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媒:特朗普的美國,是美國優先還是美國獨行?
1月20日,美國候任總統特朗普將在美國國會大廈舉行就職典禮。對此,英媒《金融時報》於19日刊登“美國優先,還是美國獨行”一文。文章表示,特朗普就任美國總統後,這個世界最強大的國家將制定自己的規則。但特朗普的“美國優先”看上去頗有“美國獨行”的意味。

美國候任總統特朗普
以下為文章全文:
“我們沒有永恆的盟友,也沒有永恆的敵人。我們的利益才是永恆的,我們有責任追逐這些利益。”第三代帕默斯頓子爵(Viscount Palmerston)——亨利·坦普爾(Henry Temple)在1848年大英帝國鼎盛時期描繪英國外交政策時如是説。“英國是一個強大昌盛的國家,完全能夠選擇自己要走的道路。”
説美國當選總統唐納德·特朗普(Donald Trump)從這位19世紀的英國政治家身上受到啓發就未免太扯了。帕默斯頓的風格明顯不適合社交媒體時代,但那些絞盡腦汁想從特朗普發表的大量“推文”中判斷其世界觀的人士,不會看不到兩人身上都有一種滿不在乎的態度。忘掉歷史上的種種糾葛、聯盟和敵對關係吧——本週特朗普就任美國總統後,這個世界最強大的國家將制定自己的規則。“美國優先”(America First)看上去頗有“美國獨行”(America Alone)的意味。
至少這就是他的計劃。美國設計了當前開放的全球經濟體系,但特朗普打算制定自己的規則。他一上來便要拋棄《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TPP)、重新與墨西哥和加拿大談判《北美自由貿易協定》(NAFTA),並對中國的進口商品徵收高額關税。還有,無需再懷念那套舊的地緣政治秩序——所有關乎共同價值觀和民主的東西。這位當選總統會很樂意站在俄羅斯總統弗拉基米爾·普京(Vladimir Putin)一邊,與即將離任的巴拉克·奧巴馬(Barack Obama)總統及共和黨外交政策建制派對着幹。
特朗普還利用自己的Twitter帳號,通過挑戰涉及到台灣問題的“一箇中國”政策,質疑美國40年來與中國的接觸方式。別指望特朗普的政策會保持連貫性。前一刻,他還保證美國將從中東暴虐混亂的局勢中抽身;後一秒,他又説要在敍利亞建立“安全區”——他之前曾表示這樣的政策將引發第三次世界大戰。
那些期待特朗普帶來宏偉計劃的人士將感到失望。相比戰略思考,特朗普更喜歡做交易。他那“讓美國再度偉大”(Make America Great Again)的政綱只是直覺、偏見和衝動組成的大雜燴。其中混合了經濟民族主義、對“全球主義”的憎惡、對外來移民的敵視、對伊斯蘭極端主義的過度關注,以及對大國關係抱持的可以做交易的、零和的觀點。此外還有他對北約(Nato)毫不掩飾的蔑視,以及在為日本、韓國等東亞盟友提供安全保障方面的含糊其辭。
儘管如此,拒絕讓美國在國際上承擔領導角色與恢復美國權力和聲望(或許可以稱之為“好戰的孤立主義”)之間的矛盾,恰恰抓住了美國人民的想法。伊拉克、阿富汗兩場不必要戰爭的後遺症讓民眾不再支持海外冒險主義。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去年6月的民調顯示,近六成美國人希望美國“處理好自己內部的問題,讓其他國家盡它們所能去處理它們自己的問題”。但同一民調也表明,多數美國人仍希望美國保持其全球主導地位。
孤立主義者的自得
美國的盟友們發自內心感到恐懼的是,特朗普擔任美國總統,將為美國主導的國際自由秩序畫上句號。除了高舉貿易保護主義旗幟,他還承諾拒絕美國在應對氣候變化方面的義務。他可能繞過歐洲各國領導人與普京敲定某個協議,還可能推翻國際社會與伊朗達成的核協議。他在美墨邊境修建阻擋墨西哥移民的隔離牆及禁止穆斯林入境的提議已令歐洲人震驚,但他們擔心的戰略性問題是孤立主義者的傲慢,即放棄美國在支撐着西方的國際體系中所承擔的角色。縈繞在他們心頭的是上世紀30年代那段歷史:在歐洲墜入法西斯主義和戰爭的深淵之際,只顧自己的美國選擇了袖手旁觀。
當然,盟友們已開始嘗試適應美國新政府。日本首相安倍晉三(Shinzo Abe)是首位與特朗普會晤的外國領導人。安倍歡迎特朗普對北京方面採取更強硬的立場,同時也擔心美方對日本的安全承諾遭到弱化。特里薩·梅(Theresa May)領導下、處於退歐陣痛中的英國政府,仍然比往常更緊張地想要牢牢抓住“英美特殊關係”這類東西。此類關係根本無法代替戰後安排中的系統性、制度性合作。沒有美國的領導,“西方”這一概念將失去其應有之義。
美國國家情報委員會(NIC)的前顧問、目前為華盛頓智庫大西洋理事會(Atlantic Council)一名主管的馬修·伯羅斯(Mathew Burrows)言簡意賅地指出:“美國治下的和平(Pax Americana)不再划算。相反,特朗普認為,美國自立的程度足以讓其拋棄建立在規則基礎上的秩序,即便其他國家會因失去美國的領導而受損。”
伯羅斯指出,美國的盟友們早已斷定特朗普既不可預測,也不可靠。中國將經濟實力轉化為地緣政治影響力的決心,不大可能因他那些挑釁性的“推文”而弱化。普京無疑認為,與沒有經驗的特朗普打交道,他肯定會佔上風。
“我們得看看他的話有多少會被付諸實踐,”一位資深歐洲外交官談及特朗普的種種言辭時表示,“但十分清楚的是,特朗普正在終結美國的全球領導角色。”另一位歐洲資深政策制定人士評論稱:“我們都將與新一屆政府達成雙邊協議,但假裝大西洋兩岸之間意見一致是愚蠢的。”特朗普對多邊主義不屑一顧。但在歐洲,多邊主義是一種信仰。
鐘擺理論
眼下,一個樂觀主義者(儘管如今極少有這樣的人)大概會指出,自美國國父們那個時代起,美國在全球的興趣便時高時低。鐘擺迴盪在孤立主義與例外主義之間,從單邊主義到多邊接觸。特朗普希望歐洲解決自身的種種問題。喬治·華盛頓(George Washington)在其告別演説中也提出過類似觀點,當時,這位美國首任總統指出,歐洲“經常發生的爭執”與我們“毫不相干”。
25年後,詹姆斯·門羅(James Monroe)總統放棄了孤立主義,宣佈這個成立不久的共和國對整個西半球擁有宗主權。20世紀初,西奧多·羅斯福(Theodore Roosevelt)開啓了美國自己的帝國征途。二戰結束後,華盛頓方面吸取了1930年代的教訓,設計了美國主導的新全球秩序。
從更近時期來看,喬治·W·布什(George W Bush)總統一上任便拒絕京都氣候變化協議,退出美俄1971年達成的《反彈道導彈條約》(Anti-Ballistic Missile Treaty)。2001年9月11日的恐怖襲擊發生後,他拋棄了以規則為基礎的多邊主義,轉而在打擊伊斯蘭恐怖主義方面將世界劃分為“要麼支持我們,要麼反對我們”。如果其他國家想加入這一“意願聯盟”,那沒問題,但美國不會受北約等多邊組織的約束。小布什在其於2003年入侵伊拉克前夕所作國情諮文中以類似帕默斯頓的口吻宣佈:“這個國家的方略不依靠其他人的決定。”
結果表明,美國的單極時刻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在中東推動民主化事業的新保守主義夢想敗給了伊拉克血腥混亂的局勢和美國國內對生命和財富巨大犧牲的不滿。小布什第二任期大部分時間都在尋求修復美國與盟友之間被他在第一任期破壞的關係。北約軍隊受邀進駐阿富汗,而反對入侵伊拉克的德國和法國獲得諒解。
根據樂觀主義的敍事,小布什所學到的道理,特朗普將更加深刻地體會到。全球權力平衡已經向日漸崛起且更為強硬的中國和好鬥的俄羅斯傾斜。一些地緣政治現實是這位美國新總統無法否認的。
將美國的國家利益從其國際承諾和同盟關係中抽離出來是不可能的,雖然這種想法對一名交易高手頗具誘惑力。經濟相互依存的狀況無法單憑主觀願望來擺脱,軍事力量也有自身的侷限性——正如小布什在伊拉克戰爭中發現的。收縮也不是取代接觸的可行之路。在世界任何地方,美國都有需要促進和保護的國家利益——無論是經濟、商業利益,還是地緣政治和軍事利益。
奧巴馬的對策是走中間道路,將現實主義與國際主義相結合,重塑美國作為具有號召力的大國的角色。有時,中間道路有效,例如伊朗核協議、巴黎氣候變化協議的達成。在為拒絕介入敍利亞內戰辯護時,奧巴馬對《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表示:“我們在胸懷慈悲的同時需要保持頭腦清醒……有時我們最多能做的是將一些可怕的事情曝光在聚光燈下。”批評者指責奧巴馬讓可取的謹慎不知不覺變成了軟弱的不作為。

不論怎樣,鐘擺理論的支持者有其道理。這樣的發展是可以想象的:特朗普上任伊始便大搞單邊主義,隨着時間推移才發現自己受制於大國競爭的現實和經濟相互依存的局面。
特朗普很快將發現:打擊“伊斯蘭國”(ISIS)需要其他國家的協助,而且若倒退回全球貿易保護主義時代,美國企業也將是最大的輸家。同樣可能出現的一幕是,特朗普與普京惺惺相惜的日子不會長過小布什、奧巴馬在試圖重置美俄關係時作出的類似嘗試。
盟友不可替代
然而,一種錯誤的觀點是認為往日可以重來——認為經過孤立主義造成的幾多動盪、危險的歲月後,美國治下的和平還可以恢復“如初”。世界已經改變。美國權力遭遇挑戰,而挑戰不僅僅來自中國。美國國內政治也發生了相應的變化。開放的全球貿易體系曾經代表美國權力的擴張:福特(Ford)、IMB等美國企業獲得了新市場。
如今,這一體系常被視為美國就業的敵人。大國間的競爭日益尖鋭。美國在追求本國利益過程中發明的全球化,如今卻讓中國及其他地緣政治挑戰者從中獲益。
本週五特朗普將成為世界最強大國家的領導人。按大多數計算方法,美國的軍事實力未來幾十年都將無可匹敵。但主導地位並不等同於霸權。特朗普將會發現,他的大部分目標僅靠美國單槍匹馬根本無法實現。交易不能取代盟友,在Twitter上發表憤怒推文不能重振美國的權力和聲望。帕默斯頓説得對,在地緣政治層面,沒有什麼東西是永恆的。但即便在鼎盛之時,大英帝國在追逐利益時也需要朋友。
從目前的跡象看,以特朗普的思想觀念和性情,他不會看到這些羈絆。短期風險顯而易見,包括因為誤判而與中國在西太平洋發生正面對抗、與俄羅斯達成一項“協議”從而鼓勵普京在東歐的復仇主義,或者與伊朗爆發衝突。從長遠看,威脅在於,在特朗普任內,“美國治下的和平”——使世界在過去70年保持相對和平與穩定的國際秩序——可能逐步瓦解,倒退回大國衝突的“霍布斯世界”(Hobbesian world)。
(譯者/隆祥)
港媒:特朗普“美國優先”戰略有助緩解中美對抗
另參考消息網先前報道,香港《南華早報》網站1月4日曾刊發題為《特朗普的“美國優先”戰略如何能夠緩解與中國的大國對抗》的署名文章,作者香港嶺南大學亞洲太平洋研究中心主任張泊匯在文章中稱,在貿然下“特朗普還沒上任就攪得中美關係雞犬不寧”結論前,我們應當對特朗普的外交政策進行深入理解。實際上,如果我們在特朗普認為美國應在世界上承擔何種角色這個大背景下評估其可能的對華政策,會覺得中美關係的前景比較光明。

文章稱,特朗普對於美國在世界上扮演的角色有着清晰的看法。他提出的“美國優先”口號,是對美國在國際事務中充當領導者這種傳統角色的批判。正如布魯金斯學會高級研究員羅伯特·卡根所説,這位當選總統“對於承擔維護全球秩序的責任幾乎毫無興趣”。實際上,在競選期間,特朗普承諾美國要停止對外用兵,並且反覆抨擊希拉里的國際主義外交政策。他還建議,美國的盟友應當為自己的安全負責,不應依賴美國。
特朗普否認他的政策是“孤立主義”。相反,更準確的描述是**“離岸制衡”**戰略,這是芝加哥大學的約翰·米爾斯海默和哈佛大學的斯蒂芬·沃爾特等著名學者倡導的戰略。
這一政策的擁護者厭惡美國自二戰後踐行全球主導戰略付出的巨大代價。他們認為,美國的這一政策現在有造成“帝國過度擴張”的風險,最終會導致國家相對衰落。
他們主張,美國應當減少對全球事務的參與,讓地區均勢來維持穩定。只有在地區均勢機制無法確保和平的情況下,美國才應出手干預。
文章稱,特朗普的這種傾向應該能開啓一個大國關係不那麼緊張的時代。按照米爾斯海默所説的,大國關係的悲劇在於它們追求主導地位,並由此引發軍備競賽乃至戰爭。
近些年,美國與中國、俄羅斯的關係重新開始強調大國對抗。奧巴馬政府的“亞太再平衡”戰略、重啓美國與俄羅斯關係的失敗,進一步提高了爆發新冷戰的可能。
相比之下,特朗普對大國對抗比較鬆懈的態度理論上應當讓美國與中國和俄羅斯的關係更加輕鬆。
從特朗普的戰略傾向分析來看,大國對抗這種現實主義邏輯對他的對華政策的影響會非常小。這讓我們可以對今後四年的中美關係抱有謹慎樂觀的看法。
奧巴馬的“亞太再平衡”戰略是在中國崛起的大背景下支持美國佔據主導地位的現實主義戰略。相比之下,特朗普的政策可能阻止兩國發生“零和”對抗。畢竟,奧巴馬的“再平衡”戰略的要素——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將被特朗普親手葬送掉。
但是,在特朗普任內,美國與中國的貿易關係恐怕會變得危險。這與特朗普的“美國優先”宗旨是一脈相承的。正如他在競選期間反覆聲明的,他想為美國人民創造就業,這將取決於與其他國家特別是中國簽訂的更加公平的貿易協定。
文章稱,雖然他確實會對北京採取咄咄逼人的貿易政策,但是經濟對抗遠遠比安全對抗可控。安全利益往往是“零和”性質的,貿易利益卻需要談判。這意味着,北京和華盛頓也許能夠談攏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貿易框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