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幣刺激政策失靈 英國央行前行長：經濟學出錯了
1月12日，英國央行前行長、經濟學家默文·金（Mervyn King）攜其新書《金融鍊金術的終結：貨幣、銀行與全球經濟的未來》（The End of Alchemy: Money, Banking, and the Future of the Global Economy）在清華大學發表演講。
在演講中，默文·金表示，金融危機後世界經濟之所以復甦乏力，是因為決策者和經濟理論者們錯誤地判斷了所面臨的問題。導致錯判的原因是現代宏觀經濟學模型過於單一，忽視了經濟中的現實情況。這些錯誤導致各國央行過度依賴貨幣刺激政策，試圖通過提振總需求來提高經濟增速。
英國央行前行長默文·金。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據界面1月16日報道，從1995年到2007年，世界經濟每年增長速度都在4%以上。但全球金融危機將近十年過後，經濟增速還未超過4%。同時，工業化國家近年來的平均增速與危機前所預期增速的差距是15%。一些經濟學家將這種狀態稱為“長期停滯”（secular stagnation）。
對於金融危機起因以及後危機時代世界經濟的低迷現狀，默文·金做出了深刻思考和剖析，並將這些思想體現在新書當中。他説，世界上多數主要經濟體的支出和生產模式中存在巨大的“不均衡”。
默文·金説，如今各國央行一般認為增長放緩是因為出現了不利因素。這些不利因素削弱了需求，因此他們降低利率來應對這些不利因素。他們還認為不利因素是暫時的；這些因素消失後，利率就能被調回正常水平，然後經濟會繼續增長。
“我認為這不是一個好的解釋。”他説。
他所説的“不均衡”是指：主要經濟體在危機之前存在巨大的儲蓄和支出不均衡。這是一種國家間的不均衡——一些國家儲蓄過多，另一些國家則儲蓄過少、支出過多。同時，在各個國家內部也存在不均衡——投資進入了錯誤的部門，一些部門投資過剩，另一些則投資不足。
這種不均衡導致全球長期實際利率下降。150年來，實際利率都處在3%到4%這一水平。但實際利率大約從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下降，直到近年來接近於零。“很難想象一個零利率的市場經濟。我們需要達到能夠使實際利率回到正常水平的狀態。長期實際利率在如此低位保持如此之久，是前所未見的。”默文·金説。
利率走低也成為金融危機的誘因之一。默文·金指出，長期實際利率接近於零，資產價格就會上漲。當所有資產價格上漲時，借貸需求和金融資產價格也會不可避免地上漲。銀行所做的就是更多地放貸，滿足更大的借貸需求。不幸的是，當銀行更多地放貸，他們自身也會更多地借入資金，結果是銀行系統的權益融資規模收縮、銀行資產負債表不斷膨脹。“銀行的權益與債務之比下滑，銀行變得更加脆弱。”
金融危機前，許多銀行的槓桿率一度達到50:1甚至更高，這意味着銀行資產價格下跌2%就會破產。這也解釋了為什麼金融危機爆發的導火索不是美元短期下跌，而是銀行系統破產。
這種不均衡導致總需求被貿易赤字所拖累。“各國央行認為，要想保持總需求與總供給同步、維持充分就業和穩定通脹，唯一方法是提高國內需求，直到確保充分就業。於是他們降低了利率。”他説。
默文·金認為，貨幣刺激雖然在短期內有一定效果，但並未從根本上消除不均衡。“2009年之前，貨幣刺激的確有效地拯救了全球經濟信心危機。但那之後，新興市場開始恢復增長，發達經濟體產出劇烈下滑的勢頭也得到遏制。從那時起，你就需要去糾正這種潛在的不均衡。”
在他看來，貨幣刺激實際上是把未來的開支提前到現在。但隨着時間推移，當“未來”變成“當前”，支出就會出現不足，於是不得不又一次降低利率。這樣做的結果是，央行無法通過低利率來維持增長，而是需要不斷下調利率。
默文·金把這些錯誤根源歸結為現代經濟學理論中的缺陷。他説，貨幣經濟學中只有一種模型，但它被用來解釋所有。因此這個模型“基本上是錯的”。這個已有模型是：經濟以穩定步伐增長，但會面臨一些巨大沖擊，有時上行、有時下行。理論假設認為，這些衝擊都是暫時性的。這樣一個模型中唯一重要的價格就是實際利率。
“如果你能把實際利率調整到一個適當水平，你總能確保回到充分就業狀態。從總需求的角度，這個模型中人們唯一要做就是選擇‘當前支出’還是‘未來支出’。如果能夠使實際利率足夠高（或者足夠低），經濟總能回到穩步增長的軌道上。”
默文·金説，這個模型在一些方面是有用的，但無法用來解釋宏觀經濟遭遇的大規模衝擊，因為這些衝擊的來源是“不完整市場”。“當前不會有價格信號來預測未來的投資。如果市場中沒有價格信號，人們就必須根據預期來行動。這些預期將會影響支出。”他説，“但這種與未來支出有關的預期沒有出現在上述模型中。簡單模型不能捕捉改變人們行為的真正重要因素。”
默文·金認為，糾正國家內部和國與國之間的外部失衡狀態將是一個漫長過程，需要調整大量政策，而不能再將貨幣政策視為唯一選擇。貨幣政策和銀行體系是特定歷史時期的產物，是藉助當時的技術手段產生的社會制度。它有向人們承諾“鍊金術”般的神奇功能，但這種功能如今反倒成為資本主義體制的致命弱點。此外，現實世界中的經濟運行結果有着極端的不確定性，過去的經濟學理論未能將這些不確定性涵蓋其中，這也是根據既有經濟學理論操作會造成危機的原因之一。因此，人們需要從危機中吸取教訓，正視金融體系的缺陷，進行學術上的反思。
默文·金提到，自2008年全球經濟危機以來，沒有一個經濟體是可以獨立存在的“孤島”，只有一國採取行動或寄希望於其他國家是無法解決問題的。改革全球金融體系和避免經濟危機再度發生還需各國共同努力。
默文·金從1991年起歷任英國央行首席經濟學家、副行長，並於2003年至2013年任英國央行行長。他於2013年被英國女王封為終身貴族，2014年被授予嘉德勳位；現為美國紐約大學經濟學與法學教授、英國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經濟學教授。
綜合自界面、中國社會科學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