鈎弋夫人為何有兩張面孔?_風聞
阴山贵种-典午当涂2017-12-19 10:20
貴觀之前有一個盜墓賊挖鈎弋夫人墓的新聞,鬧的很大,老夫就來稍微説説鈎弋夫人現象。
武帝巡守過河間,望氣者言此有奇女。……女兩手皆拳,上自披之,手即時伸。……妊娠十四月。上曰:聞昔堯十四月而生,今鈎弋亦然。
在前四史中,像鈎弋夫人這種出場自帶傳奇的女子極為少見,如果説“望氣者”以及她雙手為武帝而伸算是一種史家修辭的渲染,那懷孕十四個月而生就未免過於離奇而有悖於常識了。正是有了《漢書》做底本,才給了後漢魏晉時期的志怪小説留下了很多發揮空間,而且有關鈎弋夫人的傳説越傳越玄如“死後屍香”,“青鳥集台”等等。
那麼,班固如此賣力地神話鈎弋夫人,其主要意圖是什麼?無非是“代聖人立言”,説白了就是為武帝、昭帝父子辯護並加以拔高,即鈎弋夫人從出場到死亡,乃是一種“漢德”的宣示,凸顯了班固“膺當天之正統,受克讓之歸運”的正統史觀,理解了這一點,也就能明白班固要營造一個方士(望氣者)和懷胎十四月的“仙化”敍事體系。將漢昭帝比附成了上古時代儒家道統中理想人格的“堯”。
可以説,鈎弋夫人可以作為一個典型案例,去審視兩漢時代從司馬遷到班固的史學史變遷的意義。司馬遷的《史記》經過兩漢精英儒林士人比如揚雄、劉歆的“點贊”,配合東漢時期廟堂上下的“讖緯”圖説的迷信思潮, 一時間成了朝野內外的神秘的“暢銷書”。
不過因兩漢之際尚未建立修史制度,而且《史記》乃司馬遷私撰,雖已受到普遍重視,卻在東漢一代也沒有列為“國史”。但《史記》卻承擔了批判標靶的功能,班彪班固父子接過了揚雄斥責《史記》沒有“同聖人之是非”的大旗,班固獲漢明帝特許,完成“斷漢為書”的前漢興亡史,並署名《漢書》。而且班固系統化批判了《史記》作為“謗書”的屬性:“嗚呼史遷!薰胥以刑,幽而發憤,乃思用精,錯綜羣言,古今是經,勒成一家……”
他對《史記》的體例編排發動了猛烈的批判,由此我們才可能理解,為什麼具體到鈎弋夫人的下場的時候,班固只是一筆帶過,僅僅用了七個字:“有過見譴,以憂死。”
到底鈎弋夫人有什麼“過”,導致自己“憂死”?班氏的春秋筆法也是用心良苦,他故意避開了司馬遷秉筆直書漢武帝“立子殺母”冷酷無情的敍事手段,再配合上對“鈎弋夫人”的神話,稀釋了君恩的兩難困境。於是我們在《史記》和《漢書》中看到了鈎弋夫人的兩個面孔,一個是宮闈的嚴酷規則下的薄命紅顏,一個是因過憂死襯托君恩的貞女。
但無論如何,鈎弋夫人作為漢昭帝的親生母親,是一個從晚期漢武殘頹到“宣昭中興”的重要過渡人物,漢昭帝劉弗陵繼位後,一個重要舉動便是要給自己的生身之母好好打一個極盡哀榮的“補丁”,因為親爹漢武帝對她實在是太薄了。
《太平御覽》卷178引《漢武帝內傳》,記述了鈎弋夫人的臨終遺言:“妾相運正應,為陛下生一男,男年七歲,妾當死矣。今年必不得歸,願陛下自愛。”這是一段畫面感很強的敍述,通過紙背可以腦補絕望不堪的鈎弋夫人,其背後折射的是司馬遷和班固兩個人截然不同的史學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