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少宇：寧波雅戈爾動物園老虎咬人，説説中國的野生動物園
【文/ 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岑少宇】
姜昆的相聲還餘音繞樑呢，沒想到真來了出虎園驚魂。
這固然是人死虎亡的悲劇，但網友並沒有簡單地點點蠟燭，而是在社交媒體上紛紛留言評論。從批評當事人“自作孽不可活”，到責備動物園設備不足、措施不力，再到“中國人不懂規矩”的“地圖炮”，或將矛頭指向其他網友，責其“沒有人性”，輿論光譜格外寬廣。
還有網友打趣：姜昆你攤上事兒了
勉強的共識是，當事人自己負有極大的責任；但在動物園的舉措上，分歧就很明顯了。
有些“救人派”認為，應該用麻醉槍之類的裝備麻醉老虎，而不是鞭炮驅虎。有的則堅決贊同擊斃老虎。
部分“挺虎派”則聲稱，南非的野生動物園保安配備有步槍，一旦發生猛獸撕咬遊客的情況，會打死遊客，因為“要讓遊客免受被動物撕咬的痛苦”，而且“南非的法律規定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允許射殺野生動物。”
柯南的麻醉針只在二次元裏
首先看看麻醉。也許是《名偵探柯南》太紅火的關係，很多人以為麻醉針、麻醉槍是“一針靈”，難道忘了有個科室叫麻醉科，有種專業人士叫麻醉師嗎？
不管在人還是其他動物身上，麻醉可都是個技術活。大學裏的動物生理學實驗課上，時常有動物給“麻”死了。有些大型動物對“心理壓力”較為敏感，在麻醉後需要細心處理，否則也容易死亡。同樣地，為了減輕目標的壓力，麻醉槍支都是儘量靜音的。
極端情況下，如果劑量太少太少，老虎可能在刺激之下更加暴躁。而且周圍有幾隻老虎，它們的反應也很難預料。
麻醉還需要一定的作用時間，可老虎殺人是秒秒鐘的事情，麻醉根本不頂用。
再説，麻醉針、麻醉槍因為彈藥形狀特殊，不是普通槍支，射程有限，一般只有數米到20來米，從現場照片看氣槍式的勉強能夠到，準頭不一定能保證。
總之，如果要確保救人，麻醉是不頂用的，基本上只有射殺老虎一條辦法。
麻醉用氣鏢槍
野生動物不能射？
至於南非野生動物園的流言，就更讓人無語了，某些網友為老虎打抱不平的心情可以理解，但還是要尊重事實。
減輕被襲擊者痛苦的理由根本不成立。如果猛獸要殺人，絕對比野生動物園保安的槍要快，已經沒什麼痛苦了；如果猛獸只是“逗你玩”，傷者還是有很大機會倖存的，看上去再怎麼痛苦也要盡力施救。
去年6月，獅子從南非克魯格（Kruger）野生動物園逃走，還沒有襲擊人呢，不過吃了幾隻農場裏的豬和牛，照樣被射殺了。如果知道這些，誰會相信南非不殺野獸只射人？
而且南非人的管理水平也沒有高到哪裏去。首先，這事兒不是動物園自己擺平的，是當地旅遊和國家公園管理局出手的。其次，他們用動物屍體引出了逃跑的獅羣，卻只打到一頭母獅和兩頭幼獅，其他獅子“據信”跑回公園了。
南非當然更不可能是什麼絕對不能射殺野生動物的國家。在目前條件下，保護野生動物，本質上是管理，而非放任自流，管理就包括數量上的調整。
從基本原理上講，食草動物太多了自然會為食肉動物提供充沛的食物，促進其數量增長，同時限制食草動物未來的增長，一旦食肉動物太多了，食物就少了，自然會餓死點。
但並不是把保護區圈起來，讓這些波動自然發生，就能萬事大吉。比如食肉動物原本規模太小，或受到其他因素影響，增長緩慢，無法及時抑制食草動物的增長。
我們對自然的認識水平和保護能力還是有限的，如果完全放任自流，導致種羣數量波動過大，反而容易失控，甚至變成大洗牌，還不如在現有水平上進行管理。當某些動物數量過多時，就增加些相應的狩獵配額，進行管控。當然，狩獵配額也可以換點經費。
澳大利亞許多國家公園內的袋鼠也是要調節的，不然容易氾濫成災，而且因為袋鼠皮有用，射手還得儘量打頭，不要傷到身上的皮子。
還有些特殊情況，比如南非克魯格國家公園去年遭到35年來最嚴重的乾旱襲擊，就處死了數百隻河馬與水牛。當時，河馬與水牛數量正在歷史高位，如果不提前處置，最終大量動物因乾旱與飢餓死亡，屍橫遍野，問題更棘手。1990年代初，乾旱曾導致克魯格公園的水牛數量鋭減一半，死了一萬多頭。
不是針對誰，你們去的都是“假野生動物園”
如此看來，野生動物園裏安排個神射手應該是標配了。如果能做到這一點，即使發生什麼意外，也能及時救援不是？
可這還真不是中國那些動物園的錯，因為它們都是“假野生動物園”啊！
寧波雅戈爾動物園我沒去過，從網上流傳的圖片看，自己標着的是“動物園”，只是被傳作“野生動物園”。
雅戈爾動物園的特色是散養，但和所謂的“南非野生動物園”相比，根本是兩碼事。有些人一聽“野生動物園”，腦海裏就出現南非、肯尼亞等國野生動物滿地走的場景，其實人家那是“國家公園”。
如果把非洲“國家公園”認定為標準，中國的當然都是“假野生動物園”了。它們不管多麼散養，也就是個動物園，自然不能按照國家公園的標準來要求。在衡量事故責任時，更不能認為動物園沒有及時擊斃動物就是措施不當。
面積較小的動物園裏，猛獸往往被關在籠子裏，但稍具規模的動物園，一般都會給猛獸更大的活動空間，以及露天的展示區，成年人硬要往裏翻，真沒人攔得住。從發生事故、通知園方，到實施救援，恐怕也沒有哪家真能做到“及時擊斃”。
辦法也不是沒有，可以在展示區加建高高的玻璃牆防止攀爬，在非展示區加強障礙物和巡邏。玻璃牆還有個好處，可以阻止人們胡亂投食，但多少還是會影響觀賞和攝影效果。
安全要求可以永無止境，哪裏是個頭？不如看看《城市動物園管理規定》。
第二章第七條 動物園的規劃設計應當堅持環境優美、適於動物棲息、生長和展出、保證安全、方便遊人的原則；
第二章第十條 動物籠舍和展館設計應當遵循下列原則：……（三）保證動物、遊人和飼養人員的安全；
第三章第二十一條 動物園管理機構應當完善各項安全設施，加強安全管理，確保遊人、管理人員和動物的安全。
動物園管理機構應當加強對遊人的管理，嚴禁遊人在動物展區內驚擾動物和大聲喧譁，閉園後禁止在動物展區進行干擾動物的各種活動。（這後半條明顯是保護動物，而非遊人）
意外之事、意外之人總會有，不然也就不叫“意外”了。從這些條文看，保證遊人和飼養人員的安全，是否意味着保證一切肇事者的安全？沒有能防住肇事者攀爬闖入，動物園該承擔多少責任？逃票者算不算“遊人”？這些問題都還是有論辯空間的。
國內還有一類是自駕式“野生動物園”，比如此前發生事故的八達嶺野生動物園。在我看來只是跟了那些“國家公園”的風而已，並無自駕的必要。
國家公園面積巨大，沒有足夠的人力跟着每撥遊客，最多隻能組織些有保護的短途徒步旅行，或按照需求配備導遊，這才有開放自駕的必要。有時候，還會要求遊客報告是否見過某物種、在哪裏見過，充當半個調查員。
感受下克魯格國家公園的面積
而中國的自駕式“野生動物園”其實也就是個散養的動物園，面積不大，自駕車在裏面開開停停，假裝在野外而已。不如組織起來，坐園方提供的專用巴士，可以減少自駕帶來的風險。
自駕開門也好，逃票翻牆也罷，生命只有一次。要記得，這條命是爹媽給的，不是動物園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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