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雲飛:從歷史中復活的哥薩克軍團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揚雲飛】
《俄羅斯之春羣英錄》總序
2013年11月,以基輔廣場“歐洲邁單”羣眾集會為起點,到第二年2014年2月基輔發生武裝政變,總統亞努科維奇亡命俄羅斯,進而引發俄羅斯回收克里木半島,最終在烏克蘭東部頓巴斯地區演變為導致數萬人死亡(非傷亡)的武裝衝突。
延續至今的烏克蘭危機,其背後有着深刻而複雜的政治經濟文化社會背景,並非簡單的俄烏矛盾又或者俄美矛盾,就像俄羅斯一位政治評論家説的那樣:這場危機是蘇聯解體以後獨聯體境內社會內部潛流和矛盾的一次爆發,進一步説實際上是1917年沙俄帝國崩潰後國內戰爭的再延續,只不過是通過烏克蘭這個“薄弱環節”再次爆發了出來。
從某種角度來説,獨聯體地區國家的穩定,有賴於三個政治強人的存在才得以保障。分別是俄羅斯的普京(江湖人稱沙皇小爸爸),哈薩克斯坦的納扎爾巴耶夫(納大汗)和白俄羅斯總統盧卡申科(盧大公或是盧老爹)。並非偶然的是當初是這三個國家加上烏克蘭簽署協約建立蘇聯,也是這四個國家簽署協約結束了蘇聯的存在,今天在烏克蘭發生的種種現象和激發的矛盾,一旦上述政治強人離開之前沒有妥善的安排好自己的政治遺產,很有可能在這些地區也會重複出現,甚至具體的參與者都是同一批人。

俄羅斯總統普京、哈薩克斯坦總統納扎爾巴耶夫(左)和白俄羅斯總統盧卡申科(中)
俄羅斯之春這個名稱在2014年3月份,克里米亞半島醖釀入俄公投期間產生。最初對應的是美國在世界各地挑起的種種顏色革命,如阿拉伯之春等,之後被賦予了各種更多的含義,包括泛斯拉夫派崛起,俄羅斯民族復興,新型的社會制度探索等。當然在2015年後克里姆林宮出於政治需要,為其降温,目前還在正式媒體流傳的只有“克里米亞之春”這個名詞,但是這究竟是早春之後遇到寒流的暫時結凍,還是冬季當中一股暖流後的冰天雪地,歷史還沒有給出答案,已經在舞台上的演員們和暗中預備登上舞台的後備役,還沒有謝幕退出。
最初這個系列被命名為《俄羅斯之春羣英錄》,本意是以四個主要代表人物的傳記形式來完成,但是之後發現有各種息息相關的社會現象,拿出來作為單獨的章節更加合適,這樣人物傳記部分以事件進行為主。四個主要人物分別是:
依格里·斯特列科夫,這位在中國被以“COSPLAY狂魔”冠名的人物,是整個俄羅斯之春當之無愧的頭號主角;
弗拉基斯拉夫·蘇爾科夫,這位幾乎不被中國人所瞭解的“克里姆林宮灰衣主教”常年以國師的身份在暗中操控俄羅斯政局的發展,2014年以後更是將自己的舞台推向了整個世界;
娜塔莉亞·波克隆斯卡婭,這位可以説是俄羅斯之春這一灰黑色劇目的唯一“幸運兒”,從2014年2月倉皇逃出基輔到在俄羅斯政壇的一飛沖天(在普京所有可能的繼承人選當中目前排第六位),僅僅用了三年的時間。在一片無腦花瓶的評價當中,因其迅速崛起也讓人看到了背後推動她上升的社會源動力。
依格里·戈洛莫伊斯基,烏克蘭排名前幾位的寡頭,某種意義上來説,這些寡頭們的內鬥給整個烏克蘭埋下了炸彈之後又親手拉響了引信。
從歷史中復活的哥薩克軍團
俄羅斯當代哥薩克是個複雜的羣體與社會現象,俄國本國關於此事也沒有一個統一的意見,所以相關資料很少,本文的內容來自俄羅斯網絡,電視媒體和相關人士的口述,所以難免有錯誤或是模糊不確定的地方,這裏要提前聲明。
紅色哥薩克
一般傳統上都認為哥薩克作為沙俄帝國的忠犬,在1917年十月革命之後就被消滅或是流亡海外了,而實際情況並非如此。
1918年俄國內戰總爆發之後,很多的哥薩克站在了白軍一方,導致布爾什維克採取了相當嚴酷的“去哥薩克化”政策,在哥薩克傳統聚集區對哥薩克村莊進行了清洗和打擊,許多哥薩克被遷徙到中亞等地區。很多人以此為依據,甚至稱這是斯大林對整個哥薩克民族進行了種族滅絕,這隻能説人們普遍低估了蘇聯領導人們各種政策的變更幅度以及頻率。

哥薩克人與帝制俄國皇室合影,最中間者為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
在1920-1922年,蘇維埃政府已經改變了對哥薩克的政策,禁止在公開場合穿戴哥薩克傳統服裝(軍服),佩戴武器和勳章,削減哥薩克家庭人均土地佔有的額度,同時禁止哥薩克在軍隊裏服役。這時形成了一種平衡,雖然有種種限制,但是禁止哥薩克服役本身也減輕了哥薩克家庭的負擔,畢竟過去為沙皇服役是需要自備武器戰馬的,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禁止服役後這筆錢省了下來,生活也不至於説完全過不下去,所以基本上哥薩克各個聚集區的武裝叛亂也平息了,之後雖然經歷了各種動盪,但是哥薩克和蘇維埃政府基本保持了平和的關係。當然,對幾百年來已經習慣與交“血税”而不是交“糧税”的哥薩克們來説,很多人仍舊期盼着回到戰場上的那一天到來。
到了1936年,蘇聯國防部簽署法令,解除對哥薩克在軍隊服役的限制。興奮異常的頓河哥薩克們給蘇共中央寄去了效忠信:“戰馬健壯,軍刀鋒鋭,哥薩克男兒們準備好為了保衞蘇維埃祖國而戰”,同年4月份這份信函發表在《紅星報》上。
那之後不久,蘇聯解除了禁止公開場合穿戴哥薩克傳統服飾的法令,六月份就組建了第一個正式的全員由哥薩克組成的騎兵師,到了1941年衞國戰爭爆發後,更是大量號召哥薩克從軍。和內戰期間一樣,有加入白軍的哥薩克和加入紅軍的哥薩克,二戰期間也有加入德軍的哥薩克和站在蘇聯一方的哥薩克。

一戰結束後,爆發了俄國內戰,圖為內戰期間的哥薩克士兵
這裏面重要的細節是,如果説內戰期間的哥薩克是被“布爾什維克化”的哥薩克,那麼二戰期間的哥薩克更加類似傳統的帝俄時代的形式。斯大林親自許諾作為哥薩克為國家服役的補償,將恢復哥薩克聚集點(村莊),裏面實行哥薩克法律,進行高度自治,免除納税。國內也有過資料稱斯大林在戰時恢復了部分沙俄軍隊的建制,連服裝和勳章都得以承認,把很多老布爾什維克看的目瞪口呆;另外還有一些部隊被頒發了從博物館裏面拿出來的舊沙俄軍旗,這都是哥薩克部隊恢復建制期間發生的事情。

真正有戰鬥力有歷史的哥薩克軍團都是打三面軍旗:帝俄時代的軍旗,蘇聯時代的紅色鐮刀斧頭旗和俄羅斯聯邦時代的軍旗。所以在很多戰鬥中看到出現了紅色鐮刀斧頭旗不要以為是赤衞隊回來了,那更多的可能是精鋭哥薩克出陣了
這段歷史又是可以大大吵架的理由,究竟是斯大林背叛了理想,還是紅色沙皇版復仇記(尼二堂弟),這是一些扯皮的事情。或者就像現任俄羅斯科學教育部長不久前對斯大林評價的那樣:“一個暴君,一個國務活動家,一個現實主義者”。二戰期間蘇聯最著名的口號“一切為了前線,一切為了勝利”,可能是對這一事件最好的註解。
二戰期間蘇聯共組建了7個哥薩克軍,17個哥薩克師,在各地組建的部隊還有大量團營級別的哥薩克部隊,加上傷亡減員後的補充,總共有將近百萬哥薩克在蘇聯紅軍中服役,不但大大超過二戰期間與德國人同一戰線的哥薩克軍隊(八萬人),也超過了一戰中哥薩克為沙俄提供的軍隊(三十萬人)。
蘇聯衞國戰爭在1941年6月份爆發之後,庫班哥薩克是最早形成戰鬥力的後備役部隊,1941年7月中旬庫班哥薩克第四騎兵軍就投入了作戰,後因為戰功顯赫被授予第七近衞騎兵軍的榮譽稱號。到1941年年底,俄羅斯南部的哥薩克主要聚集區,為前線提供了40個師的兵力,考慮到多數哥薩克部隊要麼有過戰爭經驗,要麼從小受到嚴格的軍事訓練,其部隊的戰鬥力要遠遠超過一般後備役組成的部隊。這40個師的部隊,對岌岌可危的蘇聯南部防線和莫斯科保衞戰而言,可謂是雪中送炭。
儘管馬刀仍舊是哥薩克的必備武器,還有很多後備役是騎着農用家畜趕到的徵兵點,社會主義蘇聯畢竟不同於沙俄,強大的組織能力和工業實力與哥薩克優良的軍事能力相結合,發揮的作用不僅僅是一加一等於二那麼簡單。二戰期間紅色哥薩克們的主要武器不是馬刀,是馬拉戰車,兩匹馬拉上兩三個人,配上重機槍和小口徑火炮。當時哥薩克的騎兵軍的配置是1.9萬人,1.6萬匹戰馬,110輛輕型坦克和100輛出頭的各種輕型裝甲車。

二戰中,哥薩克騎兵在拿着馬刀和德軍作戰
哥薩克恢復建制一事不妨放在蘇聯二戰前後關於騎兵與裝甲兵的論戰這一背景下通盤考慮,在俄羅斯和東歐平原上,土地遼闊,交通不便,各種泥濘地形下對裝甲部隊的限制很大(尤其在三四十年代裝甲兵種本身還有各種技術缺陷),但是騎兵派也有致命弱點,好的騎兵很難訓練,需要三四年的時間才能培養出來一個合格的騎兵,其中各種問題也很多,所以徵用世代騎馬作戰的哥薩克服役也就不足為奇了。
哥薩克部隊主要的戰術是在敵後大範圍行動,以打擊德軍的後勤和後備部隊,尤其是行軍過程中的德軍及其僕從軍被哥薩克們抓到戰機,那後果是非常可怕的。有過不少戰例是德軍在公路上前進,而哥薩克軍隊在曠野的荒原中前進,雙方走了一夜佛曉天亮的時候發現了對方,然後就是一邊倒的屠殺。
有德軍士兵在日記中寫道:“過去我們聽到的關於哥薩克的一切傳説,都不能描述真正面對他們時的恐怖”。當然,根據戰場需要,哥薩克部隊在攻堅戰,防守戰當中也有不俗的戰績,久經訓練的戰馬在需要的時候會温順的伏在地上,快速形成一道步兵防線。有過多次騎兵和坦克對攻的戰例,當然這時主要的武器是騎兵手裏的燃燒瓶,斯大林格勒戰役期間哥薩克騎兵立下重大功勳,這也是騎兵正面對陣坦克的絕唱,事後因為嚴重的傷亡被蘇聯最高統帥部下令禁止這種騎兵的使用方式。
有些非哥薩克也被編入了哥薩克番號的部隊裏,不過這究竟是害怕哥薩克不可靠所以往裏面填沙子,還是要藉助哥薩克的武勇來帶動其他部隊的士氣,這就要見仁見智了。在第一白俄羅斯方面軍;第二白俄羅斯方面軍;第一烏克蘭方面軍;第二烏克蘭方面軍都有哥薩克部隊,反攻的時候更是一路打進了柏林。

哥薩克們至今會很自豪的稱:第一次衞國戰爭是我們第一個打進了巴黎,第二次衞國戰爭是我們第一個打進了柏林
在1945年6月蘇聯慶祝二戰勝利的紀念儀式上,有356(另外一個數據為305人)個受過四次以上戰功勳章的哥薩克組成了哥薩克方陣作為受閲部隊參加了這次閲兵,尤其是走在四大方面軍隊列的首排隊伍就是哥薩克受閲部隊,作為整個閲兵收尾部隊則是功勳卓越的近衞騎兵第七軍。還有向列寧墓以及列寧墓上方觀禮台方向丟下200餘面德軍軍旗的這個儀式,其實就是當年哥薩克軍隊在戰鬥勝利後把奪取的敵軍戰旗丟在沙皇的腳下以誇耀功勳的做法。
哥薩克們至今愛戴斯大林----照片來自1945年6月22日勝利慶典,黑紅色制服為庫班哥薩克傳統的軍裝,各地哥薩克的服裝各有特色。
二戰結束後到斯大林去世,是哥薩克和蘇聯政府的蜜月期,作為對其赫赫戰功的獎勵,斯大林全面兑現了戰前的許諾,恢復了哥薩克的村莊,同意裏面實行哥薩克法。不僅如此,蘇聯社會上還興起了一股美化乃至神聖化哥薩克的潮流,出了一首當時很著名的歌曲名叫《哥薩克馳騁在柏林》。
這一切都隨着1953年斯大林的去世戈然而止,新的蘇共領導人銷燬了哥薩克參戰的痕跡,解散了哥薩克部隊。當然沒有取消被斯大林恢復的哥薩克村莊,裏面還是實行哥薩克法律,但是這些地區都成了地圖上不存在的幽靈城,離開村莊的哥薩克們也被禁止談論相關的話題。儘管如此仍舊有很多哥薩克隱姓埋名的以個人身份在蘇聯軍隊裏服役,最高軍銜升任至中將。
歌曲《哥薩克馳騁在柏林》,內容是1945年蘇軍攻佔柏林後,一片狼藉的市區道路上,有一隊哥薩克騎兵在行進,這時看到路邊帶袖標手持小旗的蘇軍女戰士在維持交通。一方面女戰士為了紀律和秩序要冷麪斥責哥薩克們不要阻礙交通,但是看他們聽話的繼續前進後又壓抑不住心中的傾慕之意,默默的眉目傳情。這個歌曲格調歡快,把哥薩克傳統歌曲和蘇聯的現實相結合,因此非常受歡迎。
所以問到哥薩克們對蘇聯的態度,有一個很簡單明瞭的邏輯:“列寧是壞人,斯大林是恩人,而其他蘇共領導人是路人”。戈爾巴喬夫在回憶錄裏寫道,他年輕的時候被派往哥薩克村莊宣講赫魯曉夫反斯大林的秘密報告,雖然事先當地的黨支部書記就提醒他小心點,後來的結果他沒説,只是留下記錄是“非常不愉快的回憶”。
蘇聯末期和葉利欽時代的哥薩克
蘇聯末期,社會上各種思潮湧動,政府控制能力衰弱,部分城市哥薩克們也開始聞風而動,穿着傳統哥薩克的服裝,以“復原歷史”活動為名參加各種社會上的遊行慶典活動。與之同時出現的“新白俄運動”,在這種活動中經常共同出現,所以也經常被人將兩者搞混。雖然兩者有很多重疊的地方,但是並不完全相同。
1988年蘇共簽署文件,將哥薩克作為“被迫害的民族”恢復歷史地位,財產和榮譽,當然這些最後都沒有落實。
1992年時任俄羅斯聯邦總統的葉利欽簽署了大量相關法律,一直到1995年簽署《哥薩克服役法》,繼續以“優惠換兵役”的方式,確定俄羅斯聯邦與各個哥薩克組織和軍區的關係。一般的認為,在當時俄國混亂的局面下,葉利欽對哥薩克問題高度的關注,其實是害怕當時的俄共或是其他組織發動內亂叛亂,手裏缺乏武力的葉利欽寄希望於哥薩克們的支持。當然我們現在知道俄共領袖久加諾夫被稱為“對國家最大的貢獻就是在1996年沒有發動內戰”,所以這種應對措施沒有用得上。
整個九十年代俄羅斯恢復或是重建了二十餘個哥薩克軍區或是聯盟等組織,與哥薩克有關的人口超過700萬,極限動員的狀態下有90萬在冊哥薩克和60萬非在冊哥薩克可以作為軍隊出戰(包括各個年齡段的老人小孩和婦女),當然那之後俄羅斯一直沒有能力或是必要進行這種動員。
關於哥薩克們在俄羅斯社會當中的角色以及其內部狀況我們放在後面的章節來介紹,20世紀90年代哥薩克的主要作用在於俄國防軍基本處於崩潰的狀態下,代替了其相當部分的職能。
蘇聯末期以及解體後,其境內和周邊很多熱點地區都爆發了大小不同的戰爭,九十年代初摩爾多瓦地區的德左獨立運動,南斯拉夫內戰,阿塞拜疆和亞美尼亞的衝突。這些戰爭的背後,活躍着大量哥薩克出身的戰士與部隊,他們出於種種原因,或是為了金錢,或是為了利益(替國家打仗換土地),又或是為了興趣愛好(有很多志願兵是天生的不打仗不舒服斯基,聽到有地方開戰了就興沖沖的跑去參戰,最搞笑的是,有敵對陣營的戰士也是同樣原因參戰,一些老冤家對頭從蘇聯解體打到現在),還有是為了理念,如保護俄國人或是泛斯拉夫地區的民眾等等。

葉利欽在新切爾卡斯克會見哥薩克老兵
這些戰爭當然和二戰那種舉國之戰不同,沒有那麼大的規模,戰爭方式也完全不同。這裏要重新介紹一下哥薩克的社會組織構成,以及這種構成對這種小規模熱點戰爭的影響。
最流行的解釋當中,哥薩克一詞就是自由人的意思,所以對自由的熱愛也是無以倫比的,這可以從沙俄時代一直延續下來的哥薩克法案可以看出,其自治權是最為重要的環節,雖然彼得大帝取消了哥薩克首領選舉改為任命,但是也是隻能任命統御哥薩克軍團的司令以及高級將官,底層軍官仍舊是按照村莊和軍區選舉出來的領袖。
哥薩克內部則有選舉出來的首領(阿達曼)來指揮,這種選舉每五年一次,想當選都是要憑藉個人的能力,功勞和威望。這裏有一個很有意思的規矩,在新的阿達曼選舉出來以後,要被光上身狠狠的抽上三馬鞭,這是為了讓他不要忘記他的出身和不要企圖給自己謀利益。
所以哥薩克軍隊的戰鬥力在歷史上就一直起伏不定,很依賴於各級軍官(阿達曼)的個人能力與魅力,所以在出現優秀領袖的情況下會短時間內聚集起大量的軍隊,而轉眼之間就又消失了。
蘇俄內戰期間龐大的白軍哥薩克軍隊之所以消失,除了紅色哥薩克的奮戰以外,蘇聯解體後很多資料顯示,當時布黨國際縱隊當中的中國部隊也起到了極大的作用,因為紀律良好,中國部隊在戰局不利的時候不崩潰敗逃,讓白軍哥薩克很頭大,因為領導魅力有限所以隊伍不肯啃硬骨頭,導致錯失了很多戰機。而到了二戰期間拿馬刀和燃燒瓶就敢去和坦克對陣,所以領導魅力這一不可測量的係數導致了哥薩克部隊戰鬥力和那隻著名的貓一樣,起伏變化很大。
但是這種模式在二戰那種舉國之戰成為歷史之後,在冷戰後的“熱點戰爭”當中,卻出乎意料的適應。在多數熱點戰爭的多數時期,當地大部分人其實並沒有被動員起來加入戰爭,反倒是冷漠的看着一牆之隔的地方十幾個幾十個人的小規模隊伍互相冷槍冷炮,與獲得本地居民支持相比,大量的(對比本地士兵人數)外來戰士如何更好的組織起來,才是贏得戰爭的關鍵。因為長期的和平哪怕是熱點地區的人們也缺乏軍事訓練,而外來志願兵們要麼有更好軍事技能,要麼有更高的士氣或是作戰意願。
但是這種人員的往來造成了交戰雙方的部隊構成都很不穩定,外來者出於種種原因經常是短期性的,很多人圖熱鬧跑來打仗,結果一看戰場上根本不是想象的那樣又趕緊跑路了;又有是為了錢來打仗,打了幾個月賺夠了回家。
那麼哥薩克這種約定成熟的組織模式,恰好可以應對這種不斷變動的軍隊組織,大小作戰組織分分合合,一方面可以靈活應對各種形式(其實主要是各種內訌後大家分開各幹各的,又或者本地人和外來志願者之間的矛盾),另外一方面則根據戰場的具體需要,隨時組成更加龐大的作戰隊伍或者進行拆分來完成任務。
熱點戰爭有如下模式:缺乏本地人的支持(最少態度不明朗者佔多數),友軍之間經常內訌,部隊內部經常分裂,缺乏良好後勤支持,外部大環境經常變幻莫測,最主要的是隊友多數情況下都是豬。 這些特徵從冷戰結束一直持續到烏克蘭危機和敍利亞戰爭。
而以二戰模式來組建的各國正規軍很難適應這種環境,在2008年的俄羅斯與格魯吉亞的“奧運戰爭”過後,有中國的網友在網上非常誠懇的發帖問了一個問題:是不是軍裝和武器不統一對部隊戰鬥力有加成?理由就是俄軍凡是服裝整齊的部隊都戰鬥力可疑,凡是戰鬥力爆表的都是拿着形形色色的武器,身上衣服五花八門的那些部隊。
其實後者多數都是以友軍身份參戰的哥薩克部隊,又或者是在熱點戰爭中深受哥薩克部隊影響的軍事組織。如將來要介紹的依格里·斯特列科夫,在1992年德左戰爭和1993年的南斯拉夫內戰當中,前一次一直在《黑海哥薩克軍第二團》當中作戰,而後一場戰爭的前期也在哥薩克軍隊裏服役,後期才參與組建了以皇俄份子為核心的俄羅斯第二志願大隊,這隻部隊後來以《沙皇之狼》的外號而聞名,也是從那時起他和哥薩克們之間的關係就是剪不清扯還亂的一團亂麻。
除了孕育出適應熱點戰爭的軍事組織之外,哥薩克們在熱點地區的戰鬥為俄羅斯保住了最後的顏面,因為這種持續的內戰和親俄的軍事組織,俄羅斯有了在熱點地區插手的底牌和能力,在戰爭僵持的情況下派遣軍隊維和,以凍結衝突的模式維持自己的地緣政治地位。在摩爾多瓦的德左,中亞和外高加索地區得以維持軍事存在,當然俄國志願兵投入最多的南斯拉夫內戰,因為國力實在虛弱沒法估計到,但是至今塞爾維亞民間對俄國的友好氣氛,也都是感念這種斯拉夫兄弟民族之間的關係。

2012年5月,即將卸任卸任俄羅斯總統的梅德韋傑夫在克林姆林宮接見哥薩克的“阿達曼”們
1995年簽署了《哥薩克服役法》,1996年組建了1955年以後第一隻哥薩克正規軍部隊,這和俄羅斯當時嚴峻的國內形勢有關,簡單的説,俄國防軍在車臣戰場上一敗塗地已經面臨崩潰邊緣了。這種情況下只好組織哥薩克正規軍和民兵部隊,來填補俄軍退出車臣後的空白。從1996年年末俄軍敗退撤離車臣之後,以車臣為根據地的各種極端武裝組織不斷襲擊俄羅斯境內各個地區,面對這種局面莫斯科束手無策,只能依靠哥薩克軍區組織的民兵,還有達吉斯坦和印古什的穆斯林民兵組織勉強維持邊境,最少還能裝作邊界線具有防禦能力。
筆者是在1997年,第一次在電視新聞上看到了各大哥薩克軍區的阿達曼們開聯席會議,那之前也以為哥薩克早就消失了,當時真的是驚詫莫名。在會議當中哥薩克將領們表達了對莫斯科的強烈不滿,並稱南部邊境只能依靠哥薩克來組織防衞,而國家卻毫無作為,連應有的支持都不到位。所以説起來當年俄羅斯內戰的話哥薩克還真未必會保衞葉利欽,乘機砍了他倒也説不定。
1999年,年邁力竭的葉利欽留下了一句“我累了,我要離開了”,給俄羅斯拉開了普京時代的序幕,哥薩克們也迎來了斯大林之後的新一任僱主。
新的僱主
後來風光無限的普大帝,俄羅斯人民的沙皇小爸爸,也曾經有過悲慘的過去…..當然他的童年很幸福,壯年事業有成,最悲慘的時代就是剛剛接替葉利欽的那段時間,本身毫無名氣又承擔了葉利欽的負面政治遺產,所以從得到任命之後的七八個月裏,在民間的理解裏就是脱口秀節目又多了一個笑點。當時獨聯體很多搞笑節目只要提到他的名字底下觀眾就笑倒一片,和中國有些年火熱的X哥X爺有的一拼。
改變這一局勢的,正是第二次車臣戰爭,而負責把車臣叛軍抓到廁所裏面泡澡的,相當大程度上是哥薩克民兵。正是在哥薩克民兵,達吉斯坦和印古什穆斯林民兵的奮戰之下,過去如同死魚一樣的俄正規軍開始恢復士氣和戰鬥力,加上倒向莫斯科的車臣卡德勒夫家族,車臣戰爭順利進展把普京名正言順的抬上了總統寶座和聲望的巔峯。
國內一直有聲音認為第二次車臣戰爭也是戰敗,卡德勒夫其實是獨立的軍閥,早晚叛變云云,甚至有卡祿山之稱。其實這實在是個誤解,二次車臣戰爭確實是以一種不符合現代國家概念的模式結束的,但是如果把俄羅斯視為新沙俄,那麼整個政策和做法就很好理解了:“外藩效忠的是沙皇本人而不是國家”,但是如果認為車臣真的是尾大不掉就又錯了。

在東烏克蘭巡邏的哥薩克士兵。哥薩克軍隊深度介入到了目前的俄烏衝突
哥薩克部隊,達吉斯坦和印古什的民兵,還有卡德勒夫的部隊,很大程度上可以視為普京的私軍部隊,在普京政治地位還不穩固的年代,那是真的會“驚天一隻穿雲箭,千軍萬馬來相見”的。這就是普京敢面對國內寡頭和地方勢力刺頭們的底氣所在,也給其自由派的政治對手們出了一個極大的難題:無論是武力政變還是民主選舉,搞掉普京後怎麼面對他遠在南方邊境的私兵?如果要鎮壓平叛,軍事勝利又會製造新的獨裁者,那麼推翻普京的意義何在?如果不平叛難道留在莫斯科等着被吊路燈?最後有人出主意我們不要那地方了讓他們全部獨立出去,結果又因此主張被俄羅斯民眾視為叛徒國賊導致名聲敗壞,總之整個格局下普京肯定不是最難受的那個。
於此同時,普京把大量哥薩克村莊和部隊“轉封”到因為戰火而荒蕪的車臣北部地區,達吉斯坦民兵很多人進入安全局系統任職,印古什也因為種種歷史和現實的原因和卡德勒夫格格不入互相搞暗殺,所以這些人又在互相牽制當中而不是一家獨大。之所以車臣的卡祿山出名並不是他真的多麼危險,而是他背後有俄羅斯乃至全球首屈一指的傳媒操縱大師,作秀技能達到無上大宗師級別的高參給他開方子出主意---這人就是有克里姆林宮傀儡師外號的弗拉基斯拉夫·蘇爾科夫,也是後續會介紹的人物。

維克托·沃達拉茨基,是普京管理哥薩克的心腹重臣,現任頓河哥薩克軍阿達曼,俄羅斯下議院下設的獨聯體委員會副主席
很多時候關於卡祿山的各種新聞都是他精心作秀的一部分,日常他和印古什以及達吉斯坦兩股勢力鬧的不可開交,但是和哥薩克們倒是一個陣線,對定居在車臣北部的哥薩克極為照顧,從中央A來的財政補貼很大程度上都用在他們身上,可見他不但不跋扈,而且腦子清醒的很。
另外這些私兵經常又出兵為普京做私活,是俄羅斯正規軍的極大補充,奧運戰爭,烏克蘭危機和敍利亞戰爭當中,都有他們的身影活躍其中,發揮的作用遠遠超過外界之前的想象。另外哥薩克大首領之一對卡祿山的作秀技能非常羨慕,後者靠這個撈了不少好處,讓他十分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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