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默：國民黨主席之爭，搶破頭大亂鬥

【文/ 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雁默】

國民黨主席選舉進入第一個指標性程序，連署完成。六位參選人上交的連署書分別為：吳敦義221891份、郝龍斌108233份、詹啓賢104359、韓國瑜57341、洪秀柱128888份、潘維剛100870份，總共72萬1582份。連署數量超過有效黨員47.8萬人，逾約24.35萬人。換言之，約51%黨員重複連署。

按國民黨黨規，重複連署無效，所以是否每個參選人都通過了1萬3322人的連署門檻，尚未可知。必須強調的是，從重複連署的比例看來，連署數僅能很約略地看出各參選人在連署上的努力，但不代表真實的黨員支持度。從民調支持度看來，詹啓賢與潘維剛大幅落後郝龍斌，連署數量卻差不多，可見拼連署已然成為參選人的宣傳工具，以拉抬氣勢。

不過，民調就能顯示參選人的真實支持度嗎？也不能。因為基於個人資料的保護，沒有任何民調是針對有效黨員做的，只能顯示泛藍民眾的大概傾向，難以説明真實的黨員支持度。這是封閉式選舉的一個特別之處，有許多方面不能用普選的方式分析。

通過連署門檻後，按國民黨黨規，主席參選人在第一輪投票要獲得過半的選票才能當選，否則要進入第二輪投票。以這次選舉參選人眾多又複雜，很可能無人過半，不得不在第二輪決勝負。那麼，我們就約略説明一下這次選舉概況，以及後續影響。

空前激烈的黨內選舉

這一屆國民黨主席與黨代表選舉空前激烈，六名黨主席參選人與各地方黨代表參選人數爆炸，且兩種黨職相互影響，使得選情極端複雜。踴躍參與的原因很簡單，2018地方選舉在即，民進黨執政不力，泛藍選票勢必回籠，造成黨內搶破頭要佔領灘頭堡。

黨主席的部分，有別於2015年國民黨的空前低迷。當時，高層老藍男躲的躲逃的逃，僅洪秀柱一人敢逆勢出征，這次看到有贏的機會，大家突然“一心一德抵艱難”起來，紛紛展現捨我其誰的姿態，要讓國民黨重新“執政”。

黨代表的部分亦然，為了爭搶明年地方民代的提名優勢，各地超額參選，黨產被掏空根本不影響地方樁腳爭食政治大餅的“熱情”，以往跳船的紛紛爬回這條破船。

1535席黨代表乃國民黨最高權力中心，集體意志能有效制衡黨主席，又能影響地方黨部與政治生態，卡位地方民代參選資格，所以是有志從政者必爭之位。黨代表的結構又直接影響黨主席的權力規模，故而也是黨主席參選人必爭的版圖。今年27名挺吳派中常委，聯手改變遊戲規則，將黨代表參選資格由入黨四個月，延長至一年，即為黨內舊勢力捍衞既得利益，以免被新進黨員稀釋的手段。所幸在挺洪派青年黨員向法院提出假處分後，阻止了舊勢力的粗暴行動。

在黨代表參選人的激烈競爭下，國民黨有效選舉黨員從22萬短期內暴增至46萬，顯然是黨代表參選人大舉蒐羅人頭黨員的結果。人頭黨員激增使得原本佔1/3的深藍黃復興黨員被稀釋到剩1/4，並很可能在第一輪投票時左右選情。

人頭黨員與組織動員

什麼是人頭黨員？被“團購”集體入黨的酒店小姐這麼説：“反正老闆挺他的好友，我拿薪水，老闆挺誰我就挺誰。”

職業無貴賤，酒店小姐當然可以入黨，問題在於其並非由自己的意志入黨，只是黨老闆的人頭而已，這就叫做人頭黨員，而始作俑者就是黨代表參選人。為了選上黨代表與下屆地方民代，參選人蒐集人頭黨員與黨主席候選人談條件：我有數千人頭黨員投給你，換地方民代的黨內提名。亦即，人頭黨員被用來當籌碼，直接影響了黨主席的得票數，而這些黨代表參選人，就是所謂樁腳。

國民黨長期以來在普選上就是用綁樁的方式作戰，稱為組織動員。在黨主席參選人中，吳敦義是最有條件與經驗搞組織動員的人，又是“華獨”本土派集中支持的對象，因而外界公認人頭黨員的激增，對吳敦義最有利。

這種傳統的作戰方式，在2014年地方普選上，已經受到嚴重的挑戰，青年選票與中間選票(以下總稱為遊離票)打破了樁腳選舉文化。然而在國民黨黨內選舉，樁腳依然是大宗，事實上，深藍黃復興就是黨內最大樁腳，只是這次選舉也呈現分裂之勢。

從各參選人的連署數來看，人頭黨員數約在10萬到15萬之間，而外傳得益於人頭黨員的吳敦義，第一輪最有可能搶得第一。然而，只要未過半，就得重新洗牌，打第二輪。那麼，如果第二輪的角逐者是吳敦義對上洪秀柱，吳敦義是否還有優勢就很難説了，原因如下：

第二輪選舉，考驗參選人的恐怕不是組織動員能力，而是黨員對參選人的忠誠度。投票畢竟是個麻煩事，要選民第二次入投票所投票，需要比較大的動力，這個時候還願意再投一次的選民，顯然對其支持對象有較高的忠誠度，或是危機感。相對的，對參選人根本談不上認同感的人頭黨員，再投一次的意願就比較低。換言之，靠人頭在第一輪領先的參選人，第二輪就會陷入苦戰。

當韓國瑜主張一輪決勝負時，吳敦義也大聲附議，那麼誰是人頭黨員的最大受益者，也就不言而喻。而整個選舉過程裏，吳陣營拼命造勢，打壓洪秀柱，不斷高喊一輪過半，就是為了畢其功於一役，避免進入第二輪。畢竟，國民黨主席選舉從未進入過第二輪，禍福難料。

除了人頭黨員，國民黨基層黨員結構大致上分為：深藍黃復興、“華獨”本土派、務實本土派，以及沒有特定傾向的一般黨員。佔25%的黃復興由各候選人瓜分，但支持洪秀柱者較多，“華獨”本土派由吳敦義與郝龍斌瓜分，務實本土派以詹啓賢為支持對象，其他一般黨員則猶如中間選民，目前難以確定哪個候選人在這部分較具優勢。比較可以確定的是，人頭黨員與“華獨”本土派黨員的票，大多落在吳敦義陣營。

各山頭的矛盾與差異

目前看來，最有機會勝出的三人，分別是洪秀柱、吳敦義、郝龍斌。

從選舉戰略來看，吳敦義陣營的最佳選擇，是操作“反洪 v.s. 挺洪”概念，以爭取最多的選票。洪秀柱陣營的最佳選擇，是操作“新勢力 v.s. 舊勢力”，分化反洪陣營。郝龍斌陣營的最佳選擇，是“温和派 v.s. 激進派”，將洪吳兩人的論述極端化與邊緣化，以中間路線吸票。

這次黨主席選舉原來就是2015年黨內“反柱”運動的延續，黨內“華獨”本土派一開始不斷搓合吳郝雙方合作反洪，因為在兩岸論述裏，兩人一致支持“維持現狀，一中各表”。

然而吳郝兩人各有盤算，因而反洪力量的整合早早破局。既如此，吳陣營的戰術必然要拔掉郝龍斌的樁腳，極大化本土票數，拼一輪過半，這便使得兩陣營的敵對態勢不斷升高，反而將郝龍斌推向洪秀柱陣營。從郝陣營與洪陣營在黨代表資格問題上的合作，以及郝不斷攻擊人頭黨員的動作來看，若進入第二輪的是洪與吳，那郝陣營就比較可能向洪陣營靠攏。

郝龍斌的聲勢雖然一度高於吳敦義，但後繼無力的主因在於，除了偷郭台銘光環自重，郝陣營沒有將洪吳打為激進者，以作為品牌區隔，而吳與洪的品牌形象都相對清晰得多。

再者，吳敦義不斷拔樁，讓相當程度上要依賴樁腳的郝陣營疲於奔命。反觀將戰術重點放在吸取遊離票的洪秀柱，選情相對穩定，不受拔樁影響。那麼吳敦義若要拼過半，就是盡全力吸納郝龍斌的票。這一點我們也能從連署數看到跡象。

從選舉戰術來看，洪吳郝三方陣營的差異在於：洪秀柱訴求“改變”，吳敦義訴求“團結”，郝龍斌訴求“無私”。這三項主張，確實是泛藍民眾希望國民黨在未來呈現的樣貌，只是，無私、團結與改變其實一定程度上是互斥的：“團結”現有力量，就難以改變黨內生態，也不大可能無私。“改變”國民黨體質，勢必還有一番黨內角力，團結難度較高。“無私”勢必要對現狀妥協以團結黨內，又不能不做某種程度的改變，而“妥協”與”改變”恐互不相容。三種概念的互斥，是國民黨基層黨員的糾結所在，卻也是這次大選，必然要做出決定的優先順序。

若將選舉訴求放一邊，單從選票基礎看各山頭，洪秀柱與潘維剛同質性高，若潘通過連署，將對洪秀柱很不利，可能迫使洪秀柱陣營改變戰術，提前在第一輪投票前操作棄保訴求(呼籲選民放棄潘維剛，集中選票投洪秀柱以對抗吳敦義)。

另一方面，吳敦義與詹啓賢同質性高，若詹通過連署，會影響吳敦義的得票數。郝龍斌同時擁有部分本土票，部分黃復興票，票源較分散，連署過關的參選人愈多，對他愈不利。換言之，理念相近的候選人，往往反成為彼此最大的競爭對手。

這樣大家就明白，這次選舉有多複雜。

“華獨”能否繼續綁架國民黨？

上面多次提到“華獨”，那什麼是“華獨”？讓我們借用吳敦義的話闡述之。

“如果中國大陸實施孫中山的三民主義，實施自由民主，讓人權法治有保障，人民出入國門可以自由自在，一切制度與‘中華民國’台灣並無兩樣，兩岸往來也和平穩定發展，雙方既不互相威脅也不恫嚇，更不動兵刃，維持穩定和平，如果葡萄成熟，只要在‘國會’監督下，經全體國民公投的同意，各種可能都可以發生。“

這話仰之彌高，望之彌深，用一句白話翻譯，就是“我不想統一”。

“華獨”在黨內共同的兩岸主張，就是一中各表，維持現狀，不統不獨不武，按吳的標準，統一的可能性比金正恩心甘情願銷燬核武還低得多。

從李登輝掌權算起，這二十多年來藍綠的發展，也可一言以蔽之：民進黨是深綠綁架淺綠，國民黨是淺藍綁架深藍。民進黨要拿到執政權，得用淺綠論述騙票，國民黨要拿到政權，得用淺藍論述騙票，而淺藍淺綠的最大公約數，就是維持現狀。當然，這也最符合美國利益的立場。

國、民兩黨所不同者，當民進黨奪得大位，深綠會施壓淺綠要改變現狀，當國民黨取得大位，淺藍會恫嚇深藍不可改變現狀，最後雖然統也不統，獨也不獨，可是雙方一消一漲，獨的聲音愈來愈大，統的聲音愈來愈小。

所謂淺藍綁架深藍，就是藍營土豪長期壓制黨內深藍，並在本土化的軸線上與民進黨合流，二十幾年來主宰國民黨的政治走向，直至如今，所以被深藍痛斥為藍皮綠骨。洪秀柱的崛起，象徵黨內統派的反撲，然而我們在黨團辦的政見上可看出，除了洪秀柱，其餘五位候選人都主張“一中各表”，顯見“華獨”路線至少還是藍營高層的主流看法。值得一提的是，詹啓賢主張在此基礎上尋求突破，可見務實的本土派並不排斥往統派立場挪移，只是在步驟上希望謹慎而穩健。

土豪們集中支持吳敦義反擊統派，吳若是成功當選，除非一路大贏到2020年搶回執政權，否則尚不足以扭轉民進黨操作的反中路線。而在奪回政權的路途上，吳敦義也不會消滅統派，因為土豪們仍需要深藍鐵票，也會將深藍推到第一線與台獨作戰，並由“華獨”收割成果。

洪秀柱若在這次選戰上站穩了深藍共主的地位，最值得觀察的，就是她能否為深藍統派在地方選舉上掙得更多的席次。無論如何，洪秀柱已改變了深藍長期受“華獨”壓制的窘境，這恐怕會影響泛藍選民的意識形態，在綠營瘋狂的去中浪潮裏，激出更多統派民眾。

也就是説，“華獨”若要在藍營內部繼續掌握權勢，2018的地方選舉必須獲得豐碩的成果，搶到足夠的地方公職，這也是為什麼這次黨代表選舉參選爆炸的主因。總言之，“華獨”是否得勢，決定未來兩年國共合作的樣貌，而也只有洪秀柱贏得黨主席選舉，大陸才會逐漸看到比較不一樣的國民黨。

新任黨主席對2018地方選舉的影響

其實地方性選舉，在地方首長的項目上，黨主席並非關鍵，重點是推出的人選。黨主席作為總操盤手，在程序上也不大能違背黨內民主機制，而人選的決定很大程度上是看民調。所以無論是誰做黨主席，基本不會對地方首長選舉有太大的影響。現在挺吳派公開放話，威脅若是洪秀柱當選黨主席，地方土豪將叛變，改為無黨籍參選……扯謊扯謊扯謊，這是公然扯謊。

土豪在地方選舉上的影響力，其實大不如前，所以張榮味的子弟兵、“藍委”江啓臣，才會在政見會上質詢各黨主席參選人如何爭取中間選民。如果土豪很夠力，樁腳票就足以勝選，根本不需要遊離票。換言之，藍營土豪其實不太可能脱黨參選，因為脱黨只會造成國民黨另行推出人選分散選票，最後造成雙輸，地方民代的情形亦作如是觀。

地方政客怕的是洪秀柱的兩岸政策會讓他們流失本土票，或是嚇跑中間選民，所以才串連支持吳敦義。而2018以後的地方政治生態，直接影響2020“藍委”們的選情，所以大多數“藍委”支持吳敦義也是同樣道理。説穿了，“華獨”們在意的就是自己的政治前途而已，跟2015年換柱的情形一模一樣。然而，洪秀柱始終沒機會證明，她的兩岸主張不會對選情產生負面影響，就被打回冷宮了。

由於2018地方選舉對國民黨十分重要，黨內“華獨”絕不肯拿自己的政治前途，讓洪秀柱實驗深藍路線。按“華獨”的怯懦習性，最好的方式就是打安全牌，走老路，只要蔡當局施政不得民心，國民黨撿現成的便宜即可。

那麼問題還是回到中間選民與青年選民，國民黨要怎麼搶到遊離票？一切都走老路的吳敦義，搞組織動員，擴大造勢，維持現狀，一中各表，與以往有何不同？另一方面，藍皮綠骨的王金平與其背後的土豪政治文化、地方政治生態，依舊綁架國民黨，吳敦義拿什麼吸引遊離票？難怪江啓臣拋出的問題，吳敦義除了避重就輕再提當年勇以外，根本沒有新答案。

按照現在民進黨執政不力，又擴大意識形態對立的情形看來，藍民在2018的回籠是肯定的，只要不犯技術性失誤，國民黨必然能有所斬獲，差別只在於得分幅度的大小而已。地方選舉不需要過於強調兩岸問題，所以路線迥異的吳敦義與洪秀柱，無論誰當選，2018的選舉結果都不會有太大的差別。甚至，以洪秀柱個人魅力勝於吳敦義的事實而言，由洪秀柱輔選吸收遊離票的能力，恐怕遠大於吳敦義。

連署審核結果出來以後，正式參選人即可確定，接下來的重頭戲便是7場政見發表會，洪秀柱能否逆轉勝，在此一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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