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三御:披着多黨議會民主制新裝的日本封建領主們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洪三御】
新年伊始,日本共同社報了個頗為喜慶的新聞。由於自民黨在2016年將黨首任期自最長2屆6年延長為3屆9年,安倍晉三有望成為日本歷史上任期最長的首相。在首相更替有如走馬燈的日本政壇,能夠做滿任期的首相,當真是稀有動物……撇開小泉不算,能比安倍幹得更久的,除去戰前明治九元老出身的桂太郎和伊藤博文,那也就是佐藤榮作和吉田茂這兩個如雷貫耳的大人物了啊!
不過,對於對日本政治人物譜系稍有了解的人而言……這個排位總覺得有哪裏不太對頭。仔細研究一下這幾個人的家譜,就會發現很有意思的事實——佐藤榮作是安倍的舅公、麻雀變鳳凰戰犯變首相的岸信介是他外公。另一邊,吉田茂的親家母是岸信介母親的姐妹,而其的直系後人中另一個擔任首相的人物則是麻生太郎。
往上追溯,安倍祖上一邊是明治時期的長州藩士佐藤信寬,另一邊乾脆是平安時代的武將安倍宗任。麻生-吉田這邊也很不得了,乃是明治維新後三傑的大久保利通。**可以説,目前在日本政壇上活躍的人物,基本都是家譜可一路追溯到維新時期的老牌貴族。**換言之,真正從平民譜系出身的日本首相實在是鳳毛麟角。

安倍家族
上圖中標紅的都是曾經擔任過日本首相的人物。乍一看,是不是很有古代歐洲貴族傳承中“XXX之孫,XXX之子,XXX的統治者XXX”的風範?對於標籤是民主國家典範的日本而言,這着實是莫大的諷刺。
對日本政壇而言一個默認的事實是,日本從未真正革新。
首先,日本政壇本身具有極度穩定的結構。對於日本而言,上一輪統治者大換血大致發生在明治維新時期,當時的中下級武士推翻了德川幕府後,重新規劃了日本的秩序。但限於自身的定位與眼界,重建後的統治結構仍然充滿了封建時期的武士風味。舊時代的地方領主——大名——名稱消隱於幕後,但其構造仍然完整保留。

德川家康
對日本、或者日劇比較瞭解的讀者,應該知道日本社會是非常保守不易變通的,其中一點就是在日本基本沒有跳槽這回事,畢業之後進了會社(公司)就會在社內幹到退休,因而在投票時社長要求就是極其重要的影響因素;而對於會社、尤其是略微偏遠地方的會社而言,其利益也常常是與當地的議員家族糾纏在一起的。地方會社支持地方議員,地方議員回報地方會社,就構成其政治體系中最基本的元素——受地方豪族支持的小大名。
上一層次,通過與實力會社的聯姻,如安倍晉三的母親是森永糖果社長的女兒;或者政治家族間的聯姻,如岸家與佐藤家(安倍外祖父直系)不僅通過入贅佐藤家的佐藤秀助(原名岸秀助)與佐藤茂世的聯姻生下了岸信介與佐藤榮作這對首相兄弟,更進一步將岸信政之女良子、佐藤松介之女寬子分別嫁給這二人從而進一步強化了血脈聯繫。通過不同手段將多個小議員/小大名或者地方豪族的力量編織在一起,就能成功地升級為大議員/大大名。
由於日本的眾議院畢竟有將近500席,單個的議員無論勢力大小,相對而言力量總歸是微不足道的,而政府首腦的位置又要由選舉中獲勝的政黨來直接安排。解決方法最後也非常單純——多個小議員緊密團結在大議員周圍,形成話語權明顯擴張的門閥,首先由門閥在政黨內爭取更大的話語權,隨後再根據個人的勢力與年功將利益在門閥內部進行分配。而第一大黨內派閥協商的勝者,自然也就可以順利當上幕府將軍……唔……首相。
正如古代不同勢力之間也能夠互相挖角武士來登用的情況,由於每個議員都具有自身相對穩固的基本盤,一旦出現更大的利益,議員也可能出現直接帶着自己的手下背門而出的情況。這樣一來,以血緣紐帶構建更為穩固的基本盤就成了多數派閥領袖的選擇。
同理,由於利益分配主要受到派閥自身的控制,政黨也不可能直接對議員進行影響,只能通過派閥間的相互協商與利益讓渡來決定政黨今後的走向,也就是所謂的“家臣的家臣不是我的家臣”。一旦談不攏時派閥大佬帶着全派跳槽到對手方那也是家常便飯。日本政黨的反覆重組,也是出於這一根本原因。抬頭常新而領袖彌久,正是日本政局看似不斷出新,實際卻長期守成的根本原因。
日本政壇無法革新的第二個原因在於,它長期以來並未經歷過外來衝擊。
極其有趣的一件事是,在日美兩國的協議中,出於保持日本的穩定控制管理難度,以及避免日本受到蘇聯影響傾向紅色的考慮,雙方一致同意繼續保留天皇制度,而原本的日本統治者也基本被全盤保留,幾乎全無清算。到1950年左右,“赤色整肅”運動後,在戰爭失敗的情況下反戰的左派反而被大肆鎮壓了。左派認為建立和平政府的意圖被美國背叛,所得到的僅有受到選擇性失憶支配、全無接受教訓可言的國家。
而對右派而言,美國對日本內政的干涉也讓他們無法忍受。在他們看來,日本人精神性的喪失,核心就在於美國的干涉——日本人自己的歷史觀也好,世界觀也好,受到外國人支配那完全是不可忍受的事。於是,在戰後很長一段時間裏日本左右兩派都對美國充滿了反感。從旁觀者的角度而言,站在勝方一邊的遭到洗牌,主動引戰的卻大多無事,這件事也是充滿了喜感。

1945年9月,麥克阿瑟與日本天皇裕仁合影
無論如何,在戰後至今的語境中,由於日本上層並未經歷過清洗與更替,顯然並不會有領導人腦子進水與多數人為敵,去主張日本作為戰爭的發起方具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二戰中日本領導人自然是有錯誤的,主要的錯誤在於不幸打輸了,但是多數英魂為國奮鬥的精神實在可敬可佩,後人絕不可以忘懷。打輸了的歷史事實與大家都是好人的思想追求就此熔於一爐,成為日本政府戰後宣傳始終不變的出發點,也是日本首相基本個個都要參拜靖國神社的理由之一。畢竟首相們的祖宗都和神社裏的牌位站在同一邊,不堅持參拜的正當性那自己也就沒臉當首相了啊。
這種宣傳也使得多數日本人都很不理解為什麼中國一直對戰爭時期的事念念不忘——負有責任的當事人都已經勇敢地負起了責任,當時的政府其實都是好人,為什麼你們還要堅持追究呢?難道你們不能理解當時日本有多艱難,不侵略你們那日本自己就要餓死了嗎?
這種思路奇葩不奇葩另説,總而言之,日本萬世不易的統治者們其實一百多年以來就幾乎沒有經歷過變動,連打輸了之後都還被美國保護了下來……在美國保護傘下成長的小皇帝政治家們,其精神構架實際與百多年前的封建地主們並沒有太多兩樣,只是披上了一層民主國家的新裝而已。
對於日本的政治生態,如果從當代的民主選舉出發去理解那麼簡直可以讓人眼花繚亂,感覺這麼個天天換領導人的亂七八糟政壇哪怕明天就解體了也不奇怪。但如果從古代的大名制度出發去理解當代日本的政治生態,就能找出當代日本的核心其實仍然充滿了傳統的穩定性,在我們可見的未來基本看不到什麼變化可能。而安倍的長期執政,其實也是安倍一族勢力長期經營的結果。

論欽定打開的方式
同理,從大名繼承而言,筆者在這裏可以先大膽説一句,等到安倍離任之後,他的弟弟岸信夫能不能趕上接棒還不太好説,但安倍家欽定接班人安倍寬人找機會幹幾屆首相那還是大有希望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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