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米亞:誰能幫蒙古度過債務危機,IMF還是中國?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蘇米亞】
還有不到兩個星期,蒙古國家開發銀行(Development Bank of Mongolia)發行的5.8億美元債券即將到期,對於深陷經濟困境的蒙古國來説,這場債務危機“自救戰”已經到了最後爭分奪秒的關鍵時刻。為了幫助政府還債,蒙古人民甚至開始捐獻自己的現金、珠寶、黃金,還有馬匹。
2011年5月,國家開發銀行在首都烏蘭巴托正式成立,其主要職能是向基礎設施建設、工業發展、能源建設及道路交通發展提供政策性貸款支持。在開幕儀式上,時任總理巴特寶力德説:國家開發銀行的責任重大,政府和國民對其期望很高,相信它一定能成為助推經濟發展的重要力量。
這筆5.8億美元的債券資金主要被用於國內水泥廠、發電廠、塔旺陶勒蓋-嘎順蘇海圖鐵路建造或擴建等項目融資。而如今國家開發銀行前任首席執行官孟和巴特(N.Munkhbat)因涉嫌腐敗和欺詐被捕,國家開發銀行也深陷危機之中。開發銀行發行的債券享有“不可撤銷和無條件的政府擔保”,因此評級公司穆迪(Moody’s)表示一旦我國無法及時償還債務,就意味着將發生主權違約,屆時將下調我國的主權信用評級。
此外,國家開發銀行與財政部的數據顯示,2016年我國政府積累外債對GDP的佔比達到78%。除此之外,2017年-2018年,我國需要償還的政府外債將高達12億美元(沒包含年中到期的蒙中央行的雙邊貨幣互換協議),這幾乎相當於我國GDP的10%。

來源:蒙古國開發銀行(2016.11)
國內外投資者們都很擔心我國在限期內籌不到還債的資金。説到這裏,不得不提一下最近國內興起的“全民捐獻”活動,我個人覺得這更像一場炒作,是一場政客為了提高支持率的表演秀,況且到手的捐款對於債務而言只是杯水車薪,要想渡過危機,必須要藉助國際力量。
目前我國政府正在積極尋求延遲付款或獲得更划算的長期貸款。我國政府已經開始與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協商,但到目前為止,仍未釋放協商的具體進展,IMF承諾將於本週公佈雙方洽談結果。如果無法從IMF獲得援助支付貸款,也就無法發行新的債券進行再融資,從而陷入無限死循環中。我們應該提早另做打算、多手準備。
我國經濟緣何從繁榮滑向噩夢?
自2000年至2011年,我國經濟年均增長率為9%,最高峯時高達17.5%(2011年),2012、2013兩年雖有所放緩,也分別高達12.4%和11.7%。雖然,我國當時比不了中國經濟兩位數的增長奇蹟,但也稱得上是個令人嘖嘖稱歎的“草原經濟奇蹟”。自建國起就一直“淡定過日子”的“馬背民族國家”一時間馬車換吉普車,從社會福利到民眾生活方式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我國每年都會舉辦大規模的經濟論壇,我記得在2012年春天那次論壇上,時任總理説“蒙古經濟進入了春天”。那段時間裏,國內外似乎人人(包括我)都在預言,彷彿這個一夜間從畜牧大國變為礦業大國的內陸國,成為“草原迪拜或卡塔爾”只是時間問題。

來源:蒙古國家統計局
但倏忽之間經濟天氣驟變,2014年我國GDP增速一下滑落到了7.8%,創2000年以來最低紀錄。翌年更進一步放緩至2.3%,而國家統計局剛剛公佈2016年GDP增長只有1%,甚至有悲觀的觀察家預言如果局面得不到控制,蒙古2017年出現負增長也並非不可能。
為何我國原本這麼好的經濟形式會有如此逆轉?我認為,國內因素是2012年在蒙古大呼拉爾(國家議會)選舉中獲勝的執政黨蒙古民主黨(DP)採取的刺激經濟的擴張性財政政策不對。因為我國經濟實力本身較弱,財政實力較差,產業結構過於單一依賴礦產資源,國民經濟對外依存度較高。政府為了刺激經濟採取擴張性財政政策(一般政府都在國內外發行債券,票息偏高些),導致財政赤字水平持續升高,利息支出也逐年遞增,加劇了政府的財政負擔。
在國外方面,則是因為隨着國際對高耗能高污染產業的優化調整,礦產需求量減少,使以礦產資源為主要收入的我國飽受挫折。不過,相比於中東諸多以產石油為主的國家,我國無疑是幸運的,免去了戰爭的紛擾。但因為夾在中國、俄羅斯之間,身處“三明治”中間地帶,礦產煤炭等資源出口主要輸入國為中國,很難拓展出口渠道。

來源:蒙古國家海關局
短期內外部流動性風險釋放,外匯儲備不足加劇了本幣貶值,外債償付能力較弱。近年來我國貨幣圖格里克持續貶值,經常賬户逆差隨之縮小(匯率的貶值有助於縮小儲蓄―投資缺口和減少經常項目逆差)。
2016年議會選舉後,本幣貶值幅度進一步擴大,6月起圖格里克大幅貶值近30%,導致外部流動性和再融資風險受到關注。由於我國的外幣債務規模超過了總債務的四分之三,持續貶值的圖格里克進一步加劇了政府的債務負擔。雖然短期內到期的債券數額不大,但對於外匯儲備不足的我國來説,其融資需求在國際資本市場已經無法得到滿足。


如今5.8億美元債券即將到期,又該如何應對?據獲國家開發銀行副行長Enkhbat表示,銀行正在籌備3個應對方案。第一,利用現有國內現金償還債務,國家開發銀行可拿出2億美元償還債務,另外還需湊齊3.8億美元;第二,開展再融資,政府正在與IMF代表團、中國及其他國家積極協商債務處置事宜;第三,先償還部分的債務。Enkhbat還強調,國家開發銀行與財政部正在評估這些方案可能對國內經濟、金融系統產生的影響。
另一方面,除了面臨債務違約的風險,我國今年還將面臨與中國的貨幣互換協議續期與否的難題。據瞭解,我國央行曾與中國央行達成規模為150億元人民幣的貨幣互換協議,協議約定的貸款利率為6.5%。為維護圖格里克匯率,我國央行動用了其中約110億元人民幣(約合16億美元)。
部分樂觀的分析家預測,2017年奧尤陶勒蓋二期項目(奧尤陶勒蓋銅金礦位於蒙古南部的戈壁地區,為國內當前最大的投資項目。其66%的所有權屬於力拓集團,34%的股份為政府持有。雙方在經歷了兩三年談判磋商之後,力拓集團於2016年5月批准了53億美元擴張計劃)帶來的外國直接投資可覆蓋部分明顯擴大了的經常項目逆差(外國的直接投資有助於改善本國經常項目逆差,簡單説有助於控制本國貨幣升值)。此外,根據“一帶一路”倡議,來自中國、俄羅斯等國提出的優惠貸款也將為我國外部融資提供支持。
蒙中關係與中國的“一帶一路”戰略
自查希亞·額勒貝格道爾吉2009年就職至今,蒙中關係改善了不少。2010-2016年,似乎每年雙方高層領導都會在各種大小場合、平台會見。2012年在國家議會選舉中獲勝的“親商”蒙古民主黨(DP)執政黨後,蒙中關係總體發展良好,在過去5、6年中更是得以迅速發展。
2011年蒙中建立了戰略伙伴關係,經過3年的發展,2014年,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來訪,蒙中雙方提升為全面戰略伙伴關係,簽署了26項在各領域開展雙邊合作的文件。當時,習主席在演講中提出歡迎“蒙古國搭乘中國發展的快車、便車”。

2014年9月,在蒙中俄三國首腦首次會晤間,習近平主席提出打造“中蒙俄經濟走廊”構想,獲得了我國及俄羅斯的積極響應。經過2015年、2016年三國元首的連續會晤,我們終於在去年6月迎來了《建設中蒙俄經濟走廊規劃綱要》等合作文件的簽署。
規劃綱要提出:以對接中國提出“一帶一路”為主、俄羅斯的歐亞經濟聯盟、我國的“草原之路”倡議為目標,強調平等、互利和共贏,堅持三方協商一致。規劃綱要當中明確了“經濟走廊”建設的具體內容、資金來源和實施機制,商定了32個重點合作項目,涵蓋了基礎設施互聯互通、產業合作、口岸現代化改造、能源合作、海關及檢驗檢疫、生態環保、科技教育、人文交流、農業合作及醫療衞生等十大重點領域。

2016年蒙中俄三國首腦第三次會晤
2015年9月,應習近平主席邀請,我國總統額勒貝格道爾吉赴華出席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週年紀念活動,我國也派出了75名軍人組成方陣參加閲兵式。
2016年6月換屆選舉產生新政府時,中國總理李克強來訪,並出席了蒙古各社會(尤其是總統閣下的)“折騰”了近2年的第十一屆亞歐首腦會議。訪問時期,額爾頓巴特總理和李克強總理共同見證了兩國在貿易、經濟技術、基礎設施建設、廣播電視等領域15個雙邊合作文件的簽署。李總理也指出儘早啓動雙邊自貿協定聯合可行性研究,加強金融合作,擴大本幣互換規模等。
除了近幾年兩國高層領導的頻繁互訪,中國自中共十八大後在外交戰略方面也釋放了諸多積極信號,提出要以周邊關係為首要,並以與發展中國家關係為基礎,這些都是蒙中關係發展的良好基礎。
蒙中建交近70年來,當前兩國關係正處於歷史最好時期(不算經歷過的一些小挫折,比如近期達賴喇嘛第九次訪問蒙古),如果能夠抓住這一機遇,加強兩國的經濟合作,對促進我國的經濟發展,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開拓新的發展空間都是大有裨益的。
如果非要分析當下蒙中關係存在哪些不如意的地方,我認為有以下幾個方面。
1. 過於依賴國家高層領導活動而忽略民心相通
在我國,大小事件都可能會帶動社會輿論的激烈對撞,風險敏感性較強。比如在重大礦業項目上,如果國內政客想跟中國合作,可是部分民眾不樂意合作,就不得不改變計劃。再比如憲法規定地下資源屬於全體國民,執政黨競選前爭相許諾為全體國民分發鉅額紅利,借用民意炒作從而對引用外資開發資源施加影響。與日本、美國、德國等國相比,中國在民心溝通方面似乎做得還不夠。
2. 中國企業帶來大量外來勞工,引發國人擔憂
《蒙古國國家安全構想》(2010年)中指出,為保障蒙古的人口安全,在蒙古的外國公民不得多於總人口的3%,來自同一國家的外來公民不得多於1%。但是,據説在我國從事礦業、建築、餐飲及其他行業的中國人約有幾萬人,遠遠超出了1%的界限,而且有一部分是非法從事勞務活動,“到處都是中國人”的情況讓我國政府和民眾十分擔心。而且,部分中國企業為獲取資源不惜污染環境,也不怎麼僱用當地人才,給當地人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3.雙方利益訴求相差較大
我國駐華大使岡呼雅格 ( D.Gankhuyag )曾接受採訪表示,中國提供了一些用於項目融資的優惠貸款,但大部分貸款使用率低,開始實施的雙方項目不多。實際上,蒙中在經濟合作方面有着不同的利益訴求。北京可能更感興趣的是在開發我國當地市場、銷售中國製造的商品,以及為我國基礎設施、資源開發項目進行投資以便未來獲利,但這同我國希望拿到中國大筆投資振興本國輕、重工業的目標,對華出口資源以外的多樣化產品的願望相差甚遠。
誰能幫助蒙古,IMF或中國?
過去10年,中國借力金融在外交領域取得了不少成績,中國在國際融資領域已從一個邊緣角色轉變為主導者,其放貸規模超過了六家西方支持的多邊機構的總和。最近一項研究顯示,中國兩大“政策性”銀行(中國國家開發銀行,中國進出口銀行)和13支地區性基金的貸款餘額,已大大超過西方支持機構貸出的7000億美元。

來源:英國《金融時報》
另外,2008年以來,中國已經同包括斯里蘭卡、老撾、巴基斯坦、哈薩克斯坦及蒙古在內的30多個國家,進行了5000多億美元的貨幣互換。通過這些貨幣互換,交易對手能在陷入困境時獲得人民幣。與此同時,中國還和巴西、俄國、印度和南非成立了金磚銀行,初始資金為500億美元,有意要調整已有的全球金融秩序格局。這五個國家還計劃建立一筆1000億美元的外匯基金,其中任何一個國家陷入麻煩時均可動用。
去年10月,中國牽頭成立了資金為1000億美元的亞洲基礎設施開發銀行(AIIB),直接與日本所把持的亞洲開發銀行競爭。一個月後,中國又成立了絲綢之路基金。如今,世界銀行和IMF的外部環境已經發生變化:中國已經作為西方銀行的替代者,走上了新的征程。

借中國錢的好處,簡單説可以幫助陷入困境的國家度過難關。
與此同時,中國也在藉助經濟工具推進本國戰略利益,通過“一帶一路”計劃,中國對佔據戰略要衝位置的發展中國家的基建項目表示支持,一般會給予這些國家鉅額貸款。由此一來,中國能夠更便利地獲取自然資源,併為低成本的中國商品打開市場。在許多例子中,中國輸出自己的建築工人,從而造成本地就業率降低,一度引發本地工人的不滿。
許多發展中國家接受中國貸款的決定在很大程度上是可以理解的。它們被機構投資者忽視,巨大的基建需求得不到滿足。因此,當中國伸出援手,承諾慈善式投資和便利的信用時,它們立馬紛紛接受。
斯里蘭卡是最經典的例子。儘管該國相對來説很小,但佔據着中國東部港口和地中海之間的戰略要衝。習近平主席稱之為完成海上絲綢之路的關鍵點。中國大量投資斯里蘭卡貫穿了拉賈帕克薩總統(Mahinda Rajapaksa)九年的統治期,並很快成為斯里蘭卡的主要投資國和貸款方、第二大貿易伙伴,從中獲得了極大的外交影響力。
2015年之後,雖然拉賈帕克薩的繼任者西里塞納(Maithripala Sirisena)一度中止了多項中國大工程,但最終還是“回頭再次擁抱中國”,重啓了中止的項目(如14億美元的科倫坡港城),還與中國簽訂了新項目。西里塞納最近還同意將漢班託塔港的80%股權作價11億美元賣給中國。中國駐斯里蘭卡大使易先良説,其他項目的股份出售事宜也在討論中,只是為了幫助斯里蘭卡解決金融問題。


同斯里蘭卡相比,我國也同樣處於“一帶一路”的重要支點,是“中蒙俄經濟走廊”的重要部分。從戰略上來講,我國是與中國邊境線最長的國家,是中國北部重要的鄰國。中國肯在遙遠的斯里蘭卡花錢,是不是考慮下幫助身邊的鄰居渡過這次還債危機呢?
至於有外媒將我國比為“第二個斯里蘭卡或委內瑞拉,或非洲某一個資源國家”的説法,我們很多人認為這並不恰當。委內瑞拉等資源國家的產業結構比我國還要單一,主要依靠石油。而我國還有畜牧業和旅遊行業,有近6000萬頭牲畜產量,草原風光、那達慕大會等民族風情每年也吸引着各地遊客前來觀光消費。
2017年,我國將需要償還高達12億美元的政府外債,這幾乎佔據了我國GDP的10%。所以,目前政府與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協商很關鍵(IMF一般只向經濟處於嚴重動盪的國家提供援助,而且附加條件比較苛刻)
據我國外交部消息,應中國外交部王毅部長邀請,我國對外關係部長蒙赫奧爾吉勒(Munkh-Orgil)將於2月19日至21日對中國進行正式訪問,這是達賴喇嘛訪問蒙古國後蒙中雙邊的首次會議。顯然,這次訪華的目的是可想而知的,中國政府會提出什麼要求?我們將需要繼續觀察這個事情會如何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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