廈門網貸自殺女生最後一週:瘋狂逼債下,她不止一次想過輕生
據澎湃新聞4月16日報道,沒有人知道在福建泉州城東某高校旁一個逼仄的小賓館裏,自殺前的雪琪(化名)經歷了什麼樣的心理鬥爭。大約4月11日凌晨,她選擇了自己結束生命。
但早在一個月前,她的朋友圈和微博裏就已經陸續流露出了悲觀、無助念頭,最後一週的經歷,更是給了她沉重的一擊,一步步由希望漸變絕望,最終滑向了深淵。

雪琪(化名)生前為網貸平台拍下的借條照片。

雪琪的朋友圈。 本文圖均為 受訪者提供 圖
網貸曝光後,“57萬欠款”、“裸貸女生”等字眼深深的烙印在這個不滿20歲的女生身上。還有網友主觀揣測,認為她借貸是因為“虛榮”、“敗家”、“享受”……
4月14日,澎湃新聞聯繫上了借貸女生雪琪(化名)的兩位生前密友,她們向記者講述了從4月5日至11日,雪琪在自殺前最後一週裏所遭受的種種經歷:來自網貸方的瘋狂催債,還款難以籌集,還有與父母的溝通不暢,一向好強的她最終選擇了離開人世。
在她們眼中的雪琪,遠不是網絡上“虛榮”、“敗家”的形象,“她人真的很好很好,對朋友照顧、疼愛弟弟,從來不去旅遊,更沒有買過很貴的衣服,做微商也只是希望能自己承擔生活費,減輕家庭負擔。”
澎湃新聞**從她閨蜜敍述及微博、朋友圈信息中發現,在最後7天裏,雪琪已經被網貸平台的無底線催款壓迫得喘不過氣來,至少六次透露了絕望、想要輕生的念頭。**鮮花一樣年紀的同伴飄然消逝,有朋友遺憾地表示:“沒有在你需要的時候出現,沒有在你要走的時候再抱你一次。”
找好了一份工作,想一力承擔還款責任
**4月5日,雪琪母親的手機上突然收到了女兒上半身的裸照,對方只發了一張照片,什麼都沒説。據海峽都市報報道,**這一次,雪琪的父親又幫女兒還了14000元。此前的2個月裏,他已經兩次幫女兒還款,但仍不斷收到今借到、閃銀、現金貸等至少5個借貸平台的催款電話。
這一天,一直持續的催債開始進入了更為瘋狂階段,但女兒仍然不肯告訴父母,自己究竟欠了多少錢。
晚上8點47分,雪琪的微博@CatsCash第一次發出了有輕生念頭的信息“所以 你好 再見”。
閨蜜李娜(化名)告訴澎湃新聞,此時的雪琪並沒有選擇放棄,而是在“今借到”平台上開始努力聯繫一些借款方;或者希望對方能夠給她提供一份工作,讓她通過打工的方式來償還貸款。
“一開始這些老闆都不是很樂意,但她不想麻煩家人,就求着老闆讓她過去試試看。”李娜説,4月6日,在雪琪反覆懇求後,終於有一個泉州的老闆表示願意提供一份客服的工作,答應每個月給雪琪開4000元的工資。
這份工作給雪琪帶來了新的希望,第二天(7日)下午5點多,雪琪就匆匆從廈門坐動車趕到了80公里外的泉州進行面試。因為不確保被錄用,雪琪沒有攜帶任何衣物。
但面試的結果似乎比較順利,晚上雪琪約了泉州的朋友一起吃飯。陳倩(化名)還記得,吃飯時雪琪的狀態很好,“當時她還説要好好幹,這一年就算再苦再累,也要把錢還上。”陳倩説,當時雪琪已經做好了退學或休學還債的打算。
也是在這天,雪琪發了一條朋友圈“當我困在沙漠渴望綠洲,會好的會過的”(注:原文如此),言語中透露着新的希望。當晚,她返回廈門的學校收拾衣物,打算回泉州好好工作。
再遭逼債,微博微信透露“孤獨、無望”
4月8日,雪琪再次來到了泉州。在陳倩看來,事件似乎開始朝着好的方向發展了。
但就在這一天,雪琪又收到了網貸平台“快樂花吧”的催款短信,對方聲稱,如果當晚9點還不還錢,就把借條和花圈給她父母和老師寄去。
被逼之下,雪琪向她的老闆求助,“她老闆説可以先幫着還一點點,但另外一部分,讓她還是和爸媽坦白吧。”李娜説,雪琪一直都沒有告訴父母自己究竟欠了多少錢。
這一晚,再次無法獨自承受的雪琪,選擇了向父母求助,“剛開始説的時候她爸爸很生氣,説的話也比較重,不好聽,她就覺得她爸媽不想幫她。”
李娜是雪琪的初中同學。她説,雪琪經常向她訴説與父母的矛盾,她和母親更有過長達半年的冷戰狀態,一度雪琪的爸媽還通過李娜從中協調溝通。父母憤怒下的態度讓雪琪感覺自己陷入了孤立無援的絕望境地,她將手機調成了飛行模式,像往常鬧矛盾一樣,選擇不再和父母溝通。
站在公司的走廊裏,在絕望的情緒下,雪琪第一次通過微信向好友透露出無法承受、想要自殺的念頭**。“她説她很難受,家裏人不幫她、不要她了,現在想從26樓跳下去。”突如其來的信息嚇壞了李娜,她趕緊打電話給陳倩,讓她打車過去勸雪琪。**
隨後,陳倩帶雪琪回到了自己的宿舍,在宿舍裏雪琪的狀態慢慢好轉,她還和李娜説:“她現在少了很多負面情緒,狀態越來越好了。”
然而,她的朋友圈和微博裏卻透露出了她越來越絕望的心境。
4月9日,她在朋友圈中分享了一首歌《生生》,並截取了一句歌詞“抖着雙手,拼命緊握啊,卻徒勞無功啊”。
當天21點33分,她發了最後一條微博“這城市風總是很大,孤獨的人好像就我一個”,配圖裏的她不再帶有一貫的笑容,滿是牽強和無奈。
但好友並沒有察覺出她的異常。
4月10日上午10點多,雪琪還和3個好友拉了一個微信小羣,在裏面討論娛樂八卦,“她還和我們説,開心極了”,李娜説,之後雪琪就再也沒説話了,她們都以為雪琪在忙,沒有多想。事後才知道,這是雪琪最後一次和她們一起聊天。
這天晚上,雪琪告訴陳倩自己又找了一份兼職,打算搬出去住,“我們白天聊天她還挺開心的,所以我也沒有多想。”陳倩説,之後再也沒有聯繫上雪琪,但白天雪琪提到過和朋友約玩“狼人殺”,她認為她應該是出去玩了。
正是這一晚,離開了陳倩宿舍的雪琪,來到了她生命終結的賓館。晚上11點多,她發出了人生中的最後一條朋友圈“我真的不喜歡這個世界啊。”
晚上11時35分,雪琪用微信給爸爸發去生前最後一段話,“爸爸,其實我真的好愛好愛你啊,從小到大,我做了那麼多錯事,你都原諒我了,可是這一次,我真的覺得很累啊。”

雪琪生前最後一條微博。
等11日下午雪琪再次被發現時,她已經躺在賓館的房間裏沒有生命跡象了,警方初步判斷系燒炭自殺。
朋友遺憾“沒有在需要的時候出現”
事發後,很多朋友都不相信報道中的自殺女生就是雪琪,12日還有朋友在雪琪的微博下評論:“親愛的 You are not lonely 你還有我”、“你快來嘲笑我的英文”。
4月14日,開始有朋友在這條微博下評論:“唯一的遺憾是沒有在你需要的時候出現,沒有在你要走的時候再抱你一次。”
李娜告訴澎湃新聞,早在週五(7日)雪琪剛到泉州的時候,就曾表露過輕生的念頭,“她説她家裏人幫不了她,現在追債的人也過來了,覺得活不下去了,很絕望,想跳樓,後來陳倩趕過去把她給勸了下來。”
李娜説,雪琪平時是一個很開朗的人,有負面情緒宣泄一下、哭一下很快就好了,這次她們也以為雪琪只是一時想不開,在雪琪開始工作後,她們更是以為事情會朝着越來越好的方向發展。
談到雪琪的性格,李娜和陳倩都不約而同的説出了“好強、好面子”,正是因為這種性格,雪琪對於朋友和父母常常都是“報喜不報憂”。
儘管是多年的好朋友,陳倩和李娜都不知道雪琪從事的是什麼形式的微商工作,“問了她也不會説的,就是比較好強,應該是能賺就賺一點,不能賺就算了,所以沒和我們説過。”在雪琪的朋友圈裏,她也從未發過任何有關微商、代購的信息。
但朋友圈裏常常會出現一些美食、玩樂的照片,李娜認為雪琪應該還是賺了一些錢,“有時候看她出去玩的吃的都比較好。”基於這種認知,李娜和陳倩都沒覺得這次雪琪遇到了太大的難題。
兼職微商,原本希望賺錢孝順父母
在和陳倩同住的兩天裏,雪琪也未曾和閨蜜坦白自己到底欠了多少錢,“問了她就説沒多少,問急了她説1萬多,現在還有幾千塊。”
“包括對父母,她也是隻説了一部分,一是不敢,二是實在算不出來,她自己也一直沒有加加減減算全部的金額。”李娜説,雪琪和父母的關係不太好,常常和母親會因為一些小事發生爭執。
據李娜介紹,雪琪平時是非常有主見的人,“從高三開始填報志願的時候,她媽媽就説跟她沒法溝通,她媽媽的想法是一個,她的想法是一個,達不成一致,她媽媽一開口她就換衣服換鞋子出門,兩個人根本講不了話。”
而雪琪的家庭條件也並不好,李娜説:“有一次她媽媽打電話的時候提過,她上大學的錢也是找親戚借的。”
正因如此,李娜説,雪琪走上微商的道路也是很能理解,“她説家裏給生活費都不容易,想多賺一些來補貼自己的用處,甚至以後賺了錢都可以不用家裏人負擔生活費了。”
在李娜看來,儘管雪琪和父母的關係有些矛盾,但還是比較為父母着想的,“事發後,她説錢是自己借下來的,不可能要求爸媽把所有的錢都還了,她自己覺得這樣是很不負責的行為,所以選擇了出來工作,自己還錢。”
但4月8日和父母坦白了部分債務後,父母一時無法接受,對她的責罵,讓雪琪又一次產生了輕生的念頭,陳倩説:“她也會把他爸媽的聊天記錄給我們看,我看到她爸爸有些聊天內容,比如説‘你自想辦法吧!’。”
甚至在4月10日雪琪給父親發去疑似遺言的內容,説“還沒來得及賺錢好好孝順你們,如果有下輩子,爸爸我再全部還給你……”她父親還回復:“你是不是在外面還有欠錢?”
事發後,澎湃新聞記者嘗試通過中間人聯繫雪琪父母,但得知他們正在處理後事,沉浸在悲痛中,不願再回想起這件事。
(記者 王選輝 李思文 實習生 葉芳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