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師埋葬美國的“活死人” - 彭博社

2013年秋天的一個早晨，伊格納西奧·希門尼斯向家人告別，離開了他們在亞利桑那州西耶拉維斯塔的家。他再也沒有消息。

當時，家庭在經濟上正經歷困難。31歲的伊格納西奧在一家政府承包商那裏被暫時解僱，擔任亞利桑那州東南部華丘卡堡的一名水管工。他和妻子阿莉西亞有六個孩子。沒有了工資，他們很快就拖欠了房貸。

為了避免止贖，阿莉西亞後來在法庭上作證，她的丈夫想出了一個不幸的計劃：他打算通過開車帶一個童年朋友往返於附近的墨西哥邊境來賺一些快錢。細節模糊不清。多年後在法庭上，伊格納西奧的父親作證説，他相信兒子是在幫助走私毒品。

伊格納西奧·希門尼斯。阿莉西亞·希門尼斯提供11月23日早晨，伊格納西奧在離開前告訴阿莉西亞他會在幾個小時內回來。但那天下午，他沒有回來。

阿莉西亞一直在等待。夜幕降臨。她不停地撥打他的手機。沒有回應。

第二天，阿莉西亞去了當地警察局報案，提交了失蹤人員報告。警官建議她聯繫美國海關和邊境保護局。

幾天後，她開車前往距離一個小時的亞利桑那州道格拉斯的邊境檢查站。執法人員從他們的記錄中找到了她丈夫和他的朋友的照片，照片中他們駕駛着屬於伊格納西奧母親的白色雪佛蘭Tracker，正穿越邊境進入阿瓜普列塔。

沒有任何關於這兩名男子回來的記錄。他們消失了。

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裏，隨着一項又一項調查沒有找到她丈夫的任何跡象，阿莉西亞·希門尼斯陷入了一種特殊的婚姻煉獄——這種情況不可避免地會降臨到那些無故失蹤者的配偶身上。

根據國家失蹤和身份不明人員系統，美國隨時大約有85,000人失蹤。國家司法研究所稱失蹤人員和身份不明遺骸的現象為“國家的無聲大災難”。

圍繞他們的長期不確定性可能會給他們的親人帶來一系列複雜的問題，圖蘭大學法學教授珍·路易絲·卡里埃爾在她的開創性研究中寫道，關於從與他們遺產的交易安全性到保險和養老金收益的權利，從配偶的婚姻狀態到繼承權的索賠，都會出現棘手的問題。她總結道，這些“活着的死者”創造了一片法律問題的泥潭。

阿莉西亞·希門尼斯需要多年才能找到出路。

亞利桑那州道格拉斯與墨西哥阿瓜·普列塔之間的邊境圍欄。攝影師：吉姆·沃森/法新社通過蓋蒂圖片社去年春天，一位名叫托馬斯·阿西穆的鳳凰城律師收到了阿莉西亞·希門尼斯的電子郵件。她解釋説，她的丈夫在兩年半前失蹤。她懷疑他已經死了。但他的屍體從未被找到。他所駕駛的汽車也沒有找到。阿西穆能幫忙嗎？

阿西穆，43歲，經營着一家精品律師事務所，專門處理個人遺囑和信託相關的爭議，已有十多年。

幾年前，他曾代表一位名叫朗達·史密斯的女性，她的丈夫托馬斯在他們的亞利桑那州馬里科帕的鄉村後院爭吵後失蹤。幾個月後，丈夫沒有任何蹤跡，賬單卻不斷增加，她決定出售他們的房子，卻發現沒有他的許可無法出售。

史密斯相信她的丈夫已經死了，但沒有辦法證明。她僱傭阿西穆來解決這個問題。

當某人在更普通的情況下去世時，倖存者會感到痛苦，但也會有某種結束。會發放死亡證明。遺囑會被執行，資產會被分配。保險金會被領取。但當某人在無法解釋的情況下失蹤時，阿西穆很快了解到，配偶並沒有這樣的最終性。相反，他們被留在情感上——以及法律和財務上的——懸而未決狀態。

“我沒有證據，”失蹤男子的父親説。“這只是我內心的感覺。”

他很快發現，一個可能的補救措施是申請宣告失蹤配偶缺席死亡。相關法規因州而異，但通常有一個規定的等待期——在亞利桑那州為五年。如果到期時，經過盡職調查仍未找到失蹤者，法官可以裁定存在死亡推定，並要求州政府發放死亡證明。

如果配偶想更快地獲得結局，Asimou瞭解到，還有另一種選擇。你可以在五年之前向法院申請，但舉證責任更高：你必須提供明確且令人信服的死亡證據，並證明失蹤者在失蹤時處於迫在眉睫的危險中。（如果你能證明失蹤者沒有明顯的逃跑動機，那也會有所幫助。）Asimou決定試一試。

在2014年，在皮納爾縣的法庭上，Asimou證明了糖尿病患者史密斯在失蹤時沒有帶藥物、錢包或眼鏡——他認為這是一個迫在眉睫的危險情況，考慮到周圍的維科爾谷地的許多危險，這裏是一個不適宜居住的沙漠地區被稱為毒品走私的頻繁通道。

最終法官同意了。那年九月，托馬斯·史密斯被宣告為推定死亡。

之後，Asimou和他公司的一名兼職員工凱西·馮，一名亞利桑那大學的法學生，共同為亞利桑那共和國撰寫了一篇關於此案的文章。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裏，失蹤者的親人有時會在線搜索“如果你的丈夫失蹤該怎麼辦”，找到這個故事，並撥打Asimou的公司尋求幫助。

正如任何真正的犯罪迷所知，神秘失蹤的配偶通常是執法官員的紅旗。一對夫婦可能會聯手假裝失蹤以收取保險金。或者其中一個可能會和秘密情人私奔。或者其中一個可能會謀殺另一個並隱藏屍體。

阿西穆説他偶爾會收到一些聽起來可疑的詢問。他不想詳細説明，但他説他拒絕了所有這些請求。“我不想成為絕命律師中的那個人。”

亞利桑那州西耶拉維斯塔攝影師：珍妮特·施瓦茨/MCT 通過 Getty Images但他也很快意識到，似乎在州內或其他地方，沒有其他律師事務所明確為尋求更快法律結案的家庭提供服務。他意識到，填補這一空白可能是一個機會。

如果你能篩選出那些假冒者，缺席死亡業務可能會有潛在的好處。阿西穆拒絕透露他通常如何向客户收費。但對於失蹤的配偶來説，鉅額遺產往往處於懸而未決的狀態。讓某人被合法宣告死亡，以換取例如隨後分配的資產的一部分，可能是一個有利可圖的業務。

還有其他非金錢的好處。“在一個非常糟糕的情況下，你可以為這些人創造積極的變化，”阿西穆説。

與他收到的一些電話不同，伊格納西奧·希門尼斯失蹤的情況聽起來是合法的。阿西穆同意調查此事。在私人偵探的幫助下，他進行了一些挖掘。

阿西穆問，什麼證據才能讓他相信他的兒子已經去世？

通常，如果一個人假裝失蹤，財務記錄（大量取現、變現資產）或情感方面（不忠傳聞、婚姻破裂）都會有明顯的跡象。在吉門內斯家族中，沒有這樣的跡象。通過伊格納西奧的工作，阿西穆瞭解到，這個家庭有一份價值20,000美元的人壽保險，連同社會保障遺屬福利，懸而未決——這對一個有六個孩子的母親來説，雖然不是很多，但也算不少。

去年十月，阿西穆以公益的方式在科基斯縣提交了一份請願書，要求宣告伊格納西奧·吉門內斯為死亡。

這樣的程序通常不會受到質疑。但不久之後，伊格納西奧的父母仍然希望有一天能找到他們的兒子，僱傭了一位律師勞拉·卡迪納爾來反對這份請願書。（卡迪納爾沒有回應採訪請求。）

阿莉西亞·吉門內斯和她失蹤丈夫的父母在聖誕節前兩天聚集在亞利桑那州比斯比的一家法院，與他們的律師一起。法官約翰·凱利赫祝大家節日快樂，並要求他們控制情緒。然後，一位名叫詹姆斯·温莎的FBI特工走上證人席。

温莎在墨西哥埃爾莫西約駐紮了幾年，調查索諾拉州和錫那羅亞州的犯罪，接着開始講解“墨西哥綁架101”。在伊格納西奧失蹤的案件中，他作證説，沒有贖金通知，且他的銀行賬户、信用記錄、手機和社會保障號碼都已失效，這些都指向一個可能性：他已經不再生存。

當他失蹤時，阿西穆問，伊格納西奧是否處於迫在眉睫的危險中？“如果他們進入那個地區參與毒品販運，那麼在北索諾拉的毒品販運中確實存在迫在眉睫的危險，”温莎回答道。

在交叉詢問中，卡迪納爾問人們是否會在墨西哥失蹤以開始新生活，或者被犯罪集團強迫勞動。温莎承認，確實，這兩種情況有時會發生。

亞利桑那州比斯比的科基斯縣法院。攝影師：雷克斯·沃爾斯特/Getty Images不久，阿莉西亞·希門尼斯作證。伊格納西奧是一個盡職的父親，從未表示過想要拋棄他們的共同生活，她作證説。他們從未去過婚姻諮詢。他沒有她所知道的敵人。他不是逃犯。自從他失蹤以來，她沒有收到他的任何消息。她真的相信他已經死了，她告訴法庭。

阿莉西亞在交叉詢問中承認，在伊格納西奧失蹤兩年半後的那一年早些時候，她申請了離婚，並且已經再婚。她承認自己沒有真正的辦法確定他發生了什麼。“我們永遠不會有那種確定性。”

那天的最後一位證人是伊格納西奧的父親，耶穌·希門尼斯。他作證説，他的兒子在西耶拉維斯塔過得很快樂，沒有理由拋棄他的家庭。儘管如此，他仍然相信有一天伊格納西奧會回來。

“你有什麼證據證明他還活着？”阿西穆問道。

“我沒有證據，”失蹤男子的父親説。“這只是我內心的感覺。”

阿西穆提醒他，如果他的兒子後來讓大家驚訝地活着出現——這有時會發生——法庭的死亡推定可以被推翻。“你明白這不是釘十字架嗎？”阿西穆問。“我們並不是要真的殺死你的兒子；我們只是合法地這麼做？”

這名男子的父親説他明白。

阿西穆問，他需要什麼證據才能相信他的兒子已經死了？

“讓他們給我看屍體。”

法庭不需要這樣的保證。今年一月，凱利赫法官以“明確和令人信服的證據”認定伊格納西奧·希門尼斯已經死亡。他命令亞利桑那州生命記錄局發放死亡證明。

法官將伊格納西奧的死亡時間定為2016年10月10日，即阿莉西亞·希門尼斯首次向法庭申請的那一天。這造成了一個新問題：在伊格納西奧失蹤後的幾個月，他的僱主停止支付他2萬美元人壽保險的保費，除非他現在被裁定為死者，否則阿莉西亞將無法索賠。

阿西穆向法庭申請將希門尼斯的死亡日期修改為2013年11月23日，即他首次失蹤的那一天。

上個月底，法官拒絕了這一請求。伊格納西奧的死亡日期將保持不變。那2萬美元將無法領取。

伊格納西奧失蹤的故事最終引起了大量的媒體關注，並導致阿西穆的律師事務所接到一陣電話。從希門尼斯聽證會以來，他説，他又接手了幾起涉及失蹤人員的案件。

在2015年2月，一名53歲的男子安東尼·西普爾（Anthony Sipple）揹着揹包，步行離開了他在亞利桑那州埃洛伊的家，開始了為期一週的索托斯山脈徒步旅行。自那以後沒有人見過他。

不久前，他的妻子聯繫了阿西穆（Asimou）。他計劃代表她在皮納爾縣法院提交請願，宣告西普爾缺席死亡。

美國荒野，似乎充滿迫在眉睫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