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壁畫臨摹師的"信仰":高清拍照再先進不如臨摹"有生命"

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讓鮮為人知的文物修復師走到了聚光燈下。今日“敦煌秘檔”,我們則將目光聚焦到敦煌藝術殿堂中神秘的一族——壁畫臨摹師。若論“臨摹師”聲名,張大千無疑是敦煌壁畫臨摹者中最為顯赫的一位。
敦煌莫高窟被稱為“三位一體”的藝術,除了氣勢恢宏的石窟,還有彩塑和壁畫都是不容錯過的精彩看點。數十年來,在常書鴻、段文傑、董希文、霍熙亮、歐陽琳、史葦湘、李承仙、李其瓊、關友惠、萬庚育、李振甫、侯黎明等人的努力和摸索下,敦煌壁畫臨摹漸趨成熟。
眾所周知,敦煌4.5萬平方米壁畫堪稱一部包羅萬象的百科全書,而對於這些亟待保護的敦煌壁畫而言,目前臨摹的進度只佔了千分之一。本次敦煌藝術大展上,70幅敦煌壁畫臨摹品為你講述敦煌藝術的傳奇,高鵬臨摹的《思維菩薩》就是其中之一。54歲的高鵬是一名壁畫臨摹師,已經在敦煌研究院美術研究所畫了35年,26日在成都接受本報專訪。
從一個不到20歲的毛頭小夥,到年過半百的中年大叔,他親歷了敦煌壁畫臨摹技術的革新,卻依然堅持進窟臨摹:“哪怕高清拍照技術再先進,也不如走進洞窟臨摹,照片是‘死’的,畫卻是‘活’的,臨摹者不僅要領會古代畫工的精髓,更要用心去創作,下筆才會富有生命力。”
條件之艱
住庫房喝溝水,臨畫“借”陽光
“敦煌的條件今非昔比,我剛去敦煌的時候,和前輩們所處的環境差不多,而今都大大改善了。”高鵬回憶,1981年初到敦煌的時候,他只有19歲,五六個人擠在庫房,飲水就是當地溝裏的水,條件非常艱苦。
高鵬收藏了一個汽燈,來自一個敦煌的臨摹前輩。早年條件所限,前輩進入洞窟臨摹壁畫時,只能使用汽燈,當光線不足時,還要用鏡子將室外的陽光反射到洞內,再用白紙反射到壁畫上,還要不時調整鏡子的角度,以保證陽光可以反射進來。而高鵬最為滿足的改變,就是等到他到敦煌時,終於可以使用電燈了。
身處一個非常安靜的洞窟之中,臨摹師常常忘卻時間概念,每天下午6點下班,但畫師們常常八九點才收工,一抬頭天都黑了。高鵬記得,1986年,他在榆林3窟內臨摹壁畫,每天連續作畫15個小時。他甚至不出洞窟吃午飯,省略路途耽誤的時間潛心創作。“那時榆林窟人跡罕至,雖然條件最艱苦,但我們最快樂。”回憶那段時光,他依然顯得滿足。
要求之嚴
禁止等比蒙稿,更怕傷了原畫
此前有敦煌壁畫裝裱師介紹,新人到了敦煌,第一年先熟悉洞窟,第二年在美術所學習臨摹單幅的壁畫,水平達到一定的程度才能臨摹整幅牆的壁畫。高鵬表示也不盡然,只是敦煌壁畫臨摹有一套非常嚴格的標準,有人臨摹三五年之後,作品仍然不被單位認可,臨出來的是廢品。
而這套標準被簡稱為“三查四檢”,最嚴苛的時候,要用卡尺去測量作品中人物臉的邊線到耳部的距離,“非常準確才算成功”。沒有先進的測量工具作為輔助,這樣嚴格的訓練,練就了壁畫臨摹師的“火眼金睛”。高鵬再去評價年輕人臨摹的作品,即使不用卡尺,不用對照壁畫,他也能指出臨摹比例不準確的地方。
幻燈拍照、黑白放稿、對比原作,然後再進洞窟對着原壁修稿,同事互相評判,準確了再用毛筆白描定稿,着色,這是前人總結的一套敦煌壁畫臨摹的工作流程。常書鴻先生在世時,要求畫師徒手起稿,並且不能畫原大的壁畫,只能略大或略小。問其究竟,他一語道破天機:“臨摹的基本功在於起稿,常老先生此舉就是防作弊,防止你拿張白紙蒙在壁畫上蒙稿。”
創作之思
與古人通筆墨,臨摹也有生命
畢業於中央美院,高鵬的理想原本是做一個畫家,而後來的臨摹工作實際上是在為他人做嫁衣,既耽誤了創作,也淹沒了個性。初出茅廬的時候,他也曾覺得“臨摹沒出息,一輩子都是畫別人的畫”,隨着工作的積累,他漸漸轉變了這個觀念,“臨摹早已和生活融於一體,其中也有畫師的創作取捨。能夠重現傳統文化,讓許多不去敦煌的人也能一睹敦煌文化博大精深,這就是我的樂趣”。
高鵬臨摹的敦煌壁畫《九色鹿》《反彈琵琶》《蓮花飛天》等多幅作品,被許多國際友人收藏,這些代表作的背後離不開紮實的功底,就是堅持進洞窟內臨摹。在3D成像、高清拍照技術日新月異的今天,進窟手工臨摹壁畫還有必要嗎?
沉吟片刻,高鵬認為臨摹和高清打印還是有本質的區別。“實際上高清數字打印效果非常好,現在也有專門做這個展覽的,但臨摹和現代科技的區別還是很明顯。”高鵬表示,高清數字打印的作品看起來很“平”,很生硬,而臨摹品是有作品的情感在裏面。“臨摹更需要去領會,去同古代畫工有一個心的交流,畫家的臨摹也就更具有傳神的意義。人手工畫的更客觀真實,拿去展覽觀眾有更直接的感受,用壁畫顏料畫出來,在細微的色彩上更客觀。”
本版稿件均為華西都市報記者曾潔採寫攝影呂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