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水鸌：中國海軍下餃子≠窮兵黷武

【中國海軍下餃子，該下多少餃子，該以什麼樣的速度下餃子，這在最近成了觀察者網軍事評論欄目的一個熱門話題，本文作者剪水鸌針對這個問題，再一次提出了自己的一些見解和看法，以饗讀者。】

【文/ 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剪水鸌】

一、強軍備戰不等於窮兵黷武

與英國之間的造艦競賽往往被看作德意志帝國窮兵黷武的鐵證。然而德國在歐洲大陸面臨來自沙俄與法國的強大壓力，1912年便投子認輸，承認在造艦競賽中敗給了英國。1906-1912年英國建造無畏艦19艘，戰列巡洋艦8艘，德國建造無畏艦13艘，戰列巡洋艦5艘，雙方主力戰艦建造數量之比為1.5:1。1913與1914年英國建造無畏艦10艘，戰列巡洋艦1艘，德國建造無畏艦4艘，戰列巡洋艦2艘，雙方主力戰艦建造數量之比上升到1.8:1。如果擴充軍備就意味着窮兵黷武，那麼英德兩國中海軍力量更為強大，並將造艦競賽的節奏維持到一戰爆發的英國才是貨真價實的軍國主義者。

世界上第一艘無畏艦，英國皇家海軍無畏號

戰爭爆發後英國立刻出動海軍切斷了德國的跨大西洋通訊電纜，自此美國人所能接觸的戰爭報道完全來自協約國集團，德國在宣傳戰領域從一開始就徹底陷入被動。為了迫使德國屈服，英國依託其制海權對德國展開了極端反人類的海上封鎖，禁運物資涉及範圍之廣史無前例。到1917年，德國的穀物與豆類蔬菜進口已分別下降至1912-1913年的0.3%與0.5%，大家畜飼料進口鋭減約99%，動物脂肪進口比1912-1913年下降了96.7%，水果與禽蛋的進口也萎縮到戰前的1/4。

德國既無法通過外交手段終止英國的罪惡行徑，又不敢以劣勢兵力挑戰英國的海上霸權，萬般無奈之下終於發動了以封鎖對封鎖的無限制潛艇戰。而這又被協議國宣傳機器加以利用，成為德意志軍國主義萬惡不赦本性的重要罪證。

美國海軍BB-35德克薩斯號，屬於超無畏艦，目前停泊於聖哈辛托國家公園

一戰中歐美之間的海上通道完全被英國皇家海軍控制，協約國集團成為美國在歐洲事實上唯一的貿易伙伴與放貸對象。這就使得美國從戰爭伊始就被拉上了協約國這條賊船，如果協約國陣營出現危機必然出手干預以維護自身的經濟利益。通過控制海上貿易通道與信息傳播渠道，英國成功地從利益與輿論兩個維度上鎖定了美國這個超重量級外援，不論歐洲大陸戰局如何反覆都已立於不敗之地。

與英國展開造艦競賽的並不只德國一家。美國遠離歐洲大陸，坐擁兩洋之險，自1812年戰爭後從未遭到域外強國入侵，海外殖民地規模與歐洲傳統列強相比也不值一哂，按理説完全沒有必要發展超出維護國家安全需要的強大海軍。然而一戰結束時，直到最後階段才下山摘桃子的美國，卻已構建起幾乎與德國公海艦隊同樣龐大的海上力量。

不久之後，美國便憑藉雄厚的工業實力後盾，以再度發起更高水平上的造艦競賽為威脅，迫使英國在華盛頓海軍條約中接受了二帝並立的事實。皇家海軍歷經數百年腥風血雨奮力守護的霸主地位自此開始旁落。

日本帝國海軍富士號戰列艦，當時的日本可以説是舉國揹債使勁造戰艦，真正的窮兵黷武

歷史由勝利者書寫。盎格魯薩克森集團先後在兩次大戰中擊敗德國，在冷戰中熬垮蘇聯，代表其立場的歷史觀也就在世界範圍內成為政治正確的主流。膽敢挑戰盎格魯薩克森海洋霸權的國家因此必然是不自由，不民主，專制獨裁，甚至反人類的邪惡化身。

事實則是，一戰爆發前，歐洲列強普遍採用君主立憲制政體，即使與不包括殖民地人口在內的英國本土相比，德國與奧匈帝國擁有選舉權的男性公民比例也只高不低。假如德國贏得造艦競賽並進而部分統一歐洲，建立起與美俄/蘇兩國鼎足而立的歐洲合眾國，史學敍事的主流多半會將上世紀初的大英帝國描述為垂死掙扎，逆歷史潮流而動的反動典型，並將戰爭策源地的大帽子毫不猶豫地扣在英國頭上。

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前，海軍力量最強的是英美兩國，日本以較大差距位列第三。按照海軍力量強盛等於窮兵黷武，必然遭到海洋霸主領導下的文明世界羣起圍攻的邏輯，第二次世界大戰應當是英國率領文明悠久的歐洲和日本，替天行道，與粗魯野蠻，目無尊長的美國展開殊死搏殺。歷史事實顯然並非如此。1937年美國的防務支出只佔國民收入的1.5%，英國與日本的對應數字則分別是5.7%和28.2%。儘管美國的海軍實力比日本更強，但很明顯日本才是主要海軍國家中最為窮兵黷武的那個。孤立主義瀰漫，宅在西半球自娛自樂的美國按照當時的標準則堪稱愛好和平的典範。

二、中國的國防投入合理適度

中國的國防開支長期保持在當年GDP總量的1.3%附近。美國目前的基礎國防開支名義上只佔GDP的3%多一點。但算上海外用兵經費，國務院，退役老兵事務，國土安全部，能源部，航空航天局，聯邦執法部門等與國防相關的花銷，以及防務投入導致的債務利息之後，美國當前的實際軍費已突破1.2萬億美元，是越南戰爭時期的2倍，佔GDP的比重約為7%。

當然，美國GDP總量在較長時期內持續增長，基礎防務開支佔GDP的比重整體而言呈現下行趨勢。即使考慮到退役軍人事務花銷與債務利息不斷走高的因素，近年來美國的軍費投入與GDP總量之比仍低於朝鮮戰爭和越南戰爭時期。上述事實是美國右派堅守防務開支可持續論的重要依據。

然而以GDP作為衡量基準極具欺騙性。停滯於農業社會的大清朝GDP雖高，面對外敵入侵時卻節節敗退不堪一擊。過去數十年間美國GDP構成日益虛擬化，GDP數值中充滿了五光十色的泡沫，早已無法作為評判經濟實力的可靠依據。在需要砸下真金白銀的戰場上，訟棍們的如簧之舌與數學天才們的金融創新都現出了皇帝新衣的原形。

美國次世代航母首艦：福特號，號稱今年能夠服役

1962年美國名義GDP為5857億美元，充滿科幻氣息的CVN-65企業號建造成本4.5億美元，是GDP總量的萬分之7.7。半個世紀之後，CVN-78福特號的造價大約是其建造週期內美國年均GDP的萬分之8，以GDP為衡量基準的相對成本與企業相比似乎並未明顯上升。但半個世紀中，製造業在美國經濟中的權重已從近1/4下降至不到1/8。以製造業增加值為測算基準時，福特號的建造成本已達企業號的2倍以上。

類似地，1962年服役的CG-16萊希級導彈巡洋艦的單價略低於當時美國年度GDP的萬分之1，目前仍在繼續建造的DDG-51伯克級導彈驅逐艦的單價則略高於美國年度GDP的萬分之1。二者的相對成本似乎大同小異，然而以製造業增加值為分母進行計算時，伯克級的相對成本即飆升至萊希級的2倍以上。

美國能源消費的走勢明確無誤地揭示了其國民經濟相對去工業化的冷酷現實。19世紀末美國強勢崛起，煤炭與石油消費先後出現爆發性增長。上世紀70年代以來雖然原子能異軍突起，煤炭觸底反彈，但佔據美國能源消費構成中最大權重的石油與天然氣使用量長期停滯不前，能源消耗總量基本不再增長，人均能源消費與上世紀70年代的峯值相比還略有下降。此間商業、住宅、交通三大領域的絕對能源消耗盡管在石油危機後增勢趨緩，卻仍在持續攀升，只有工業絕對能耗在過去40餘年間原地踏步。美國人均能源消費穩中有降的事實顯然無法從節能增效中找到令人滿意的解釋。

中國的國防開支是伴隨着GDP逐步增長的，雖然總量已經突破一萬億人民幣，但是在GDP和工業產值中佔據的比重並不高

這就導致儘管美國防務開支佔GDP總量的比例長期而言持續下行，但人均防務花銷與人均能源消費的比值卻在向更高海拔攀登。所謂的全球反恐戰爭達到頂峯時，美國人均防務開支/能源消費之比已突破12美元/百萬英熱單位，里根政府大肆擴充軍備時期的對應數值約為11美元/百萬英熱單位，越南戰爭最為激烈階段的數值則不到10美元/百萬英熱單位。難怪美國感到越來越難以負擔遍及全球的所謂防務責任。

美國自冷戰結束後便持續在海外用兵。在小布什與奧巴馬任期內，美國軍費開支與國內工業生產能力的比值達到了朝鮮戰爭後的歷史高點。目前製造業只佔美國GDP總量的12%。假設美國將基礎國防開支維持在GDP總量3.2%的較低水平上，並以其中的1/4作為裝備更新費用，則國防現代化將吞下美國製造業增加值的1/15。製造業在中國經濟中的權重達到27%。如果中國將國防開支佔GDP的比例微幅上調至新千年以來的平均值1.35%，以其中的1/3用於更新裝備，那麼中國軍隊裝備現代化的投入將是中國製造業增加值的1/60。中美兩國誰更配得起窮兵黷武的評價，應該是不言自明的。

三、中國不必增加國防投入強度即可支持海軍的快速擴張

052D型導彈驅逐艦的單價不到中國年度製造業增加值的1/5000，正在建造的首批新世代大型導彈驅逐艦的單價也不到中國年度製造業增加值的1/3000。新常態下中國製造業仍保持着較為健康的增長速度，而特定型號武器平台的單價則隨着生產線的成熟而逐步下降。即便將性能升級等導致成本上漲的因素考慮在內，正常情況下同型艦的實際建造費用仍可保持基本穩定。按照近幾年中國的製造業成長速率計算，待新世代大型導彈驅逐艦批量加入海軍戰鬥序列時，其單價可相對下降至中國年度製造業增加值的1/4000以內。

按照本文作者的意思，只要還有後續訂單，船廠中052D這樣排隊舾裝/海試的場景還將繼續持續下去

反觀美國，DDG-51伯克級的單價約為美國當前年度製造業增加值的1/1000。過去半個世紀內，美國的製造業增長率持之以恆地輸給了武器裝備成本膨脹的速度。美軍戰艦的經濟可承受性隨着時間推移只會越來越差。每艘伯克III型對美國工業體系造成的相對壓力，將至少達到中國新世代大型導彈驅逐艦的4倍。美軍裝備採購費用佔國家製造業增加值的比例則不可能超過中國目前對應數值的4倍，否則必將成為聯邦財政不可承受之重。要維持與1986-2015年美國海軍類似的艦隊更新速度，中國只須將國防預算適當向海軍傾斜，並沒有調高軍費佔GDP比例的必要。中國海軍造艦速度過快不可持續，造艦強度過高擠佔民生投入之類的論斷缺乏數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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