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留製造業，特朗普能成功嗎？

【環球時報駐美國特約記者 魯 銘 肖 巖 特約記者 張 寒】

“預先警告你們，別犯下代價高昂的錯誤!”無論是參加競選，還是當選總統後，特朗普不斷放話，警告美國企業不要外遷生產。這是他重振美國製造業計劃的一部分，他也想借此把流向海外的工作機會撈回來。“特朗普想當人民的英雄”，有人説。藉助税收這個“胡蘿蔔加大棒”，特朗普如願讓一家公司留下1000多個工作崗位。但簡單的數字遠不能體現背後複雜的利益計算，與此同時，“嚴重干涉公司營運可能釀成災難”“挑起貿易戰爭恐招致反效果”的警告不絕於耳。過去8年，奧巴馬為“讓製造業回家”，有過諸多規劃，效果如何卻眾口不一(詳見本報昨日7版文章“拉住實體企業，他國都怎麼做”)。特朗普的“新政”無疑動作更大。21日他還宣佈組建新機構白宮國家貿易委員會，提名經濟學教授納瓦羅為負責人，後者正是“美國企業應當將製造從中國轉出”的倡導者。特朗普能做到奧巴馬做不到的事嗎？或許，蘋果等公司的最終選擇是檢驗標尺之一。

利誘威脅，旗開得勝

“特朗普明顯想要談判，他喜歡先嚇唬你，再帶你去特朗普大廈大廳自拍，然後跟你一起繞場慶祝勝利。”在當選總統與空調設備製造公司開利就工作崗位問題達成協議後，美國知名互聯網企業家賈森·卡拉坎尼斯評論説，“我能看到他利用企業海外所得税收，作為對企業的‘胡蘿蔔加大棒’。”

今年11月，美國就業市場增加17.8萬個工作崗位，但特朗普“增加”的1100個異常醒目——印第安納州的開利公司在其團隊遊説下，同意不把一個工廠轉移到墨西哥，該州得以增加1000多個工作機會。這一成績讓特朗普獲得掌聲，但真實情況卻是另一回事。副總統當選人彭斯目前仍是印第安納州州長，該州向開利提供了700萬美元税務優惠。美國專家指出，彭斯領導下的“印第安納經濟發展公司”自2013年以來，已經向超過10家企業提供了高達2400萬美元補貼，用於鼓勵企業將工廠和就業留在州內。

消息人士稱，特朗普此前打電話給開利的母公司“聯合科技”首席執行官海斯，海斯説，把這些工作轉移到墨西哥每年可以為公司節省6500萬美元。特朗普答道，按照他準備實施的減税措施，“聯合科技”會得到更大收益。該州前副州長約翰·穆爾茲則稱，開利公司之所以配合特朗普做公關，主要是“聯合科技”擔心特朗普上台後取消聯邦政府與其高達67億美元的採購。“聯合科技”有很多政府合同。

通過提供減税等財政優惠，鼓勵企業把工廠留在國內，同時對那些把工廠轉移到海外的企業進行懲罰，包括對它們返銷美國的產品徵收35%的關税，這是特朗普針對美國企業的兩手策略，開利的例子可以説是初見成效。

“這種方式可以有一些有限的影響，但總體上，我不確定能帶來真正大的影響，除非他真的對經濟進行干預。我不覺得國會的共和黨人會對此表示支持。”英國《金融時報》前駐北京以及華盛頓分社社長馬利德對《環球時報》記者表示，特朗普作為總統有很多權力，可以威脅公司，可以對個別機構徵收關税，但他不太可能經常這樣做，因為到時他會面臨來自大企業和共和黨人的反彈。“他不可能像這樣來管理經濟，不可能對每一個行業進行事無鉅細的管理，不可能威脅每一家公司。”

的確，就在特朗普慶祝之際，開利仍決定把部分其他業務轉移到墨西哥。距開利工廠不遠的萊克斯諾公司(生產球軸承和閥門)也決定按計劃把約350個工作轉移到墨西哥，儘管這個決定受到特朗普公開羞辱——“這種情況在全美到處都在發生。不會再這樣了!”

強行干預，譭譽參半

馬利德告訴《環球時報》，特朗普先對開利採取行動，是因為他在競選期間談到該公司。除了開利，特朗普也曾批評蘋果公司以及計劃將部分生產線轉移到墨西哥的食品業巨頭億滋國際等。

特朗普動手的決心早已下定。11月下旬特朗普造訪《紐約時報》時稱，“大約4周前，我開始在我的許多發言稿內加一句話——自小布什執政以來，我們已失去7萬家工廠”“我也接到蘋果公司蒂姆·庫克的電話。我説：‘蒂姆，對我來説，最大的成就之一就是蘋果在美國建一個大工廠，不再去中國、越南等地。’他説：‘我明白了’”。

特朗普的想法受其經濟顧問彼得·納瓦羅影響很大。21日，特朗普宣佈組建國家貿易委員會，納瓦羅被提名為負責人。納瓦羅曾製作一個紀錄片，講述美國製造業如何轉移到中國。據報道，納瓦羅在自己的著作中也提到“7萬”這個數字——自2001年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以來，美國關閉了7萬家工廠。

目前來看，特朗普在印第安納州的第一招譭譽參半。福克斯新聞進行的民意調查發現，41%的人認為特朗普對開利的干預合適，同樣比例的人認為不合適;43%的人認為政府管得太多，44%的人認為政府應該做更多來解決問題。

有業界人士認為，長遠看，這樣做對美國有好處。與人合夥創辦風險公司的瓦蒂內茲經過計算稱，開利保留800個工作每年可以給政府帶來980萬美元收入，是70萬美元免税金額的14倍。

有人反對。“給開利提供優惠開了一個不好的先例”，美國ESPN轄下538網站資深編輯卡薩曼撰文説，政府很難阻止別的公司也這樣威脅以獲得優惠和讓步，如此一來，在政客決定哪家公司值得幫助及哪些工作值得挽救的過程中，會產生很多腐敗和濫用權力的機會。

事實上，就連代表開利公司鋼鐵工人的工會主席瓊斯也有看法。他讚賞特朗普為工人保留工作所做的努力，但“不贊同納税人要把他們一筆不小的税款送給那些非常賺錢的公司。”美國智庫報告顯示，過去35年來，美國各州政府曾介入過至少240起類似案件，總共投入資金640億美元以保住就業。在這些案例中，每保住一個工作崗位，就需要付出46.5萬美元的補貼。事實上，不少美國公司已經深諳此道，經常將工廠從一個州搬到另一個州以獲得更多補貼。

有分析稱，特朗普的懲罰威脅也有問題。區分哪些公司是把就業轉移到海外，哪些是擴大海外運作等，需要制定非常複雜的規則。拋開這些不説，一個無法改變的事實是，墨西哥等國的人工成本比美國低得多。當然，美國可以徵收重關税，但問題是，這會導致這些國家報復，從而損害美國的出口商，美國企業複雜的國際供應鏈也會陷入混亂。

不僅是人力問題。據報道，庫克曾在美國《60分鐘》節目上表示，選擇在中國生產iPhone，並非因為低工資，而是因為中國擁有比美國更多的技工。“德國之聲”稱，在中國，圍繞iphone生產已出現綜合性服務鏈，美國一名信息工業全球化專家説，在中國建立這樣的生產基地花了“幾十年時間”，數千家企業注入重金，很難預估在美國建成類似生產結構將耗資多少。

數據顯示，2009年6月至今年11月，美國就業人口增加11%，製造業為5%。《華爾街日報》稱，現況是，製造業對訓練有素的高技術勞工需求旺盛，眾多低技術工人卻一直被屏除在門外。

“一場有趣的實驗”

《環球時報》記者近來參加多場美國智庫的研討會，在一次會上，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專家肖特警告稱，通過補貼和金融激勵換取企業留下，長遠來看會傷害美國經濟。至於特朗普威脅徵收額外關税，不僅涉嫌違反世貿組織相關規定，而且將惹怒美國大企業。

華盛頓加圖研究所貿易政策研究中心主任艾肯森認為，美國50個州正在與世界各國競爭，以吸引並留住對工廠、研發中心和實驗室等進行的投資，而通訊和運輸領域的革命已使國際資本成為移動性。他對決策者因一些公司所做出的選擇而對它們貶損或威脅不以為然。他説，很多公司對這些威脅感到擔憂，因為結果是政治因素考量將在企業決策中變得更重。

密歇根大學的賈斯汀·沃爾福斯教授用數字説明問題：特朗普花兩個小時“挽救”了約1000個工作崗位，與此同時美國卻有6000個崗位消失;政府數據顯示，每3個月美國就有670萬個私營企業的工作崗位消失，同時又有720萬個新工作湧現。他將美國經濟比作十層車庫，“就業機會通常是滿的，同時不斷流動，新的車進來，舊的車開出。”他説，特朗普以固定的眼光看待就業市場，認為“墨西哥的失敗就是美國的勝利”。

在普渡大學的經濟學家德波爾看來，特朗普需要制定一個全國性的政策，而且是得到國會的批准，來對付這個問題。但馬利德認為，國會的共和黨人將會説，幫助製造業的真正途徑是削減税收及減少監管，他們不會支持特朗普繼續在印第安納的那種行動。

“這傢伙(特朗普)完全是匹脱繮野馬，但我想這也是美國民眾所期盼的，人民想要政府機構整頓一番”，前文提及的賈森·卡拉坎尼斯曾表示，“我想這將會是場有趣的實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