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流:傳武和搏擊的存在意義
(本文轉載自作者微博:截流117,部分內容有修訂)
上週,一次網絡直播比武,引爆了國內格鬥圈,前MMA運動員徐某,在四川成都20秒戰勝了自稱“雷公太極”創始人的太極拳練習者雷雷。廣大MMA愛好者一開始拍手稱快,因為這位雷公先生經常在網上發表錯漏百出、不知所謂的言論來污衊MMA運動,最近發佈的一條“單臂破裸絞”視頻,更是傳為笑談。所以,這次看到雷公被教訓,大家都是很解氣的,但是,此事的後續發展,卻讓整個格鬥圈始料未及,哭笑不得。
約戰針對的是所謂“雷公太極”,要揭穿其虛假大師的面具,這一點,整個格鬥圈的態度都是一致贊同,沒什麼問題的。但賽後,徐某的目標發生了變化,成了整個傳統武術(以下簡稱“傳武”),聲稱傳武就是一個長期的騙局,沒有任何實戰作用,並向其他門派叫陣,事情就是從此時開始跑偏了。

雷雷的實戰表現非常外行雷雷的實戰表現非常外行
不論在格鬥圈還是傳武圈,任何流派,都打不過散打,這是大家早有的共識。而近年來興起的MMA(綜合格鬥)運動,更是比散打更接近實戰,理念更加先進,技術更加立體。所以傳武打不過MMA,在格鬥圈中,本來就不是一個問題,而是早就有了明確答案的事。
打敗雷公,可以説是打假,但身為曾經的MMA運動員,揣着明白裝糊塗,宣揚傳武無用論,甚至要挑戰拳擊,挑戰鄒市明,這就是別有用心了。
傳武本來就打不過MMA,這是肯定的,但是,這並不意味着它就沒有實戰能力和存在的意義。
首先,傳武當然能打。但是我們要明白,去除掉各種傳奇包裝、民間故事,傳武其實就是古時候的武人,總結出的格鬥經驗,這些在當時本來就很能打的武人,打的多了,贏得多了,發現一些竅門,漸漸總結出怎麼打更高效,更省力,打的乾淨,還不傷手,後來嚐到了甜頭,就再傳給自己的子孫或後輩,代代總結積累,才成就了今天的傳武。

但要注意的是,傳武之所以能打,是因為它的發明人和創造者們,本來就是能打、會打的人,武術招式能令他們如虎添翼,錦上添花,卻不能讓年老體弱的人,一練神功,就大殺四方。説到底,傳武也只是眾多格鬥技中的一個分支,跟空手道、跆拳道一樣,能打的人練了,會更能打一些,不能打的人,練了也是白練。
所以,那些宣稱本派武功可以勝拳擊,破柔術,天下無敵的大師們,説好聽點,是誇大宣傳,説直白點,就是蒙人騙錢,被打了也是活該。
其次,傳武的實戰作用,是有侷限性的。簡單來説有三點:只能打外行;只能打外行;只能打外行。因為在傳武誕生和發展定型的時代,還沒有後來拳擊、散打、MMA這些技術和門類存在,所以傳武的假想敵,主要就是不會打架的外行、笨手,其中絕大部分的技術,都以對方不會打架為前提,放到今天,對付門户大開、破綻百出的普通人,傳武仍然適用,但對付擁有格鬥技術的內行,卻無法施展,勝少敗多。

當然,有朋友可能會問,傳武不是還有步兵對戰、鏢師護鏢這樣的場合可以發揮威力,還有“大內高手”要負責皇上安全,不容有失,怎麼能説假想敵主要是外行呢?
這裏是得多解釋下,步兵、鏢師、大內高手情況還不一樣。
古代步兵主要是靠裝備和隊形,誰隊伍先散,誰就輸了,拳腳功夫基本沒用。戚繼光在《紀效新書》裏有提及,拳法對於軍隊,只有一個作用——健身,相當於廣播廣播操。
而鏢客是清代才興起,之前是軍隊護送。武行圈子小,一般碰上賊,就兩件事,盤道和比試。盤道是拉家常,看看有沒有師承關係,是不是親戚。比試也不是打架,而是各自表演絕活,誰的表現更厲害,誰掌握主動權。所以,練家子之間,是很少打的。
至於皇帝身邊的保鏢,一般是貴族子弟,鍍金用的,安保工作,主要還是靠軍人。
所以説,傳武的主要實戰作用,是如何高效地利用對方的錯誤,而這些錯誤,現代格鬥選手一般是不會犯的。這就是傳武打不過現代格鬥的根源。
既然傳武的實戰作用非常有限,又打不過專業拳手,那麼它還有什麼存在的必要呢?關於這一點,恐怕現在的各派傳人也沒想太明白,對他們來説,這些既是前人傳下來的東西,丟了可惜,更是一種謀生工具,因此才有諸多誇張、神秘。
但在我看來,傳武的存在意義,不是用來打架,也不是用來養生、修道,而是像劍道對於日本,馬術對於歐美一樣,看似沒有實際作用,卻是歷史傳承和豐富內容,是我們民族文化遺產,也是一種美妙的藝術。習大大喜好武術,不是為了威震G20;馬雲練習太極拳,也不是為了橫掃董事會,他們只是喜愛這項尚武的藝術罷了。

再説説搏擊運動。不管是拳擊、散打,還是踢拳、MMA,對抗性的格鬥項目更接近實戰,專業運動員遠勝傳武高手,這早就是國際搏擊圈中不爭的事實。
國內雖然也有閆芳這類招搖撞騙、神功附體的假大師,但絕大部分傳武人士,還是比較務實的,頂多吹兩句牛,説説門派的光輝歷史,招式的精妙之處,並不會對外鼓吹自己天下無敵,威震中外。所以,我們的搏擊選手們,也沒有必要把傳武界當做仇人。
我認為,號稱能夠實戰的傳統武術,並不太能打架,而真正實戰性極強的MMA及其他搏擊運動,卻不該把目標和精力放在實戰上。
在競技體育、職業運動中,實用主義並不是什麼好現象。如果以實用性來衡量,很多項目都沒有了存在的意義。籃球有什麼用?難道去扔炸藥包?棒球有什麼用?難道去投手榴彈?馬拉松可以取消了,因為我們早就不需要傳令兵;100米短跑更沒用,博爾特跑得還沒摩托車快。
體育競技,最重要的是一種頑強拼搏、永不言敗的精神,我們常説美國人尚武,不是因為他們不禁槍,而是他們對競技體育比任何國家都要狂熱,因為他們都推崇在一定規則下,鬥智鬥勇、全力爭勝的英雄。
一項運動,能夠成為職業體育項目,是需要數代人的努力,才能達成的。搏擊運動,經過上百年的發展,才漸漸脱離了血腥鬥毆、不上台面的質疑,成為充滿榮耀與財富的職業運動。
如今的職業拳手,出場費動輒數十萬、上百萬,MMA頭號明星“嘴炮”康納,每場收入上千萬,更不用提梅威瑟、帕奎奧單場比賽數億美元的收入水平了。試想,如果梅威瑟和帕奎奧,是在路邊打架,或是在公園約戰,有誰會給他們出場費嗎?

紅到發紫的“嘴炮”
搏擊運動不是打架鬥毆,不是好勇鬥狠,而是在公平、明確的規則下,追求勝利、和更好的自我。而這次事件的發酵,以及後續發展,讓我無語的最大原因就是,年輕人可以約架,學徒們可以比武,但是真正的傳武繼承人們,竟然也出來喊打喊殺,公園約架,這就是妄自菲薄了。
我以為很快會有人指出徐某打假傳武的荒謬和錯位,但等了幾天,好像沒有幾個傳武大佬説到點子上,而看熱鬧的吃瓜羣眾們,要麼是不懂格鬥,盲目捧徐,對傳武冷嘲熱諷;要麼是傳武門人,連放狠話,聲稱要教訓徐某。這件事的眾生百態,讓人感慨,也讓人失望。
搏擊是職業運動,公平、體面、高貴、榮耀,頂尖的格鬥選手們,和其他頂級運動員一樣,代表者人類對自身極限的挑戰。博爾特的百米成績,可以橫掃上個世紀所有短跑傳奇;現在的UFC前十選手如果回到過去,可以完爆所有MMA殿堂級人物;人類就是在不斷的對抗、拼搏中,不斷提高自己的極限能力。
更重要的,還有精神世界,世人推崇英雄,體育場上,勝負博弈瞬息萬變,又一目瞭然,在四方台上,在八角籠中,萬人矚目下,任何人性的優點、缺點,都會纖毫畢現,對勝利的渴望,對失敗的恐懼,對尊嚴的維護,對敵手的尊重,都在格鬥場無限放大,讓人看到人性的光輝和黑暗。
歷代的偉大冠軍,不僅受到民眾的崇拜,也常常被各國領導人所看重,普京對菲多極致的推崇,美國曆代總統對阿里的尊敬,不光是推崇其戰鬥力多麼強大,這其實是最不重要的一點,一個拳手再強大,殺傷力也不如一把手槍,而是欽佩他們,在面對強敵,面對困難,跟對手,跟命運作戰、取勝的偉大人格。
所以,我常常説,職業拳手,尤其是MMA選手,不要過多的關心街鬥、實戰,那不是務實,而是妄自菲薄。阿里再能打,出門也會帶保鏢,梅威瑟再暴躁,也不會跟人在街上動手,作為職業選手,你們已經是更高層次的存在了,街鬥、約架,留給你們的崇拜者,業餘愛好者們就好。
必須要説明的是,我對徐沒有太大惡感,相反,對他打假雷公太極的行為,我是很支持的,並且在他獲勝後很高興。
但是他近幾天來的後續表現,讓我不得不説,如果説開始的約戰還算打假,那麼之後的叫陣,就是純粹炒作了。特別是提到鄒市明之後,把整個搏擊行業,都拉低到了打架鬥毆的尷尬境界。
打個比方,就像是我們的海軍,當我們的高端人才正在製造自己的航母,追趕世界領先水平時,有一艘小軍艦,卻因為打翻了一艘海盜木船,而沾沾自喜,宣稱自己不但可以打敗海盜船,還能打敗清朝的戰船、明朝的鉅艦,而廣大吃瓜羣眾,則興奮不已,鼓掌加油,天天等他去打其他古董船隻。這不僅不會給搏擊運動帶來正面影響,簡直就是拉着歷史的車輪倒退了。
傳武和搏擊,淵源頗深卻又涇渭分明,很長時間以來,都是各忙各的。即便近些年,我國有過多次把傳武引入搏擊運動的嘗試,但收效甚微。我的感覺是,方法不對。
我們以往的嘗試,都是找一些傳武繼承者,參加搏擊比賽,希望他們能在適應過程中,找出一條通往搏擊運動的道路,想法很好,但是卻本末倒置了。先不説傳武練習者大多沒有比賽經驗,即使大量參賽,也很難保證,所派的傳武代表就剛剛好是搏擊的苗子,再加上規則不適應,訓練不繫統,再多的苗子扔到賽場上,也會被淹沒。
我的看法是,與其找苗子去適應搏擊,不如找搏擊人士來探索傳武,只有搏擊高手,才真正懂得什麼樣的傳武技術,是華而不實,什麼樣的技術,是真正能用的。
UFC前中量級冠軍,最偉大MMA選手之一,“蜘蛛”安德森·席爾瓦,就在跟伊魯山度交流之後,把詠春拳的黐手運用到比賽當中;UFC前輕重量級冠軍町田龍太,也是經過了系統的自由搏擊對抗訓練,和摔跤、柔術等技術補充,才能將自己的空手道技術合理地發揮出來。

偉大的“蜘蛛”
總之,傳武和搏擊,既不該你弱我強,互相貶低,也不是你死我活,不共戴天。傳武或許沒有那麼神奇,但絕對不是沒有存在的意義;而搏擊運動,儘管接近實戰,卻應該忘掉實戰,在比賽規則中,探索更高的發展空間。相互學習,互為借鑑,才是習武者最該持有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