敍利亞停火不過是個“中場休息”

隨着阿勒頗戰役的結束，敍利亞內戰大局已定，原有的大馬士革（巴沙爾政權）-阿勒頗（遜尼派反政府武裝主力）-拉卡（伊斯蘭國）-哈塞克（庫爾德武裝）的四分天下的局面被徹底改變。12月29日，敍利亞政府和俄羅斯宣佈，已經和反對派武裝、土耳其達成一項停火協議。停火協定的簽署既是對戰場勝負的政治確認，也是對未來敍利亞權力格局的現實劃分。

*就介入敍利亞內戰的外部勢力而言，俄羅斯、伊朗、黎巴嫩真主黨等支持巴沙爾政權的一方無疑是最大的贏家。*曾經以顛覆巴沙爾政權為談判前提的沙特、土耳其、歐美國家，現在都被迫接受巴沙爾政權不僅繼續存在而且還可能在未來主導敍利亞內政的這一現實。

對於俄羅斯來説，一方面，它通過在敍利亞的主動出擊，維護並擴大了了在敍利亞（臨地中海軍事基地、與巴沙爾政權的同盟關係）的傳統特殊利益。相比於敍利亞內戰之前，不僅巴沙爾政權對於俄羅斯的依賴空前增強，而且除了拉塔基亞之外，俄羅斯將在敍利亞中部地區的謝拉特獲得第二個軍事基地，進一步增大對於中東地區各方勢力的軍事震懾。另一方面，俄羅斯通過在敍利亞的縱橫捭闔，成功地實現了圍魏救趙的戰略突圍，迫使自烏克蘭危機以來一直封鎖、制裁俄羅斯的西方國家正視俄羅斯的反制能力、與俄羅斯進行政治妥協。

對於伊朗及其跟隨者黎巴嫩真主黨來説，儘管在敍利亞內戰當中付出了慘痛代價，但是卻保住了伊朗-敍利亞-黎巴嫩的什葉派走廊，遏制甚至重創了地區主要競爭對手沙特在伊拉克-敍利亞地區的“攻勢”，進一步擴大了自己在中東地區的區域大國影響力。從而讓自己可以在未來的中東格局當中佔據更為主動的位置。

值得注意的是，*除了俄、伊之外，保持低調的以色列其實也是敍利亞內戰的重要受益者。*一方面，由於黎巴嫩真主黨深度捲入敍利亞內戰當中，以色列的國家安全局勢在內戰期間有了很大的改善。另一方面，通過對敍利亞西部地區反對派的扶持與滲透，以色列成功地在敍利亞與以色列之間製造了由反對派控制的緩衝區，這將為未來以色列處理與敍利亞關係問題上提供相當有份量的籌碼。

相比於俄、伊等國，以推翻巴沙爾政權為主要目的的土、沙等遜尼派勢力以及美歐等國家則是敍利亞內戰的輸家。一方面，他們支持的勢力在內戰當中已經被俄-伊-敍聯軍所擊敗，甚至不得不寄希望通過人道危機的藉口來避免被徹底消滅。另一方面，*沙特先受困於也門後受挫於敍利亞的事實，暴露出它難以承擔可以匹敵於伊朗的遜尼派領袖的角色，從而讓它地區大國的威望受到嚴重的削弱，在未來中東權力格局當中面臨嚴重的邊緣化。*而土耳其則面臨比沙特更加嚴峻的問題，它的邊境之外將出現一個事實上的庫爾德國家，這對於長期受困於東南部庫爾德問題的土耳其來説，是一個災難性的後果。這可能意味着土耳其將從利用中東亂局牟利的一方變為中東大亂局的一部分，對於依靠底層泛伊斯蘭階層遏制世俗化力量的埃爾多安政權來言，他基於現實被迫與俄羅斯的合作，將面臨底層同情敍利亞反對派的支持者的巨大壓力。

*對於敍利亞內戰各派而言，除了庫爾德武裝之外都是輸家。*巴沙爾政權雖然能夠繼續生存下去，但是一方面巴沙爾政權已經很難再統一，碎片化的割據將是一個無法迴避的現實。而另一方面，由於其生存嚴重依賴於俄羅斯、伊朗，其作為一個國家政權的獨立性也很難不受到影響。對於敍利亞反對派而言，失去了阿勒頗意味着他們將喪失敍利亞最有價值的土地之一，而被迫在荒漠地區生存。這意味着他們將長期依賴於外國勢力的支持，而難以做到自給自足，隨着沙特腰包的縮水、土耳其動盪的加劇，這種支持恐怕也難以長久。

雖然敍利亞的未來存在巨大的不確定性，但可以確定的是，庫爾德人已經成為了最大的贏家之一。一個四分五裂為各國所壓迫、清洗甚至屠殺的民族，終於有了自己的實際控制之地，而且也贏來了俄、美共同扶持的歷史機遇。即便這個庫爾德區域在名義上仍然承認大馬士革的中央政府，但實際上它卻將是獨立的，並且在未來的十餘年裏，它很可能會成為一個真正的國家。

如普京所説，雖然和平協議對保守戰亂的敍利亞人民來説是個巨大的安慰，但和平仍然十分脆弱。一方面，考慮到特朗普上台之後，美國在中東的政策以及對俄羅斯的關係都可能存在比較大的變動，敍利亞的走勢還存在相當的變數。另一方面，以色列與伊朗、黎巴嫩真主黨的衝突以及土耳其與其東南部的庫爾德區域的關係也是兩個隨時可能會爆炸的火藥桶。盤子一旦摔碎，裂縫就永遠存在，潘多拉的匣子一旦打開，要重新關上恐怕只是一個美好的願望。從某種意義上來説，中東正在從二戰之後西方制定的秩序之中迴歸到其歷史的常態，而在這個常態當中，敍利亞與伊拉克本就是四戰之地。

（儲殷，國際關係學院副教授、中國與全球化智庫研究員，海外網特約評論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