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悦：金正男案終結馬來和朝鮮蜜月關係？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王悦】

近日，金正男遇刺一案使朝鮮再次成為全球關注的焦點。進入舞台中心的除了這個讓人產生迷思的國家之外，還有另一個國家——馬來西亞（雖然是被動進入舞台的）。但讓人有些意外的是，自金正男在吉隆坡國際機場（KLIA2）遇害身亡之後，從最初馬方進行屍檢引起朝方強烈不滿，朝方要求歸還屍體並遭拒，到後來馬來西亞外交部召回駐朝大使，警方擬對朝使館人員發逮捕令……金正男案查的還沒什麼眉目，兩國之間的外交關係卻在持續惡化。建交44年來，因為這種偶發性事件導致兩國反目，大概是誰也沒有想到的結局。

朝馬關係的建立與發展

1973年6月30日，朝鮮和馬來西亞正式建立外交關係，在持續冷戰和不結盟運動的國際環境下，朝馬兩國都將自己定位為兩極世界中較為獨立的行為體，而這種國家定位的相似性很可能是促成朝馬兩國建交的重要因素之一。建交以來，吉隆坡也自認為是朝鮮與世界其他地區建立聯繫的積極參與者，不僅邀請朝鮮政府官員參加巫統黨代會，還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就舉辦了多次美朝會談。2000年，朝鮮與美國關於朝鮮導彈計劃問題的兩次會談便在吉隆坡舉行。2002年10月，朝鮮與日本邦交正常化的談判也在吉隆坡舉行。可見，與日本和美國等國家相比，朝鮮與馬來西亞之間的關係似乎更為親密。

馬來西亞駐朝鮮大使館

2003年，馬來西亞在平壤設立駐朝大使館，同年朝鮮在吉隆坡設立駐馬來西亞大使館。與此同時，兩國在人文交流方面的來往日益頻繁。2000年4月20日，朝馬雙方簽署協議，商定就一個月一次的短期訪問實施部分免簽證制度。僅2001年一年，便有1000多名馬來西亞人進入朝鮮。2008年4月，朝鮮在吉隆坡投資開辦首家餐廳，名為“朝鮮平壤館”，這家朝鮮餐廳的出現也使得馬來西亞人對朝鮮更加了解，並且促進了朝鮮旅遊業的發展。隨後在2009年，馬來西亞成為第一個同時也是唯一一個無需申請簽證即可入境朝鮮30天的國家，同作為東南亞國家的新加坡則需要簽證才能進入朝鮮。

此後，朝馬兩國之間的經貿往來和政治互動更加深入。2010年3月4日，彭亨州的農民開始採用朝鮮的農業技術種植水稻，與此同時，朝鮮派出五名專家以確保這些農民能夠更好地運用這項技術並進一步提升水稻種植的產量。據悉，這項從朝鮮引進的農業技術曾在菲律賓、烏干達和安哥拉等國家成熟應用，並提升了這些國家的糧食種植產量。為進一步促進朝鮮旅遊業的發展，高麗航空於2011年4月20日開通從平壤直飛吉隆坡的航線，並提供每週一班的定期航班服務。但受聯合國安理會制裁影響，四年之後馬來西亞表示，禁止朝鮮的任何飛機在馬來西亞起降或是飛越馬來西亞領空，而高麗航空於2014年6月8日執行了最後一趟飛往吉隆坡的航班。

金正男案後，馬來西亞朝鮮餐館已經關閉

但這一事件對於朝馬兩國在其它領域的交流合作並未造成嚴重影響。2013年10月9日，馬來西亞精英大學授予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恩經濟學榮譽博士學位，以期促進兩國在教育領域的進一步合作。而金正恩也是獲得馬來西亞精英大學榮譽學位的首位外國領導人。另外，朝馬兩國之間的經貿往來如火如荼地得以開展。朝鮮從馬來西亞進口成品油、天然橡膠和棕櫚油，馬來西亞則從朝鮮進口電氣、鋼和鐵以及化學產品。2015年，兩國之間的總貿易額達到2270萬林吉特（約合人民幣3507萬）。2016年12月8日至11日，第十三屆馬來西亞國際展覽會在吉隆坡舉行，參加展覽會的朝鮮公司從2015年的僅僅4家上升到2016年的18家。馬來西亞對外貿易發展公司首席執行官曾表示，希望通過第十三屆馬來西亞國際展覽會加強與朝鮮之間的貿易往來。

此外，在去年7月，朝鮮衞生部曾派代表團到訪吉隆坡，就公共衞生管理問題與馬來西亞相關部門進行交流。而直到今年，朝馬兩國之間的交流合作仍在不斷向前推進。2017年2月9日，朝馬雙方簽署了一份關於“文化、藝術與遺產”的諒解備忘錄（MOU），就人文藝術方面，尤其是關於博物館、檔案館、圖書館、藝術和文化機構的建設和管理等方面加強合作，而早在2002年雙方已經在這一問題上達成了初步的協議。

不難看出，在金正男遇刺案發生之前，朝馬兩國之間基本保持着較為親密和頻繁的往來。四十多年以來兩國的政治關係基本穩定，兩國的經貿往來和人文交流則以一種持續強勁的態勢向前發展，馬來西亞更是享有免簽證入境朝鮮的“特權”，雙邊關係稱得上是特殊而親密。

金正男遇刺案發生之後，朝馬關係似乎受到很大沖擊，朝方不滿馬方的屍檢行為、馬方召回駐朝大使甚至計劃重新評估對朝關係等現象都讓外界不禁思考：金正男遇刺案是否會給雙邊關係帶來巨大創傷，兩國之間親密而特殊的雙邊關係將會止步於此嗎？必須承認，馬來西亞與朝鮮有着深厚而廣泛的關係，但並非人們所想的那樣特殊，我們需要撥開兩國關係神話的迷霧，對其有理性的認識。

撥開朝馬關係神話的迷霧

人們之所以認為朝馬關係親密而特殊，大致是因為朝馬兩國在對方都設有大使館、馬來西亞精英大學曾授予金正恩榮譽博士學位、美朝之間多次會談曾在吉隆坡舉行，以及最重要的是，馬來西亞享有免簽證入境朝鮮的特殊待遇。但實質上，這些事實在很大程度上使人們產生錯覺。

從雙方各自的外交政策部署和考慮來看，朝馬雙邊關係並非獨一無二。對於朝鮮來説，20世紀70年代與馬來西亞建交源於這樣的考慮：與社會主義陣營之外的發展中國家建立外交關係將有利於提高自身的國際地位，並在一定程度上推動經濟發展。另外，由於外界對朝鮮仍存在不少刻板印象，認為平壤完全與世隔絕，但實際不然。當今仍有幾十個國家與朝鮮具有外交關係，馬來西亞駐朝大使館也只是平壤大約20個外國大使館之一。

而對於馬來西亞而言，在1963年馬來西亞聯邦成立之後，面對西方國家對社會主義陣營的長期排斥，馬來西亞一定程度上轉變了其對外政策。在持續冷戰的國際背景下，馬來西亞在處理與其他國家的關係時變得更加獨立並體現不結盟精神，而這也恰好解釋了為什麼馬來西亞能夠在過去幾年中與美國維持良好的關係，儘管吉隆坡在諸如以色列問題和所謂流氓國家等許多問題上都與華盛頓持有不同的觀點。而這種處理方式表面上看起來矛盾，但它的確為馬來西亞實現其利益提供了必要的可發揮空間。

另外，從冷戰後中美在亞太地區的博弈來看，人們容易忽視的一點是：東南亞最具影響力的一些國家，在冷戰時期要麼是社會主義國家要麼是不結盟國家，還有一些國家保持着更加中立的角色。這則從側面解釋了為什麼馬來西亞以外的其他東盟國家，諸如越南、柬埔寨、印度尼西亞、菲律賓和新加坡等目前仍和朝鮮保持着外交關係，而人們今天也依然能夠在東南亞看到各種各樣的朝鮮跡象，諸如在上文所出現的吉隆坡“朝鮮平壤館”，以及在吳哥窟寺廟所建的“朝鮮博物館”。因為實際上，與外交關係相比，經濟關係或者人與人之間的互動則顯得更為重要，但這些關係卻並不時常被人們所熟知。

2月23日，馬執政黨人士手舉“尊重馬來西亞”標語在吉隆坡朝鮮大使館前舉行抗議

所以，朝馬關係並不像人們所想象的那樣親密。事實上，擺在馬來西亞面前一個關鍵的挑戰是要儘量在與平壤保持良好關係和履行其他雙邊、區域甚至國際性承諾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這其中便包括與東南亞其他國家保持良好關係，以及和部分西方國家保持良好關係，例如與韓國、日本和美國保持良好的關係；堅持對東盟和聯合國等區域和國際性國際組織和機構的承諾等問題。

而從近些年的發展結果來看，馬來西亞在尋找這一平衡點的過程中似乎也越來越得心應手，但問題卻也變得越來越複雜。一方面，馬來西亞不僅與平壤保持着較為良好的關係，並且不斷努力擴大其在經貿、文化和教育領域與朝鮮的交往聯繫，還一直鼓勵更多的朝鮮公司參與朝馬雙邊關係的建設與發展。但另一方面，馬來西亞始終譴責朝鮮進行核試驗，並且支持聯合國關於制裁朝鮮的決議，以及支持美國布什政府主導的防擴散安全倡議，以避免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給平民帶來毀滅性的傷害，而這其中就包括朝鮮。就像此次金正男遇刺案當中所出現的VX毒氣，或許這將重新引起馬來西亞在這一問題上的高度警惕。實際上，馬來西亞政府近些年來始終關注着國內的防擴散問題，其在2010年通過的《戰略貿易法案》則旨在阻止燃料、武器等物資通過水路等方式運輸以達到防擴散的目的。另外，馬來西亞近幾年來在國際社會上試圖呈現出良好的國家形象以吸引外資的投入，同時其最近兩年作為聯合國安理會非常任理事國，也充分表現出它對防擴散等高政治問題的堅定立場和偏向。

即使在金正男遇刺案尚未發生以前，由於朝鮮本身的國家行為和相關的國際制裁所致，朝馬雙邊關係都未能取得長足的發展和提升。表面上看，朝馬雙方在經貿往來和人文交流等領域的合作取得了長足發展。但對於馬來西亞來説，平壤所開展的一系列核試驗以及由此產生的國際制裁行動，使得包括馬來西亞在內的其他東南亞國家越來越難以找到平衡點，甚至開始重新評估與朝鮮所建立的種種聯繫。

2016年3月，聯合國安理會一致通過第2270號決議，開始對朝鮮實施新一輪制裁。馬來西亞作為當時安理會的非常任理事國同樣支持這項決議。這無疑加深了馬來西亞希望保持與朝鮮的良好關係以及承諾履行其國際義務之間的緊張關係，並使得東南亞國家在這一背景下重新審視其與朝鮮的關係。因此，在提及與朝鮮的雙邊關係時，馬來西亞並不孤獨，其他東南亞國家同樣面臨這樣的問題。例如，新加坡曾為朝鮮提供免簽證制度，然而在新一輪國際制裁開始之後，新加坡開始實施簽證要求，東盟作為一個地區性國際組織也持續關注着朝鮮的一系列新動向，以表明其在面對與朝鮮保持良好關係和履行國際義務這兩條路時所採取的明顯偏向。

分析至此不難看出，朝馬雙邊關係並非人們想象的那樣特殊，也從未像它最初出現時的那樣親密。雙方只是在時代變遷中不斷選擇和糾結，無所謂親密，也並非要斷交，只是造就最符合當下情勢的雙邊關係而已。目前朝鮮政府已派代表團抵達吉隆坡，關於朝馬關係的進一步發展，我們還是要拭目以待，理性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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