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升:這樣一算,奧巴馬任命的大使沒剩幾個了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楊升】
1月5日《紐約時報》的一條新聞稱,特朗普團隊下令奧巴馬的“政治任命”大使必須在特朗普就任之日(1月20日)前離職。有媒體把這個概念翻譯成了“捐官”以及“酬傭大使”,雖然通俗易懂,但未必見得準確。所以藉此機會,説一説美國駐外大使任命這回事兒,以及談談特朗普為啥急於“清洗”駐外大使這個羣體。
“政治任命”是怎麼回事,和“捐官”有什麼區別?
美國的“政治任命”(political appointment)是相對於“專業任命”(career appointment)的概念,通常只出現在大使這個羣體裏,因為其他由總統任命的內閣成員和外交團隊等,比如副總統、國務卿、國防部長、國家安全事務助理等,都屬於與總統共進退的“政務官”,一換屆就跟着總統一塊換,不存在“專業任命”內閣成員的概念;那些不用換的就叫“事務官”,是職業公務員,可以比作“工具”,為了部門的專業性和延續性,不需要與總統共進退;而州長和參議員這一類呢,就是民選官員,和總統本人一樣,誕生於選舉政治。
政治任命公職人員這個制度可以追溯到19世紀的“政治分肥制度”(Spoils System)。在那個時候,美國的政黨候選人可以把政府部門的各種差事分給那些幫助自己贏得選舉的人,也就是“發烏紗帽”,和咱們古代皇帝打下江山後犒賞功臣是一個道理。一般認為“政黨分肥制度”的啓動者是第三任總統托馬斯·傑斐遜,而標誌性人物是第七任總統安德魯·傑克遜。

美國第七任總統安德魯·傑克遜
1828年的美國大選中,傑克遜的票倉在西部和南部,他被視為草根代言人(和這回當選的這位有點像),獲得“牛仔總統”的稱號。結果傑克遜當選後,搞笑的一幕開始了,大批西部牛仔以及行伍出身的舊部前往華盛頓參加就職典禮,還擠破腦袋進了白宮出席晚宴,活脱脱的美帝版“劉姥姥進大觀園”,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嚼着煙絲喝着啤酒打着嗝的西部牛仔們在高貴典雅的白宮晚宴上大快朵頤的情景,喝高了説不定還對天放槍,何等的滑稽搞笑。
民主不僅僅是請客吃飯,還得有官帽和鈔票。傑克遜為了對沖東部的貴族集團,大量任命西部舊屬和競選中的支持者,把東部的貴族集團洗出自己的政府(和這回當選這位還是很像),而且他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妥,帶兵打仗發家的他本來就認為,勝利者瓜分戰利品是天經地義。於是這就成為了後世“政黨分肥制度”的雛型。
中國古代的“捐官”則是朝廷揭不開鍋通過賣烏紗帽向民間斂財。一般被視為處於“士農工商”末端的“商”取得政治身份、權力和榮譽的捷徑,以及那些考科舉沒考上的士人階層“曲線救國”之法。這種明碼標價買官賣官的制度,區別在於“捐官制度”存在於封建社會,與選賢任能基本無關,無非收錢救急的問題,是赤裸裸的交易;“政治任命”存在於現代工業化社會或者西方資本主義民主社會,受到民主遊戲規則的限制,可以理解為一種當權者對其支持者的回饋或者乾脆就是交易,但同時也會兼顧任命對象的能力和道德,相對而言比較進步。
可想而知,“政黨分肥制度”雖然和中國古代的“捐官制度”不完全一樣,但帶來的弊端卻是相似的,腐敗怠政、官商勾結、官官相護逐漸湧現,因此美國也立法把“政黨分肥制度”逐漸轉變成“政治任命公職人員”制度,進步之處在於對任命對象需要接受更嚴格的監督和審查,受到的限制也更多,比如由“總統任命的公職人員不許接受任何來自薪金以外的收入”,那些想借此斂財的就會沒興趣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些不缺錢但缺權和缺名的人。
政治任命大使:上達天聽之人?
那麼在美國駐外大使這個羣體中就存在兩種人,一種是職業外交官,一種是由總統提名任命的政治大使。前者好理解,就是在外交隊伍中成長起來的專業外交人員;而後者可以來自於各種各樣的領域,可以是學者、富商,也可以是州長和政治家族成員等。

美國外交服務協會的統計,政治任命佔30%左右,特朗普的“清洗”對象就是這羣人
一個國家的駐外大使代表的是一種特權和榮譽,是每個外交系統的人都向往的職位,而美國的政治任命大使中還得分兩種,一種是在大選中幫了忙捐了錢背了書的,但又不想繼續做什麼貢獻自己也沒什麼野心,只想當一回外交官爽一把的人。這種人一般會被任命到那些全年報紙上也不會出現幾次名字的小國去擔任大使,這種小國既安全,沒有什麼瑣事,還藍天碧海,山清水秀,去當個四年大使相當於四年長假,當地人還會把你奉為上賓,犯了事還有外交豁免權,這差事是真的快活。這樣的例子比如:新西蘭、盧森堡、特立尼達和多巴哥等國的美國大使。
第二種就沒這麼簡單了,這種就是總統及其親信,以及在大選中發揮過重要作用的人,而且其本身也是有追求和政治野心的人物。這樣的人雖然不都出身於職業外交官隊伍,但是卻更受重用和信任,比如美國駐所有大國、重要盟友和重要國際組織的大使和代表都是“政治任命”,奧巴馬任內任命的就包括:中國、俄羅斯、英國、法國、德國、歐盟、日本、加拿大、印度、沙特阿拉伯、聯合國、北約等。這些國家和國際組織的大使都要在1月20日捲鋪蓋回家,給特朗普任命的大使們騰位子。
這第二類人一般符合以下條件至少一條:和總統個人關係極好、在大選中做出重要貢獻、與駐在國關係密切、在國際關係研究領域有獨到見解並且和總統英雄所見略同。奧巴馬任命的大使中有一個比較有名的例子——駐日本大使:卡羅琳·肯尼迪。
卡羅琳既是“白富美”也是“傻白甜”,作為約翰·肯尼迪總統和傑奎琳的女兒,在父親遇刺後就一直受到全國人民的關愛。肯尼迪家族從政的不少,但卡羅琳一直是個文藝女青年。1980年從哈佛大學畢業後進入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任助理研究員;1988年在哥倫比亞大學獲得法律博士學位之後將更多的時間花在公益事業上面,還擔任了老爸名字命名的“約翰·肯尼迪圖書館”和美國芭蕾舞劇院等非營利機構的CEO。在傳出奧巴馬將任命她擔任駐日大使的消息期間,卡洛琳正忙着新書的巡迴推廣活動,對大使任命一事避而不談。
由於個人的光環,並且在競選期間一直幫忙站台,為奧巴馬當選發揮了重要作用,所以她就有機會分到一杯羹,但是由於一直在温室中長大,不善於與人交際,更不善於面對媒體。當時民主黨內的意思是要她頂替參選的希拉里去擔任紐約州參議員,結果由於嘴拙和知識水平提高得不夠,被刷下來了,駐日大使成了保底選項。擔任大使期間卡羅琳被狡猾的安倍哄得像一個娃娃,被利用是常有的事。從日美同盟關係、解禁集體自衞、二戰歷史問題上看,在奧巴馬任內日本一直處於主動,離不開卡羅琳的作用。

卡羅琳·肯尼迪(左二)陪安倍和奧巴馬吃壽司
駐在國一般非常重視這些政治任命的大使,主要是看重他們和總統的私人關係,認為他們可以“上達天聽”,直通白宮,對美國總統施加直接影響。這也是美國總統把這些人派到這些國家當大使的原因,因為總統自己對這些人更信任,能把對大國和重要盟友的關係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裏。駐在國也很歡迎這種人,如果自己國家的美國大使是和總統關係親密,而其有聲望的人,説明了這一屆美國總統很重視與自己的關係。
特朗普為何急於一時?
這回特朗普團隊下達的命令其實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政治任命的大使要騰位子是一件正常的事,他們和政務官一樣,也是要和總統共進退的。區別在於,大使有一個緩衝期,經過申請是可以得到延長的,並不需要在新總統就職當天就立馬捲鋪蓋走人。因為這些大使長期待在駐在國,會有很多瑣事,比如這些大使的孩子都在當地上學,退學轉學就是個費時間的事,還有就是物色自己的下一份工作,是留在駐在國還是回美國,還是去哪,諸如此類。
不過,這回的換屆與往年截然不同。一般而言,在舊總統卸任和新總統上任之前,雙方都會和氣生財,互相肯定,接受結果,順利交班,但是這一回奧巴馬和特朗普就像倆活寶,一個玩了命地否定繼任者的智商,甚至否定其當選的合法性;另一個玩了命地否定前任的所有政治遺產,甚至按耐不住拼命添堵。
於是乎,奧巴馬不知道是為了捍衞自己的外交遺產還是純粹為了出氣報復,在自己最後的日子裏,開始了瘋狂的挖坑。先是不按劇本地在安理會就設計以色列猶太定居點的決議投了棄權票,坑了以色列;然後驅逐俄羅斯35名外交官,為美俄關係的回春添堵;然後讓克里國務卿給王毅外交部長打了個電話,重新保證美國對“一箇中國”原則的堅持,為特朗普和台灣眉來眼去添堵。
總而言之,奧巴馬在最後的日子裏展現出了對自己政治遺產的無比珍惜。這就讓特朗普相當不爽了,別的還好,老子上任後想幹嘛就幹嘛,奧巴馬的影響力以1月20日為分界點,就會隨風而逝。所以特朗普很淡定,分別安撫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和俄羅斯總統普京:不要傷心,等我來了天就亮了。
然而,偏偏有一個羣體,是可以繼續替奧巴馬給自己添堵的,就是這幫“政治任命”的大使,他們也許可能成為奧巴馬政治影響力的“餘熱”,而且,他們可都是在各個大國、重要盟友以及國際組織擔任大使和代表,如果要添堵的話發揮的殺傷力可能還不小。所以,這至少是特朗普急於清除奧巴馬“政治任命”大使的一個重要原因。
其他國家呢,其實對於這種突如其來的改變也是不爽的,因為駐在國們,特別是美國的那些親密盟友,要靠看美國的臉色過日子的國家,他們就沒有時間去了解新來的大使。並且大使館的工作交接也沒有一個相對和緩的過程,而是火急火燎,急就難免出錯,美國的大使館是一個什麼地方我相信熟悉國際時政的人心裏都清楚。所以對美國自己而言也是不利的,這就是為什麼很多大使開始遊説被特朗普提名為國務卿的蒂勒森,希望他讓主子收回成命。
現任駐華大使鮑卡斯也是“政治任命”,而將要來咱們中國接替他的將會是有“中國人民的老朋友”稱號的艾奧瓦州老州長布蘭斯塔德,他和習大大也是老交情。不過這位70歲的老人攤上了特朗普這麼個老闆,又遇上了中美關係將會非常複雜的時代,未來這4年可真有得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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