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上落實何時休？ 部分地方“文山會海”現象反彈追蹤

新華社“新華視點”記者陳尚營、楊玉華、張麗娜

近年來，隨着反“四風”不斷深入開展，“文山會海”現象總體得到有效遏制。不過，“新華視點”記者近期在全國多地調查發現，“以會議落實會議”“以文件落實文件”等工作作風產生的“文山會海”現象，在部分地方有反彈跡象。

一些部門和地方均出現反彈，鄉鎮打印店生意翻倍

中央紀委官網的消息披露，儘管有精簡會議、反對形式主義等要求，但部分部門和地區依然出現“文山會海”。

中央國家紀工委近期公佈了對水利部等10箇中央國家機關落實八項規定精神專項巡視反饋情況。其中，4個部門中的一些單位存在會議偏多、簡報偏多等情況。巡視指出，有的單位貫徹落實中央八項規定精神不落地，“文山會海”現象依然存在；一些會議會期超標，文件簡報偏多；有的存在“以文件落實文件”的現象。

記者在基層調查也發現類似問題。內蒙古一位市級領導告訴記者，現在大量時間消耗在開會上，牽涉了謀事發展的精力。不少基層鄉鎮幹部坦言，“上面千根線、下面一根針”，會議、文件簡直疲於應付。

“文山會海”的回潮甚至帶動相關行業的生意紅火。安徽一基層幹部告訴記者，鎮上一個打印店老闆原來一年做十幾萬元，現在一年生意翻倍還不止，去年剛買了一輛20多萬元的車。

合肥一家文化印刷公司長期為附近的政府部門服務。公司負責人告訴記者，今年的生意明顯好。“八項規定精神剛推出時，一些能不開的會都不開了，即使開也都不掛條幅不擺席卡，非常簡樸，文件材料也印得少。因為生意不好做，公司一度轉為主營廣告了。”他説，今年生意好轉了，政府部門的會多了，複印的材料文件也多了。往年一個月最多開一兩次會，但今年11月，公司光承接一個政府系統的會就有十多場，平均兩天多一場。一場會一般要複印幾十套會議材料，加上橫幅和會場佈置等，花費在兩三萬元甚至更多。

不少文件與上級文件相似度高達90%，檢查工作以資料“顏值”論英雄

採訪中，一位副市長坦言，現在有些會議是以電視電話會的方式“一竿子”插到基層。這樣做的初衷是精簡會議，但執行中卻走樣了。市縣區往往在這之後還要再傳達、動員，同樣主題的會加起來開好幾次。“不開會怎麼體現重視？怎麼體現貫徹落實呢？”這位副市長説，如果連會都不開、會議紀錄都沒有，上面來督查就要扣分。

安徽一鄉鎮安監辦工作人員告訴記者，今年他經手的單獨文件有80多份，轉發的文件包有28個，每個裏面至少三四個文件，加起來保守估計也有近200份。這些文件不少是中央下到省，省下發到市，市裏再轉發到縣區、街道和村。

“除了文頭換一換，幾乎沒有多大改變。”不僅如此，不少工作檢查也以文件資料的“顏值”論英雄。“文件資料裝幀是否精美齊全成為工作完成好壞的重要依據之一。我們一個兄弟單位安監辦專門安排了幾個人做相關工作，他們也因此被評為優秀單位。”這位基層安監人員説。

上述基層安監人員告訴記者，上面下發的文件往往明確要求轉發到區、鄉鎮街道甚至村，如果不轉發，工作程序上就存在缺失，出了問題就是自己的責任。因此，往往都是上面來什麼，下面轉發一下，這是基本的落實方式，也是最有效的避責方式。

調查中，記者梳理了來自全國東中西部不同省份三個縣的改革辦2015年總結，其中分別提到：92項重點改革任務亮點突出；8個領域137項改革任務全面完成；已完成283條改革，出台成果性文件285條。

西部一鄉鎮宣傳科工作人員吳梅説，連軸轉開會弄材料，幾乎沒有正常的週末。“平均一個工作日出台一項改革成果，你覺得改革真正落地了嗎？”一位改革辦主任説，全力跟進出台本級貫徹落實文件，是貫徹落實上級精神的硬指標。

記者翻閲多地多份改革文件發現，發文時間與收到上級文件間隔確實較短，不少文件與上級文件相似度高達90%。

“文山會海”是形式主義和官僚主義作風典型表現

基層幹部羣眾反映，公款吃喝、酒桌辦公這些羣眾深惡痛絕的不正之風，容易受到羣眾監督，紀檢部門也容易查。但開會、發文件往往是各個部門單位內部的事，從表面上看都是在促進工作，很難找出毛病。

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程文浩認為，“文山會海”是形式主義和官僚主義作風的典型表現。除了表面文章之外，其實並沒有真正落實工作，更不會觸及一些深層次矛盾，滿足於形式主義的自循環。

程文浩説，目前改革已進入深水區，觸及深層利益問題，各級政府部門如果不敢攻堅和碰硬，而是沉醉於“文山會海式”的“虛落實”，不僅會影響改革的整體佈局與進程，而且會嚴重損害政府的公信力和權威性，失信於民。

基層幹部認為，“文山會海”的反彈，與一些地方“開會才算重視，發文就算落實”的慣性思維有關。他們建議，要多管齊下對“文山會海”進行治理：各級黨政機關要對文件和會議進行總量控制，將其數量控制在合理和必要的程度。文件和會議不應僅提出原則性要求，而要提出具體目標、完成時限、負責部門和考核辦法；對於以形式主義落實工作，導致工作延誤和損失的行為，要嚴肅追究責任。

國家行政學院教授竹立家等專家認為，要打破慣性思維，必須在考核上形成正確導向，不以召開會議、編髮簡報、下發文件的數量，作為落實工作部署的重要依據或指標，要建立健全有序、良性、高效的政務運營體系和管理考核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