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薇薇:88年生的“中年”殺手?我度過的也許是假青年
【文/ 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從薇薇】
描述金正男行刺人是“1988年出生的中年女子”,採訪趙雷稱母親“34歲老來得子”,為了吸引眼球,迎合焦慮,媒體已經放棄了節操。

是不是中年,其實不需要聯合國的定義,也不需要科學家的評估,説到底只是一個人生態度、語言習慣問題。
古人是有節操的,在人生七十古來稀的歲月裏,三十的男子依然昂揚向上,稱而立,四十的男子尚在強壯之年,稱不惑。88年出生的女子,雖説早過了花信年華,如未出嫁也能叫摽梅之年,總是一個好詞。

朕説朕是漢子,朕自己説了算
青春、朱夏、白秋、玄冬被中國古人比作人生的四個階段,中年為夏。我們現在只用第一個詞青春了,後面三個日本人還在用,有個日本詩人名字就叫北原白秋。
日語的詞條定義中年“一般的には青年(16歳~30代前半)と老年(50代後半~60代後半)の中間、青春と白秋、玄冬の間”,説的就是中年是朱夏之年,當然是好詞。日本厚生勞動省推出一項旨在增進21世紀國民健康的運動——“健康日本21”計劃定義:“幼年期0 - 5歳、少年期6 - 14歳、青年期15 - 30歳、壯年期31 - 44歳、中年期45 - 64歳、高年期65歳”。
日語裏管年輕人叫若者,在日語維基百科“青年”詞條下,能看到一段感人的話:“只要人活着,自己的人生就還是初期。在許多需要經驗的領域中,一般被稱為中年和老年人的年齡,也被當年輕人對待。”並引用實業家安田善次郎的話“五十、六十は鼻たれ小僧 男盛りは八、九十”,五六十歲還是愛哭鼻涕的小鬼,八九十歲正值人生的壯年呢。
這真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的氣概。説到曹操,日本人做的《三國志》遊戲裏,勸降對方勢力的説辭經常是稱對方“風燭殘年”,如此一來,曹操這樣有志氣的君主,恐怕是永遠不會投降的吧。

日本光榮遊戲公司《三國志》遊戲中的曹操
早已經步入老齡化社會的日本,隨處可見出來工作的老年人,日本媒體搞這樣的大新聞,估計傷害不了誰。其實青年這個詞,本來就是通過媒體蔓延開的語言。
現在所謂的青年,中國古語一般稱“少年”、“後生”及“郎”等,蘇軾的“老夫聊發少年狂”,梁啓超寫的“少年中國説”,其中的“少年”都與現在的“青年”同義。各民族過去對年輕人均有各自的稱謂,如俄語稱 “OTPOK”,意為沒有説話權力的人。江户時代前,日本武家的男童12歲就算成年,德川家康大約十歲就元服了,青年期含義顯然也與現代不同。

德川家康
歐洲文藝復興運動之後,特別是18世紀基督教創辦青年聯合會以來,青年一詞始正式出現。19世紀中期,在世界範圍興起基督教青年會,中國最早的青年會定名為“學塾幼徒會”,1902年29個各地同名團體在上海開會,確定統以“基督教青年會”為正式名稱。正值大眾傳媒興起的年代,“青年”一詞也流行在當時的報刊中,如天津基督教青年會辦了《中國的青年》、上海基督教青年會辦了《學生青年報》,1915年陳獨秀在上海創辦《青年雜誌》,還不得不因重名問題次年改名《新青年》,可見當時“青年”刊物之多。到1919年五四運動後,“青年”一詞在中國逐漸被廣泛使用。
“青年”一詞雖不像“社會”一詞翻譯自日本,但在中日兩國的流傳,卻有相似的經歷。
1880年,東京基督教青年會開始使用“青年”一詞,日俄戰爭後的變遷中,青年一詞的隱含之意改變了,青年與年輕人的不同開始明確。在甲午、日俄戰爭勝利後,日本青年“煩悶現狀”、“墮落現狀”風起,“煩悶青年”也好,“模範青年”也罷,這些説法其實強調的已經是年輕人與國家利益的關係,強調年輕人的服務社會、自我實現。
“青年”概念伴隨着近代社會工業生產和教育的發展,日本青年理論之祖德富蘇峯在《新日本之青年》一文中説,青年的理想與意志,源於自然而然的憂國憂民之情。他在《大正的青年於帝國之前途》一文中則突出,國家的危機意識成就了青年的歷史使命和奮鬥目標。在備戰狀態下的近代國家,青年的理想形象就是合格的士兵。
五四運動,按照官方的定義,是一場以青年學生為主,廣大羣眾、市民、工商人士等中下階層共同參與的愛國運動。就青年的概念而言,限定的是學生、知識分子等少數精英,這和作為日本近代化產物的“青年”是相似的。民族戰爭、階級革命造就了“青年”,中日兩國的大眾媒體則普及了“青年”這個符號。
到了20世紀60年代,埃裏克森青年心理學在世界青年運動中流行,其中就不再有青年先進性、先驅性的論述,青年從革命主體迴歸到了日常生活中,成為有待教育、成長,經濟生活上還需要幫助的邊緣羣體。

心理學家埃裏克森對人生的劃分,埃裏克森定義中年是40-65,作為參照:牛津英語詞典 45–65 韋氏詞典 45–64 柯林斯詞典 40–60 美國人口調查局 45–65 美國精神病學會 40–60
也可以説,現代的青年將近代的青年從志向高遠的語境中拉回了正常、自然的人生週期,從理想的形象拉回了現實。不過,中國的情況比較特殊,如知識青年的上山下鄉運動,依然長期維持了超越資本主義經濟和社會關係的青年含義。
當然,人生週期的定義既可以是心理的,也可以是生理的,更可以是政治的。這也是為什麼,即便聯合國內部,對“青年”也有不同的年齡劃分:比如,聯合國秘書處(UN Secretayiat)、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和國際勞工組織(ILO)規定的青年是“15~24歲”;聯合國人居署的規定是“15~32歲”;聯合國非洲青年憲章規定的青年是“15~35歲”。
就此而言,“1988年出生的中年女子”無論如何也該稱為青年女子。如果不論立場,就其要執行的政治任務來説,唯有近代語境下的“青年”適合擔當,也唯有青年最適合所需要的身體狀況。這則消息的“正確”解讀,難道不是説明88年生的人“年輕有為,堪當大任”,被組織看中了嗎?
當然你問我支持不支持,我打了引號,肯定是不支持。好比同樣是青年,現在有殺手和恐怖分子,也有無數有為者;回看更早的歲月,“青年”也有日本軍國主義培養的,和五四運動培養的,他們能一樣嗎?!
而轉發這條消息的我們,有的在北上廣打拼,有的在生存線上掙扎,有的還沒清空購物車就已經發覺自己老了。每個人都年輕過,但有多少人會感慨,自己度過的只是一個假青年。做一個真青年,也許永遠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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