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朝翰：中國主導的全球秩序尚需時日

【翻譯/觀察者網馬力】剛剛參選總統的時候，特朗普就到處推銷他的反全球化思想，從“美國優先”到"在美墨邊境建設隔離牆"等等不一而足。

就在入主白宮後不久，特朗普兑現了自己的競選承諾，不但收緊了移民政策，還從TPP（Trans-Pacific Partnership Agreement，即“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觀察者網注）中撤出。最近，特朗普還表示，他並非世界總統，自己只是美國總統。所有這一切都在揭示一個事實：他正帶領美國脱離全球化進程。

僅靠高調出台幾項反全球化措施也許不會很快對全球化造成打擊，畢竟全球化是自“二戰”結束以來一直穩步發展的一個世界性現象，其勢能強大，不可能輕易因幾項政策就停滯不前。但令人憂慮的是美國政策的長期趨勢。特朗普是否可能採取系統性措施讓美國變得更加內向，並在政治和經濟兩方面扭轉美國這艘大船的航向呢？這才是真正可能讓全球化傷筋動骨的關鍵所在。

當全球第一大經濟體、唯一的超級大國美國跌跌撞撞前行之時，人們開始對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中國充滿了期待，甚至已經有人希望中國能填補美國留下的權力真空。中國是全球第二大經濟體，而且是最大的貨物貿易國，很多人開始希望中國能代替美國舉起全球化的大旗，領導世界繼續前進。

中國龍的體內有一隻銜着橄欖枝的和平鴿（圖片來源：新加坡《海峽時報》）

世界主導權的轉移是歷史的鐵律

今年1月17日，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瑞士達沃斯舉辦的世界經濟論壇2017年年會上做了主旨發言，他堅定地維護了自由貿易和現行全球經濟秩序。習近平特別指出：“現在世界面臨的很多問題並非由經濟全球化導致”。他進一步發出警告：“施行保護主義就像把自己鎖在一個黑屋子裏。暴風驟雨的確被擋在了外面，可陽光和新鮮的空氣也同樣被擋在了外面”。他承諾，中國將致力於創造一個“開放的、利於共同發展的外部環境”。

然而頗具諷刺意味的是，幾天後特朗普在就職演説中繼續發表強硬的反全球化和保護主義言論，據稱其目的在於實現他的“讓美國重新偉大”的目標。據他講，全球化並未帶來互利互惠的結果，全球化只會讓其他國家更加富裕，而“美國卻日益失去財富、國力和對自己的信心”。他承諾將奪回那些失去的工作機會，並從國外引進投資。在他看來，“保護主義將為美國帶來力量和繁榮”。

習近平和特朗普，這兩位世界大國領導人近期的言論真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美國經濟一直以來之所以充滿活力，是因為其經濟受到市場驅動。而現在特朗普總統卻在干擾美國經濟的正常運行，導致經濟政策不可避免地被染上政治色彩，這將嚴重削弱美國資本主義經濟的活力。而且美國經濟增長的長期趨勢也將受到不利影響。在特朗普的總統任期內，美國經濟衰退的拐點是可以預期的。

美國曾經在二戰之後創建的開放的、以市場為導向的國際政治經濟秩序中起到主導作用，世界銀行、關税及貿易總協定組織（GATT）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的建立以及馬歇爾計劃的實施都是在美國主導下進行的。美國不但通過馬歇爾計劃成功幫助歐洲從二戰的廢墟中站起來，而且還在自己主導的國際政治經濟秩序中幫助日本成長為世界經濟大國並助推了亞洲四小龍韓國、台灣、香港和新加坡成功崛起。

美國向歐洲、日本以及亞洲四小龍開放巨大的國內市場，同時創造條件使美國的資金和技術自由流向上述以出口為導向的經濟體，他們從美國獲得了巨大的好處。在某種程度上，中國經濟也從美國相對開放的市場獲益頗多。當然，與前面提到的盟友相比，中國得到的好處是相對有限的。

很多第三世界國家都對“美國治下的和平秩序”（Pax Americana）有很強的疑慮，尤其在政治和意識形態方面。他們認為美國的制度偏見、政治價值觀甚至社會價值觀都通過這一秩序獲得了廣泛的影響力，在冷戰時期尤甚。然而“美國治下的和平秩序”在經濟方面其實基本上都是關乎經濟增長和提高效率的。一個成功融入該秩序的新興經濟體可以從中獲得很大好處，實現快速的經濟發展。

特朗普總統目前的經濟政策其實是政治掛帥，這顯示出美國領導下的全球經濟秩序正逐漸走向解體，而且美國經濟本身也在長期的衰落當中。很多美國學者一直以來在抨擊這種“美國衰落論”。他們指出，無論在經濟、軍事還是科技方面，美國仍然是全世界最強大的國家，何況美國的軟實力在全世界也具有壓倒性優勢。事實上，美國的實力仍然要比其全球霸主地位的競爭者高出好幾個級別。2016年，美國的國內生產總值（GDP）高達18.6萬億美元，是排名第二到第四位的中國、日本和德國三個國家之和。

在漫長的人類歷史上，帝國的起起落落已經發生過多次。從人類歷史演進的角度看，從雅典到羅馬、從英國到美國，權力的轉移堪稱是歷史的鐵律。當然，與經濟停滯的西歐和日本相比，美國還算不上衰落。但與處於快速上升勢頭的全球第二大經濟體中國相比，美國的確看起來處於衰落的邊緣。

準備接班的中國

目前，中國的經濟規模已經達到了美國的60%左右。由於美國勞動生產率停滯不前，勞動者素質一般（美國勞動者的勞動技能評分在經合組織國家中敬陪末座），美國經濟的長期增長預期僅為2%左右。另外，美國國內日益加劇的政治和社會分裂將使經濟衰落的趨勢更加明顯。

中國經濟在2020年前（也就是中國的“十三五”時期）將一直保持6.5%左右的增長，此後5年裏其增長率至少也將保持在5%到6%之間。按照這樣的趨勢，中國的GDP在2030年超過美國將是非常可能的。中國超過美國成為世界第一大經濟體幾乎將難以避免。

中國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國家，經濟規模世界第一其實再正常不過。據經濟史學者安格斯·麥迪森（Angus Maddison）介紹，按照購買力平價計算，中國和印度在歷史上曾長期佔據全球第一和第二大經濟體的地位。尤其是中國，直到19世紀早期，中國曾長期是全球最大的經濟體。

**當2030年中國的GDP總量超越美國時，中國將邁過發達國家的門檻，但在發達國家裏面，中國仍將是一個相對低收入的發達國家。**根據世界銀行的數據，2030年時中國的人均GDP將達到1.7萬美元，而新加坡和日本分別在1993年和1970年就已經達到了這個的水平。中國屆時在名義上將是一個發達國家，但距離真正富裕社會的標準仍十分遙遠，因為人均GDP是衡量一個社會發展水平的可靠指標。

2017年2月24日，習近平同志在北京新機場主航站樓2層工地平台向正在施工作業的同志們招手致意（圖片來源：新華社）

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是一個非常冷靜、有耐心的人。目前他正集中精力，致力於在2020年前在全中國實現小康社會的目標。

為了實現“中國夢”，習近平已經制訂了更高的遠期目標，他希望在20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100週年）將中國建設成為高度發達的國家。有分析人士認為，這個時間點很可能就是“中國治下的世界和平秩序”（Pax Sinica Global Order）露出雛形的時候，當年英美權力交接所用時間與此幾乎相同。

中國：一個頗為不同的全球玩家

雖然美國正日益變得內向，但説起“中國將填補美國的權力真空”，還是覺得有些令人難以置信。中國距離完全擁抱全球化仍有距離，中國曾對開放的全球秩序充滿疑慮和矛盾的心態。在毛澤東時代，自力更生某種程度上造成了中國的自我孤立；在鄧小平時代，中國改變政策，打開國門，實現了長達30年的兩位數經濟增長。其實，中國經濟是全球化最大的受益者。

中國領導人一直以來都很警惕全球化的負面效應。鄧小平曾指出：“當你打開窗户的時候，蒼蠅也會飛進來”。因此毫不奇怪，中國一直對外國媒體生產的內容進行嚴格審查，而且對網絡空間進行嚴格管理。在我看來，中國尚未準備好完全打開國門，將中國社會的所有領域完全毫無防護地袒露在世界面前。有人説，這是因為中國是由共產黨領導的國家。可我認為，要想探究中國領導人想法的來龍去脈，深入考察中國的歷史文化是一條頗為可行的途徑。

著名中國問題研究專家馬丁·雅克（Martin Jacques）曾在他的專著《當中國統治世界》（When China Rules The World）中指出：長期以來，中國作為“中央王國”一直是個文明型國家（civilisation state），這與西方的民族國家（nation state）的概念非常不同。中國一直將自己視為世界秩序的中心，而且在深受儒家思想影響形成的“中國式世界秩序”中與周邊各國保持交往數千年之久。當中國超過美國成為世界的主導者之後，中國會如何塑造新的世界秩序呢？目前尚難以確定。但可以肯定的是，中國將非常不同——與此前英國、美國等世界主導國家完全不同。

在美中權力過渡階段的幾十年裏，美國主導的世界秩序將表現出更明顯的多極化色彩。中國將在新興市場國家持續發揮政治和經濟影響力，在非洲和拉美國家尤其如此，因為中國已經通過貿易、投資和經濟援助在這些國家發揮了巨大的影響力，而且中國的“一帶一路”戰略將助推中國影響力進一步提升。中國主導的經濟秩序將在發展中國家首先得到確立。

（觀察者網馬力譯自3月7日新加坡《海峽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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