活靈動地呈現出秩序感與結構性。他曾在1781年的書信中直言不諱:“激情,無論強烈與否,其表現方式絕能不令人生厭。即使在最恐怖的情境中,激情表現也永不應失之為音樂。”這也成為他終生不渝的信條。
坦言“薩爾茨堡不是我的用武之地”的莫扎特,卻最終成為薩爾茨堡兩個多世紀以來的至高榮耀,這位傳奇音樂家的魔幻魅力瀰漫在薩爾茨堡的每一處街角——薩爾茨河畔時常飄蕩着絃樂四重奏的悠揚旋律,莫扎特生前最愛的托馬塞利咖啡館,如今每天都擠滿慕名而來的古典樂迷,每年他的誕辰紀念日前後,國際莫扎特基金會都會舉辦莫扎特周,邀請國際馳名的樂團及藝術家演奏其經典曲目。20世紀20年代延續至今的薩爾茨堡音樂節更是譽滿全球的夏日盛典。
莫扎特高貴的靈魂雖然飽受挫折痛苦,卻把這些痛苦轉化為高雅的美感、澄明的和諧、深刻的詩意。英年早逝的他,為這座城市留下了美妙的樂章、斑斕的色彩、永恆的印記,薩爾茨堡則以自己的方式銘刻這段珍貴的記憶、守護這位樂神的寵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