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魯中國女生張小弛給非洲難民建學校,想挑戰西方慈善模式
【文/觀察者網隆洋】最近,觀網曾發過一篇女大學生的日記,在大家如雲的左欄,也許或多或少被你忽略:

如同之前刷爆朋友圈的復旦附中才女武亦姝,張小弛也是一名個性獨特的學霸。
2016年年初,在耶魯建築系就讀的她,選修了“八竿子打不着”的“難民倫理學”,之後,她的熱情一發不可收拾。為了給難民設計住房體系,她萌生了去難民營實地考察的念頭。

但是,來自個人的申請卻非常不順。花了近半年的時間,遭到所有國際組織拒絕後,終於,她找到了一家肯尼亞難民自建組織,爭取到了調研機會。
張小弛由此也抵達了肯尼亞最大難民營——卡庫馬。
這個地方或許你沒聽過,但一定見過。2016年,里約奧運會首次派出難民代表團,其中五名南蘇丹運動員就來自這裏。

另外5人分別來自敍利亞、剛果民主共和國和埃塞俄比亞的難民。
除了敍利亞的兩人,其他8人都來自非洲。
是的,這兩年困擾歐美國家的難民問題,其實早已在非洲存在多年。
很多畫面不能更熟悉……

但張小弛卻有截然不同的感受。
“好幾個非洲的朋友無數次告訴我,他們最討厭很多記者拍出的非洲。滿篇的蒼黃大地、悲苦生活,拍出的人們眼神裏都帶着原始的暴力和貧窮的悲哀。”
在她的朋友圈中,難民是這樣的……
老師羞澀而大方

孩子們稚嫩而熱情

可以認真縫紉工作

也可以一起學玩大富翁

與難民同吃同住兩個多月,實地調研令張小弛感受頗多。
她不是來到卡庫馬的第一人,但確實是為數不多的中國人。她的窗外常常擠滿了好奇的孩子。

“非洲人非常喜歡中國人。”張小弛説,“中國的技術在非洲非常發達,很多人都認為中國是世界科學技術的頂尖。”這也讓她常常與難民聊中國科技的新發展。
更多時候,她與難民聊五花八門的話題,這甚至帶了別樣的收穫。
“他們(難民)最常跟我説,‘哇你跟那些白人很不一樣,你會跟我們聊天,而且你從來不會命令我們。’”
一直對公益慈善想法頗多的她,對擁有成熟體系的歐美慈善並非推崇備至。
“他們一直都以一套既定的模式,還帶着比別人高一等的心態去做慈善,很多時候沒有去真正瞭解當地的情況。”

張小弛在朋友圈裏提到過很多歐美志願者朋友
不過,説起中國非政府組織(NGO)和慈善業,問題卻恰恰相反。張小弛認為,中國NGO“還在一個探索階段”,“缺少成熟和豐富的系統”。這也也讓很多願意參加公益活動的青少年,找不到發揮力量的平台。
短暫的調研期,張小弛與夥伴用兩週籌到了20萬美元,還爭取到了聯合國難民署15萬美元的合作項目。目前,他們正在為難民營建一所學校,2月初,已有兩間教室投入使用。

投入使用的IT教室
更長遠的目標也日漸清晰。目前,張小弛和一批志同道合的中國留學生,在美國成立了一個NGO。

張小弛與三位中國留學生共同發起NGO,“Ideation社會創新實驗室”,另外三名發起人分別是陳清源(第一排左四)、袁曉藝、黃朝儀。2017年1月,他們剛剛結束了一個難民營創新競賽項目
“一是為了挑戰西方國家這種既定的慈善模式,探索一條新的道路;二是為了探索中西結合的慈善形式,以中國人獨特的視角結合在西方學到的慈善管理,來挑戰西方現有的慈善活動。”
她和夥伴們相信,“這會是一個帶有中國特色的新型社會創新以及慈善運營模式。”
以下是觀察者網訪談全文:
觀察者網:作為建築系學生,為什麼會選與難民相關的科目?這門課對大部分中國人可能非常陌生,它給你帶來了哪些影響和改變?
**小弛:**我在美國接受的是博雅教育(Liberal Art and Education),也就是説,對於我們的本科教育,學校非常支持各方面的探索而不是隻針對單向的專業。所以我們每學期都會有時間去探索跟自己專業可能看起來並不是那麼相關的課程。
此外,因從小看過許多慈善活動,所以我一直對公益慈善項目有非常多的看法。目前,我覺得中國的慈善事業尚在發展和探索的過程中,還有非常多的發展空間。
而西方國家的慈善事業一直受人詬病,他們的慈善活動確實會給當地人帶來很多問題,因為他們一直都以一套既定的模式,以及本身帶着善意但卻認為自己比別人高一等的心態去做慈善,很多時候沒有去真正瞭解當地的情況,讓我覺得很不合理。
除了對慈善項目有很多的看法以外,我也非常相信建築學是一個具有社會責任的學科。所以我當時一直在探索社會科學方面的課程,跟建築課一起學習。我希望探索建築能對世界造成的影響,尤其是社會責任方面的影響。
在學習的過程中我發現,目前對難民各種相關的援助很少去尊重難民。此外,這些援助大多預設難民是完全無助、無能力的一羣人,並沒有考慮到難民本身已經具有的能力和潛能。
但難民如同我們一樣是人,所以我非常想探索他們自身的能力,這是我在上完這堂課後得到最大的啓發,這也是為什麼讓我決定想前往難民營。我想實地瞭解人在困境中所具有的力量,以及如何通過尊重的方式,令他們發揮潛力。
觀察者網:跟國際組織申請前往難民營調研時,為什麼會多次遭到拒絕?
**小弛:**因為難民營中大多是大型的非政府組織(NGO)和聯合國相關組織,他們有一套既定的、非常系統化、規範操作的運行模式,這些組織並不是很支持個人的獨立探索。
之前的申請被拒絕主要是因為我當初向這些組織表示,作為一個學生,我有一些自己的想法、我希望能對世界造成一些改變。但對這些組織來説,他們並沒有相關的系統可以配合我完成我想完成的工作。
並且,在他們角度來看,我去難民營也會對他們造成很大的麻煩,因為他們會需要經過系統化的層層審批,才能幫我要到進入難民營的許可。所以從他們的角度來看,讓我一個人過去實際上是非常不值得的。
因此,我就自己在網上找到穆扎貝的聯繫方式。穆扎貝是一個剛果難民,他自己成立了一個小型社區組織。因為目前NGO對難民營的幫助還不是很完全,所以小型難民自發性組織和社區組織會進行自我幫助,填補NGO幫助的空缺。我通過穆扎貝拿到進入肯尼亞卡庫馬難民營的許可,然後在沒有跟任何NGO聯繫的情況下進入了難民營。

難民營的志願者在工作
我在耶魯讀書是耶魯大學贊助的,每年的學費和生活費都來自耶魯大學的校友基金。而我前往非洲等地方的旅行調研費用均來自耶魯各個學科部門。
我也希望能以此來改變人們對留學生的很多誤解,理想的追求和社會責任感很多時候都與家庭條件沒有那麼大的關係。
觀察者網:難民營的具體工作都有哪些?
**小弛:**一開始我並沒有太多具體的計劃,**因為我一直反對一種做公益的形式,就是提前假定當地會有什麼情況,然後以此來推斷我們在當地想做什麼事情。**我想要在真正充分體驗當地生活,真正瞭解當地人到底有什麼樣的能力和需求,以及我可以做到什麼之後,再具體做決定。
所以一開始我只是在難民營中通過穆扎貝的組織來看這些難民的生活。穆扎貝這個組織為難民提供了性教育、英語教育、掃盲教育和創業教育。
目前,聯合國在卡庫馬難民營提供的教育只到小學六年級,也就是説15歲以上的人在難民營當中是沒有辦法接受教育的。而NGO所提供的教育也並沒有以應用為目的,所以有非常多空缺的地方。難民在15歲之後沒有什麼事情可以做,雖然有很多人獲得生計能力,並自己開公司做一些小生意,但這些難民都很少能得到幫助。這也就是為什麼穆扎貝決定成立一個小型的社區組織,然後號召難民當中具有能力的人來當老師、互相幫助他們的集體意識成長。

剛剛抵達卡庫馬的蘇丹和南蘇丹難民,因為還沒有建立自己的社區,就聚集在空地上做飯和分享食物

卡庫馬難民營的市場,是人們進行交流、娛樂、找工作等等的重要場所
我去卡庫馬難民營時有19萬人,現在因為有一小部分人移到卡庫馬旁邊一個新成立的難民營變成了16萬人。這裏的難民來自8個不同的國家,所以有很多文化上交流的問題。聯合國並不能提供難民完整的幫助,所以很多時候在教育上、溝通上都有一些空缺。因此,穆扎貝他的社區組織會每天提供難民不同的課程,而我就每天跟着他們,走訪他們這些所有的教室,並幫助穆扎貝一起想他如何可以把這個組織發展的更好。
在難民營待了2到3周後,我慢慢發現當地人真的具有非常大的潛能,其實只需要被給予他們非常微小的幫助,他們就可以自行發展下去。通過穆扎貝,我非常深刻的體會到這一點。因為他作為一個難民,沒有任何資源的情況下,自學了英語,併成立了組織來幫助他的社區。所以我開始思考怎麼樣用一個非常微小的推動力,讓更多難民從中受益。
因此多數時間我是一邊在瞭解當地的情況,然後跟難民一起生活、工作、聊天,一邊幫他們做未來的計劃。
訂好計劃後我就開始幫他們籌資。我當時是決定幫他們建一所學校,因為他們一直以非正規的形式上課。學生都是在社區當中,坐在別人家裏的地上上課。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失去了很多學生,並且女性學生一般失去更多受教育的機會,因為社區組織沒有辦法幫女性照顧兒童,沒有辦法讓女性擁有獨立的一天來上課。

張小弛與夥伴協助穆扎貝的組織創建了創新實踐學習中心,目前正在搭建校舍,預計2017年4月投入運營。建成後,穆扎貝的組織將有固定的教學場所

穆扎貝的難民組織提供的英語課。為了讓更多女性有機會接受教育,積極發言,他們設立了純女性課堂
所以我幫他們設計了一套新的課程體系,能夠讓男性與女性有平等的受教育機會。並且通過這個學校的經驗,我們能夠建立一個真正的學習社區。希望學生離開學校之後還能互相幫助互相討論,一起創業一起交流。
通過跟國內的一些教育機構合作,我大概用了兩週的時間籌到了20萬美元,開始了建設學校的計劃。
同時,聯合國難民署看到了這個項目的啓動,並表示非常信任我們,因此投入了15萬美元。難民署希望幫我們一起建立一個電腦教室,讓難民有更多的創新機會。這主要就是我第一次去難民營時所做的事。
觀察者網:在肯尼亞接觸了難民之後,認識上與上課時有什麼不同?
**小弛:**在媒體、網絡、以及任何關於難民報道的文章中,很多人希望大家瞭解到難民的情況,所以總是在説難民的生活有多麼無助,難民有多麼可憐。
但當我真正去了難民營後,我確認了難民本身具有的無限潛能。這深刻的證明了我一開始的觀點,**那就是難民需要的並不光是關於他們生活情況的介紹,難民更需要的是正面的新聞,讓人們意識到他們所具有的能力。**如此一來,人們會願意給難民更多的機會,願意讓難民去發揮這些能力,並可慢慢以一個非常簡單的東西去成就自己。

卡庫馬難民營的剛果教堂,人們每週都會來做禮拜。每一座教堂都是當地人花幾年時間籌錢,並逐漸完善
觀察者網:中國人去做這種難民救助還是相對較少的,非洲民眾對中國人有什麼印象和態度?
**小弛:**中國對於難民的救助確實非常少,我覺得中國的NGO和慈善還在一個探索階段,這也是我後來成立了NGO的主要原因之一。我在美國成立了一個NGO,一是為了挑戰西方國家這種既定的慈善模式,探索一條新的道路。二是為了探索中西結合的慈善形式,以中國人獨特的視角結合在西方學到的慈善管理,來挑戰西方現有的慈善活動。這是一個帶有中國特色的新型社會創新以及慈善運營模式。
我們是一羣在非洲認識的中國留學生,在美國一起創立了NGO並做社會創新。現在跟聯合國也有非常多的合作,希望將中國人這種新型慈善探索的模式運營到西方社會,並造成一定的影響力。
我在非洲很大的體會是,非洲人非常喜歡中國人,我不是很確定非洲的其他國家,但至少在肯尼亞以及在這個難民營,他們對於中國人有一個特殊的親近感。因為他們覺得,白人在這裏做的,尤其是這種西方既定的慈善活動,白人都是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形式來幫助他們。
西方國家即便跟當地政府合作,或跟當地小的NGO合作,總是會把一些自己已經有的體系照搬過來,然後説一定要按照這個體系。就好似我給你了這個好東西,你就一定要按照我們的好東西去做。但西方國家並不會真的去了解當地人的想法和當地人的實際情況,所以很多時候當地人會對白人產生排斥感。
我在非洲時,當地人最常跟我説,“哇你跟那些白人很不一樣,你會跟我們聊天,而且你從來不會命令我們。”他們覺得跟我做朋友很開心,這也是為什麼他們對中國人會有一個本能的親近感,因為中國人在前往非洲時很少會帶有西方的這種眼光,所以他們認為中國人對當地人更尊重,他們也就會相對的更加尊重中國人。”
目前,中國的技術在非洲非常發達,**所以肯尼亞人和我在難民營遇到的人****都認為中國是世界科學技術的頂尖。**我跟他們在一起時,他們總在跟我討論我的手機怎麼樣,中國的互聯網在非洲有了什麼新的發展,所以我覺得這也是中國政府努力得到的效果。

張小弛與朋友的合影。這些年輕人都在穆扎貝成立的難民組織裏工作,本身也是難民,來自不同的國家。最左邊的女孩4歲就逃至卡庫馬,受過教育,但沒有機會離開難民營讀大學,目前在難民營教授英語,並管理着十幾位英語老師
觀察者網:具體是怎樣“挑戰了西方既定的慈善模式”?新在哪裏?
**小弛:**西方的公益項目運行模式長期以來一直受到質疑,是因為很多大型NGO在形成一套體系之後,很少有創新和變通,也很少深入瞭解項目當地的真正情況和需求、作出可持續性發展的計劃。
因此,很多大型NGO在前往發展中國家運行項目時,**並沒辦法尊重當地文化、針對當地情況作調整,**以快速進行為、快速結束、快速統計、擴大影響力為目的,時常會在項目期滿、離開項目運行地時留下問題和後患,或者在離開之後,讓一切改變戛然而止。
我們則恰恰相反。我們會與當地NGO合作,深入調研當地真實情況與需求,在尊重當地NGO的能動性與自主性的情況下,為他們擴大影響力、進行創新和實驗,並且保證在我們離開之後,當地的NGO依然可以獨立地持續發展,讓項目長期運行下去。
2016年冬天我第二次回到卡庫馬難民營時,穆扎貝對我説,在他組織成立以來的六年裏,因為接受英國和美國幾個NGO的贊助,他一直按照對方的要求完成項目,而我和他合作的方式第一次讓他覺得,所有項目都是他真真正正在領導、計劃、發展,這一點讓他和他的團隊都覺得很有前進的動力。
作為學生,我自己也並不夠資格過多評價,但就我從中學時代開始參與的很多公益項目來看,我覺得很多時候“尊重”是公益項目裏最被忽視的一點,但也是對我來説公益項目裏非常重要的品質。
觀察者網:歐美的慈善體系相對成熟,它們是怎樣支持民間或學生慈善活動的?如何提供資金?中國是否有借鑑之處?
**小弛:**我對西方國家慈善活動一直存在一些質疑,這也是為什麼我和一羣在美國和歐洲的中國留學生成立了我們的NGO,我們希望探索有中國社會創新的一條道路。
但在美國尋找資金支持確實非常容易。首先,我們會尋找西方國家能合作的機構,然後將我們的規劃展示給他們。這些機構願意合作的話,就可以利用他們已經存在的體系跟我們進行合作,然後討論新的發展方向以及資金的運營。
國內方面在這點上比較欠缺,因為目前尚未有一套成熟的體系。目前我在國內籌錢是通過一些國內的教育機構。

在張小弛與幾位中國留學生共同發起的NGO中,陳清源經驗最為豐富,她目前在美國加州工作
中國有很多青少年非常願意參加公益活動,但因為中國沒有太多的例子,所以很難學到具體想法。比如一個叫王潤邦的高中生,在山東和北京長大,剛剛開始他的高中留學生涯。他一直對公益充滿激情,所以總在積極尋找機會。在聽説肯尼亞難民營的情況後立刻決定親自前來了解情況,並與我和難民們同住了一週。
王潤邦付出了很大努力,在瞭解到穆扎貝和他的難民組織的潛力後,產生了很多創新想法。他也在回國後用了極大的努力和熱情為項目宣傳、籌資,成功為學校的建設籌到了二十萬元的資金,目前正在一筆一筆按月支持工程進展。
有很多充滿激情的中學生都在尋找做公益的機會、力所能及地提供各自的資源。像王潤邦這樣抓住機會就敢於立刻邁出第一步、並在切實瞭解當地情況後產生很多很好的想法,都是具有無限潛力的人,我覺得很值得敬佩。

王潤邦和卡庫馬難民營的朋友
美國並不具這樣的力量:這樣家庭條件非常好、非常願意做公益,還非常相信我的想法、我的解説,並非常願意跟我一起來奉獻力量的一羣人。
所以我非常希望能夠在中國建立一套成熟的體系,然後讓更多人、更多的個體變成一個集體,能夠系統化的把我們所有的資金、資源結合起來。就像美國一樣用一套非常成熟的體系,以非常簡單的方式,把資金用來幫助各種慈善活動。
觀察者網:與難民親身接觸之後,對於難民問題會不會有比一般人更深的感悟?
**小弛:**我確實會有很多更深的感悟,因為我在難民營待了兩個月。去年聖誕節時我又回到難民營,在那裏待了兩週並看了我們項目的進展。我在那邊交了很多朋友,跟他們天天在一起。聽他們講他們的故事,會讓我覺得我會有一種跟別人不一樣的體驗,因為我沒有通過屏幕、文字去了解他們。我是真實的跟他們每天面對面每天一起吃一起住瞭解他們。
所以我會跟他們有很多情緒上的共鳴跟連接。我也會因此更加願意幫助他們,希望尋找新的方式來改變現在幫助難民的體系。

大部分難民從未見過中國人,張小弛的窗外常常有好奇的孩子
有許多人不願意去幫助難民,是因為他們覺得難民之所以會成為難民,自身有很大原因。但我這次深刻體會到難民的無力感,因為他們成為難民實際上是完全無辜的,完全是因為國家的迫害。其中包括有在難民營當中誕生的嬰兒,還有4、5歲的小孩要獨自一人逃離祖國,然後一個人在難民營生存。
這種完全無辜的人讓我有種很深的無力感,也是我非常願意幫助他們的原因。我覺得任何人看到都會覺得,他們並不是真正應該擁有這樣的生活,他們應該都擁有更好的生活。
所以幫助難民的方式,其實並不算幫助他們吧,我不是很喜歡用“幫助”這個詞,可能更多是給他們一個推動力跟機會,讓他們進行生產活動,因為他們可以為所在的任何社會貢獻很多。我覺得很多人需要更加明白一點,如果一個國家接受難民,其實並不是這個國家在完全幫助難民,他們只是在給難民一個機會,而難民之後會反過來為這個國家做貢獻,這是我非常相信的一點。
觀察者網:你曾提到過聯合國難民安置的一些侷限,很多人寄希望於被歐美國家接收,但除了要等待多年,名額也有限。對此你怎麼看?還有什麼其他的解決方法嗎?
**小弛:**談到難民的接收方式,我們都知道德國在去年一年裏面經歷了許多動亂,我覺得在接收難民時需要經歷一個非常成熟的篩選期。篩選難民在道德上是會產生一些分歧,因為難民應該是平等的。但出於對雙方的保護,我還是同意建立成熟的篩選體系,這一點美國做的更好。
我也同意現在很多歐美或亞洲國家,包括中國在內,其實有能力接收更多的難民,但目前還沒有辦法做到。
我也希望有更多人以理性的方式來看待這個問題。不論是認為難民是世界的毒瘤,或是認為難民是世界上最可憐的人,所有人都應該幫助他們。對於這兩點我都不是很贊同。
我希望大家能真正理性分析每個國家難民形成的原因,真正去了解這些難民並以一種成熟的篩選體系進行篩選,然後給真正非常渴望發展的難民機會,幫助這些難民找到他們應該有的發展的空間。
對於自身具有一些問題、會造成社會不穩定的難民,我也不會説這些難民不值得幫助,但我支持他們應該被成熟的篩選體系篩選出去。

卡庫馬有很多天賦出眾的難民,張小弛曾遇到好幾個自己作詞作曲的音樂家,在難民營的街道上唱着生活與夢想
觀察者網:非洲是歐洲前殖民地,可能很多歐洲人覺得有幫助的義務。美國人對支援非洲是什麼態度?美國曾對非洲國家提供軍援等各種支持,有人認為這幫助維護了非洲的穩定,也有人認為這加劇了局勢動盪。你跟歐美的同學或難民聊過這個問題嗎?他們怎麼看?
**小弛:**我就讀的耶魯大學是美國思維最先進的大學,也是最政治化的一所大學。我身邊的人都帶着一種非常典型的美國價值觀,那就是“人人平等”,以及認為所有第三世界國家、發展中的國家都應該得到幫助。
我所接觸的人裏也有很多是用非常理性化的思維去思考這些事情的。雖然有很多觀點我並不是很認同,像是認為所有難民都應該被平等對待,所有國家都應該無條件接受難民等等,我覺得正是這種想法,它在一定程度上造就了許多人對難民的誤解和排斥。
我覺得美國對於難民的幫助還是有一套相對成熟的體系。但我身邊有很多人其實並沒有真正去了解各個國家接受難民的政策,以及德國動亂產生的原因,所以才會有批評美國還沒接受足夠的難民、認為美國應該接受更多難民的聲音出現。
當然我身邊有很多非常聰明、真正瞭解美國難民舉措並有相同看法的人。我所在的紐黑文有一個叫做“IRIS”的組織,專門幫助已經來到美國的難民尋找工作機會,並讓他們可持續性發展。我有很多朋友都在這裏實行語言交流教育、工作教育來幫助難民儘快適應社會,成為對社會有積極作用的人。
我覺得所有人都會同意,不論難民之後是回到了自己的國家還是前往了新的國家,終極目標都是希望難民對社會能產生積極作用。

張小弛的另外兩位夥伴袁曉藝、黃朝儀(下圖),三人是在肯尼亞的大街上認識的。袁曉藝在紐約大學同時攻讀哲學本科和公共管理研究生,也在聯合國工作

黃朝儀目前在北京讀書,正在肯尼亞進行一年的gap year(間隔年),負責NGO在肯尼亞當地的工作
觀察者網:你對特朗普的孤立主義傾向怎麼看?
**小弛:**耶魯大學是美國學生當中的政治中心,我們常常討論特朗普。我個人是不支持特朗普的孤立主義。並且,我覺得特朗普的主張是一回事,在美國能不能真正實施又是另外一回事,因為美國的三權分立制度。
觀察者網: 經歷了中國美國的求學經歷,難民營的調研,你對自身的身份認同有變化嗎?在難民問題上,今後還有什麼打算?
**小弛:**我對自己身份認同其實有一個非常長的轉變過程。一開始在國內時,因為我一直不是很適應被嚴格要求的學習方式,我覺得我有更多的想法,我可以自己去探索。而國內在很大程度上並沒有太多個性化發展的機會,所以我在國內時非常向往美國能夠自己做決定、往自己渴望的方向發展的學習方式。
但來到美國之後,我又常常發現美國有一套非常既定的價值觀和價值模式。因此我又慢慢開始更加認同中國的價值觀。
所以我一直處在反思兩個國家在文化上對我造成的影響。我現在依然非常認同美國的教育方式,因為至少對我個人而言,我是更適應美國的教育方式。這是因為我是一個想法很多的人,我也不甘心受到控制,我非常希望能夠按照自己的想法走,並且有足夠自信能確定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而我在美國也確實得到很多機會和支持。
但很多時候我非常認同中國的價值觀,來到美國之後我更加確認自己是一箇中國人,但同時我也知道,自己還是一個世界人。所以很多時候我非常愛國,但同時也很清楚自己對這個世界也有很大的責任。
耶魯大學給了我很多機會在世界各地旅行、調研、學習。在這個過程當中,我對這個世界的瞭解越來越多,我自己的世界也會變得越來越大。
因為身份的複雜性和在認同變化過程中的反思,我也擁有了不一樣的思維方式,我開始把這些思維方式用到各種事情上。
我很快就要畢業了,也開始在嘗試各種各樣跟社會相關的事情。我會用一種更獨特的角度,既不完全中國也不完全美國,也不完全脱離任何國家,綜合一些中國元素、一些美國元素,以這種國際化的視角去做一些事情。
這就是為什麼我們這些理想上志同道合的中國留學生會聚在一起,想要走出一條有中國特色,並能挑戰西方國家既定慈善模式的社會創新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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