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雪飛:講中國故事要有受眾意識
受眾是傳播的關鍵。傳播學中的有限效果理論強調了受眾在傳播過程中的主動參與,開啓了學者對“受眾需要與滿足理論”的探索。要實現傳播效果,自然要考慮到受眾的參與權,它主要表現為受眾對信息的不同傳播形式(比如聲音、文字、圖像),以及傳播內容的偏好。
在很大程度上,這種偏好遵循韋爾伯·施拉姆提出的公式:選擇的或然率=報償的保證/費力的程度。因此,要吸引受眾,我們提供的信息最起碼應符合“滿足需要”和“接收便捷”的標準。
滿足本土化的需要
首先滿足本土化的資訊需要。只有瞭解並滿足受眾的需求,我們所傳遞的信息才有可能被選擇。受眾的需要千差萬別,但並非無規律可循。熟悉可以提升親和感,人們傾向於選擇熟悉的事物。什麼是受眾熟悉的?自然是與他們有關的。與他們相干的,更容易變成他們的興奮點。
有學者歸納了海外受眾的幾大整體特點,大多數受眾只關心與自己有關的國內事件,即使關注國際問題,關注的也是直接與自己的利益、與自己的國家安全有關的事件。一如CNN國際台的總裁克里斯·克拉默所言,“旅居海外的美國人只是CNN國際台的1.5%,98.5%的外國觀眾要求我們的節目跟他們的生活相關。”
迄今為止,我們對外傳播取得了不少成就。新華社海外分社遍佈全球,可以同時用英文、法文、西班牙文、俄文、阿拉伯文和葡萄牙文發稿;中央電視台的中文國際頻道、英語頻道、西班牙語法語頻道的信號也遍佈五大洲。但問題在於,有些地方我們只是“落地”了,卻沒能“入户”。很大原因在於我們急於把自己認為優秀的內容傳遞出去,但沒有找到有效的方式增強親和力。
有研究指出,我國電視台的國際頻道在非洲市場受限的一大原因,就在於節目缺少“非洲”,缺少“非洲視角”。而像France24、BBC、CNN等在非洲較有人緣的電台,都能較好地提供非洲當地資訊,以及有關非洲文化的節目。
中國國際廣播電台的一項調查還發現,不少受眾願意選擇外國頻道的原因,是希望能在其中看到有關兩國雙邊關係的訊息。
這些調查表明,對外傳播需要多從本地化的視角出發,設置新聞議程和信息內容,先告訴對方“他們想知道的”,等人家選擇了我們,才能有效地去説“我們想讓他們知道的”。
其次,滿足本土化的民生需求。在“走出去”戰略的推動之下,我國企業對外直接投資規模不斷擴大,已經在全球投資中佔據越來越重要的地位。截至2013年,我國境內投資者已對全球156個國家和地區的5090家境外企業進行了直接投資,非金融類對外直接投資已累計實現5257億美元。
正是在這個佈局之下,中國故事不能再僅僅滿足於在後台説,還要走到前台去做,也就是直接的行動。做得好,自然就能吸引受眾的目光,成為信息焦點。這尤其體現在我們的跨國企業在當地所承擔的社會責任方面。跨國企業作為中國形象的重要組成部分,為當地人提供滿足民生的公共產品,成為在第一線展示中國故事的“實踐家和代言人”。
中國路橋在印尼修建泗馬大橋的時候,免費為當地醫院維修道路、為村莊改建供水管道、修建小學、開辦露天影院等,為中國贏得極高聲譽。《印度尼西亞商報》、《印尼國際日報》、《爪哇郵報》、《雅加達日報》等都競相報道泗馬大橋的“中國元素”。

泗馬大橋
中石化在伊朗通過開辦技術培訓班,設計“我們的場所(OURPLACE)”青年發展社會責任品牌項目,在教育、醫療、社區關係和環境等方面提供無償援助,資助阿達克斯基金會等,為中國積累“人氣”。而中石化與伊朗的合作,通常也都能獲得伊朗國家電視台、伊朗國家英文電視台、法爾斯通訊社、麥赫爾通訊社和《德黑蘭時報》等多家伊朗媒體的“聲援”。
滿足本地化的需求,正是為了提高施拉姆選擇或然率公式中的分子:報償的保證,當受眾獲得的報償越大,分子越大,選擇相應信息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提供便捷的渠道
“接收便捷”指向的是選擇或然率公式中的分母:費力的程度。顯而易見,受眾感到越費力,分母越大,他們選擇相應信息的可能性越小。所以要為受眾提供便捷的信息接收渠道。便捷首先指的是信號落地、容易接收;其次,要善於藉助當地的平台,多進行傳播渠道本土化的嘗試和創新。
就視聽信號落地來説,這屬於硬件的拓展,正如前文所言,我們已取得不錯的成績,目前已經形成邊境城市覆蓋周邊國家(如新疆電台電視台節目在吉爾吉斯斯坦、烏茲別克斯坦、哈薩克斯坦、土耳其等多箇中亞國家落地;廣西電視台與泰國、越南、菲律賓、印尼等國電視台聯合舉辦廣西電視展播周等),中央媒體全球搭台的立體態勢。
儘管少數幾個西方國家佔有國際媒體資源的壓倒性優勢,我們對外傳播的“落地入户”工作依然艱鉅,但已出現新的契機。因為經費問題,英法在非洲的傳媒能力正在“縮水”,而非洲媒體自身已經明顯感受到,中國通過傳媒手段加強中非聯繫的強烈意願。
但另一方面,由於語言和文化差異,大部分受眾還是傾向於通過本國媒體瞭解他國信息。這就要求我們不能只求落地覆蓋率,還需善於“借台唱戲”。考慮到在受眾中存在源於頻道忠誠的收視繼承效應,即一定比例的受眾在一檔節目結束後,會繼續收看之後的節目,而無論之後的節目內容是什麼,可以考慮通過購買國外電台電視台的頻道、頻率和時段,插入我們的節目,這類實踐效果頗佳。
我國CCTV-NEWS的新聞及專題節目在新加坡、巴基斯坦、泰國等當地頻道播出,都有不錯的收視成績;利比里亞的孔子學院藉助當地受眾廣泛的利比里亞大學LUX廣播電台,加入“人民漢語”的廣播講座,推送漢語和中國國情介紹,大大提高了當地民眾對漢語及中國的認知和興趣。
此外,還可以藉助與國外合辦晚會或媒體項目、向國外銷售影視廣播節目等多種形式,全方位展示中國形象,傳播中華文化。我們投拍的紀錄片《故宮》被譯成6種語言,在100多個國家簽約出售;紀錄片《舌尖上的中國》第一季已經遠銷海外60多個國家;動畫影片《三國》也已銷往近30個國家和地區。

同時,跨國企業、駐外機構人員,也需要敢於、勤於、善於走到當地媒體的聚光燈前,以自信、開放的姿態講述透明而又積極謀求合作的中國故事。
減少文化折扣
除了滿足本地化的需要,提供便捷的信息渠道之外,尤其是對於對外傳播而言,文化是個很重要的變量。外國的媒介產品能否影響新的受眾,取決於媒介文化以及相關文化紐帶和語言是否相近,只有相近的語言或紐帶才能建立共享的理解背景。如果缺少這種背景,跨文化傳播很多時候就會產生“文化折扣(culture discount)”。
文化折扣最初由希爾曼·艾格伯特提出,意在保護少數民族的語言與文化。之後加拿大學者科林·霍斯金將之用於傳媒經濟學,以計算在文化產品的跨境交易中需要考慮的文化差異。霍斯金將文化折扣界定為:文化項目的吸引力總是產生於既定環境,在跨境傳播中,這種吸引力會隨着所傳遞的信息與受眾文化差距的增大而減少,包括文化項目所表現的形式、價值觀、信仰、制度和行為模式等,受眾既不願意知道更懶得理解這些信息。那麼在跨文化傳播中,如何有效擴大共享的理解背景?這首先需要考慮信息的類別。
依據信息對受眾的不同心理效果,媒介內容可以分為:指導型或教育型的信息,強調知識的傳授;維持型的信息,以新聞為主;復原型或刺激型的信息。

先看第三類信息,它主要包括那些具有輕鬆、興奮和刺激的內容,一般具有文化折扣度低、非政治性等特點,主要指向的是文化的器物層面。比如娛樂節目、體育競賽,一切渲染情感的文字、歌曲、舞蹈和戲劇等。跨境文化貿易多以此類文化信息為主,因為它能擴大受眾羣。有社會學家認為,這些信息可以幫助人們宣泄被壓抑的情緒,所以大多數人都喜歡有刺激性的信息內容,這些信息也更容易跨越文化邊界。
比如,雖然歐盟總想打造一統歐洲的強大傳播影響力,並且幾乎具備所有有利於國際化的物質條件和環境因素,但迄今為止,歐洲媒體還完全沒有所謂泛歐洲的受眾羣,可能只有MTV歐洲台算是例外。風靡全球的好萊塢也是以娛樂、刺激和愛情內容為主,這些東西更易引起受眾的共鳴。
就我國而言,比如“武術”類文化產品,因採用的是人類共通性較高的肢體語言,所以容易突破文化的障礙,只是我們需要多開拓、多創新利用這類文化資源的形式,不能僅限於影視作品,像出版、教育、醫療、研習、競賽、旅遊、衍生品等,需要多面向、多層次將此類文化推向國際受眾。
因為涉及學習新的和複習已有的知識與經驗,前兩類信息主要指向文化的制度和哲學觀念層面。霍斯金指出,這類信息帶有很強的文化特殊性,在跨文化環境中,受眾要投入很大精力去認知和理解這類信息,它不僅牽涉語言的翻譯,還涉及概念、語義甚至理念的轉換,因此會產生較高的文化折扣,所以這類信息在跨境文化貿易中缺乏競爭力。
但這類文化信息又是最具有標識性和生產力的,是民族文化的內核,給文明間的互動帶來積極的創生力,此類文化的跨境流動非常必要。因此,為了減少文化折扣,可以考慮多培育和多借助有多元文化背景的跨文化交流之“橋”,比如懂漢語又瞭解中國傳統文化的外國人士。

孔子學院已為80多個國家培訓本土化漢語教師10多萬人次。這些本土教師對本民族文化有深入的瞭解,在教授漢語時能夠更好的融合本民族文化,讓漢語更為妥帖地植入本土語言學習土壤之中,避免外籍教師教學過程中的文化盲點,從而更好地表現語言的相通性。
荷蘭萊頓大學的教授施舟人等漢學家正在將《五經》翻譯成九個語種;美國華盛頓大學的康大維教授正在主持翻譯《中華文明史》等;清華大學的加拿大籍教授貝淡寧,已經在普林斯頓大學出版社編輯出版多部著作,推介閻學通、朱蘇力等著名中國學者。他們作為跨文化之橋可以避免強加式的客位法,實現跨文化傳播的“去中心化”,即不是尋找兩種文化中精確的語言對照,而是藉助傳播者的文化知識,找到兩個文化的等價表述,有效減少跨文化傳播的文化折扣。
綜上所述,在向受眾傳遞信息的時候,要考慮到受眾的需要、便捷的渠道,還要儘量契合受眾已有的理解語境。正如很多學者所談及的,我們要用外國人聽得懂的語言介紹中國,也就是要採用對方容易識記和理解的話,符合對方思維慣性的話;或者説,需要創制共同的認知背景和便宜的認知邏輯,否則,我們傳遞的信息就會成為冗餘信息,甚至產生誤解和衝突。
中國要走出去,不僅在於鋪設硬件,更在於創新軟件;不在於提高嗓門,而在於柔化聲音,使之悦耳動聽,我們傳遞的信息才可能入耳、入腦、入心。
(文章轉載自微信公眾號“經略研究院”,ID:consilium20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