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仰:“普世價值”正在失去秀場
作者:刘仰
龍應台最近在香港大學演講的一段視頻引發較高的網絡熱度。網上普遍評論“龍應台被打臉”,這應該是不喜歡或討厭龍應台者的一種解讀。我認為,以龍應台的文化修養,“打臉”的説法可能有點過,至少就現場表現而言,龍應台並沒有多少可供取笑的,她的尷尬是另一種更深層的尷尬。
從龍應台演講的內容看,她試圖在不同人的不同啓蒙歌曲中尋找一種超越政治的文化因素,反映跌宕起伏的歷史變遷中某種永恆的東西。在我看來,這其實是龍應台這類知識分子的一個共性——當台灣代表被請出聯合國時,台灣的知識分子便開始陷入文化身份失落:我是誰?龍應台演講中用了一首台灣當年校園裏學童們唱的反共、反大陸歌曲。我們不評價這首歌,只想藉此説明,對當時的台灣年輕知識分子來説,國民黨灌輸的幼時教育使他們難以認同中國大陸。而知識分子想要進入世界主流話語平台,沒有國際地位的台灣又難以成為他們身份認同的全部立足點。於是,龍應台們便找到了一個途徑以擺脱兩難——他們試圖使自己成為“世界公民”,與全人類的共同文化價值為伍,便能避免具體國籍、文化身份的尷尬。巧的是,這種文化價值取向,不久之後正好與蘇東劇變帶來的“歷史終結論”的廣泛傳播形成了完美的結合:他們可以認定西方所代表的普遍價值已經成為全人類的最終選擇。這使得龍應台這樣力求使自己成為“世界公民”的人,終於在“普世價值”上可以找到一個看似結實的依靠。
然而,龍應台以及與她理念相近的一大批人,實際上正遭遇一個很大的尷尬。“世界公民”所代表的全人類普遍價值,之所以在過去的一段時間能夠有市場,是因為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國家在推廣“普世價值”的同時,還在現實地推廣全球一體化。弗裏德曼《世界是平的》一書能夠成為全球暢銷書,就是因為它與西方國家主導的全球化完全吻合。這也使得一批像龍應台這樣的“普世價值”擁躉當初能夠在地球的很多角落找到與全球化一致的表演舞台。
然而近年來,隨着英國退歐、歐洲難民危機、美國特朗普上台等一系列所謂“黑天鵝”事件,人們日益清晰地看到,西方國家正一個個步入“去全球化”的行列,龍應台們曾經擁抱的西方“政治正確”,正在被西方逐步放棄,西方普世價值的“政治正確”因其與現實利益的衝突正日益遭受質疑,或被束之高閣。這給龍應台們帶來了一個新的尷尬或新的身份認同危機:以全人類共同價值為盔甲的“世界公民”,在今後的世界上還能有多大的舞台?
面對世界性的“去全球化”趨勢,龍應台們必須面對一個選擇:是放棄“世界公民”的文化身份,還是堅持?如果堅持,還能有多少聽眾和依靠?如果放棄,且不説她能否變成德國人的文化身份,在排外思潮日益抬頭的西方能否被德國、美國等完整接受,如果她還想在台灣海峽兩岸維持自己的活躍度,那麼,她是迴歸中國統一的文化身份,還是站到民進黨的“台獨”立場?我認為,這是龍應台最焦慮的尷尬。我之所以不太認同“龍應台被打臉”的流行評論,是因為我在龍應台尷尬的背後,還看到了她的曖昧,這種曖昧也體現在她對於眾人合唱《我的祖國》時的笑聲裏。(作者是北京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