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親身經歷的計劃經濟時代(四)_風聞
李非ABC-2017-12-20 09:36
談親身經歷的計劃經濟時代(四)
李非
當年的計劃經濟,搞計劃的人員,由於沒有計算機,沒有互聯網,工作是很累的。就拿我們來説,年度鋼材計劃下達,給出的是一個總的鋼材供貨量,分解到所屬企業後,企業上報一個需求的詳細品種規格清單,然後我們根據這個清單填寫訂貨卡片。這個填卡片的工作量極大,僅就鋼材而言,企業詳細清單中包括數量、材質,在備註項中還往往指定生產廠。例如,指定要攀鋼的生鐵,因為這種生鐵含釩,硬度和鋼幾乎相等。填卡片往往是調集省內工廠和下屬局的一大批精兵強將,沒日沒夜的苦幹好多天。最後訂貨卡片要裝好幾個人造革旅行袋。這些精兵強將中,最強的就是老工業城市,老廠的老人,業務非常熟練,紀律性強,不出差錯。他們主要是重慶人、上海人、東北人,最精明的是寧波人,本地人工作就要差很多。
這批卡片首先被帶到省物資局的地區訂貨會,和其它行業的需求卡片混合後再按規格、材質分類,與鋼鐵廠的產出計劃配對。能夠由本地鋼廠生產的,卡片就返回到我們手中,再逐一找到這些鋼廠銷售人員住的旅館和房間簽訂合同。在那個時代,訂貨通常是不能滿足的,剩下的卡片,就被物資系統的人員帶到全國訂貨會上,再配對。這個會是中央平衡會。
中央平衡會通常在鄭州召開,時間又往往是在春節前後。這是最苦的差事,首先是車票難買,有時甚至是一行人買站票站到鄭州。其次是我們做為需方人員,往往被安排在雞毛小店住下。小旅館裏,一間房四張鋪的就算好了,通常是一間房十幾張鋪的,衞生間是公共的,洗澡在外面上公共大澡堂,吃飯就在街邊混。當時最有印像的就是鄭州街邊的大碗燴麪。三兩全國糧票,兩角錢,一大海碗,準能吃飽。現在這個燴麪成為鄭州美食招牌了。然後就是滿鄭州跑各大旅館找供方銷售人員籤合同。期間還有一個小插曲,就是臨上車出發之前,要帶足“子彈”和“手榴彈”,和鋼廠銷售人員拉關係。“子彈”就是香煙,“手榴彈”就是好酒。這些都是在本地找各種關係批條子弄來的,一切為了完成計劃嗎。這些東西都是從各煙酒產地的下屬工廠搞來的,他們和當地的酒廠煙廠往往有業務上的聯繫。最後還有一難,就是買回來的車票,及完成親朋好友託買的東西。我們那裏豬肉要票,河南卻不要,但河南的豬肉肉很肥,我們一買就是一人半匹豬,然後的大件就是白糖,北方的甜菜糖很細很面,不如蔗糖好吃,但不要票啊,買就是用面口袋裝。所以,去是提着裝滿卡片的旅行袋和裝滿“手榴彈”和“子彈”的箱子,會來也是大包小包的。
計劃經濟時代的最大特點就是短缺,工廠的訂貨卡片一般都不能滿足,我們在訂貨時自己也預留一些計劃,把貨訂到自己的倉庫,以備不時之需。工廠得不到滿足的需求,就靠採購員日常的到處採購。許多采購員與我們的關係,與物資部門的關係,與鋼廠的關係都搞的很好。這樣,優秀的採購員就能在幾次訂貨會外,拿到工廠所需的材料,要不然,採購員怎麼會是工廠中僅次於書記、廠長的第三號重要人物。這採購員,實際就是計劃中的市場那一部分主管市場打拼的。
那時的指導方針是“工業以鋼為綱,農業以糧為綱”,全國圍繞着三千萬噸鋼奮鬥了許多年,但目標始終達不到。鋼材多年緊俏,每個企業都千方百計多囤鋼材,能多要決不少要。有了鋼材,總能換得企業需要的其它東西。所以,無形中鋼材成為一種“看不見的市場”中的潛在貨幣,比人民幣還好用。特別是搞建築的螺紋鋼和盤元,是最通用的“貨幣”。看看現在我們年產的十億噸鋼,真是不勝感慨。這個數字不簡單啊,有史以來,全世界任一國家,也沒有一年能生產出這麼多的鋼。這是一個大標誌,現在的人真是太年輕了,居然不拿這個做當回事。
過去之所以生產不出那麼多鋼,一是生產能力達不到,二是資源條件不容許。那時的鋼鐵原料就是依託本國礦山自產礦石,以及回收的廢鋼鐵。事實上中國地大物不博,是沒有那麼多鐵礦石的,那年代也沒有那麼多廢鋼鐵。而看現在,十億噸鋼主要依靠全世界提供鐵礦石,主要是澳大利亞和印度的鐵礦石。在城市的郊區,大型回收站的廢舊汽車,也是堆積如山。今年要共享單車,居然在春節後三個月時間就像洪水一樣漫延全國大城市。這個生產力,這個過剩的鋼鐵和其它物資,那真是幾十年前無法想像的。所以,兩個市場,兩種資源是今天中國這樣超級生產能力的根本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