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博尼:“黑天鵝”已死,“灰犀牛”來了
【文/ 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洪博尼】
馬克龍當選法國新總統,讓不少等着勒龐“逆襲”的羣眾們十分失望,畢竟勒龐被他們稱為“女特朗普”,而大選前法國頻發的恐怖襲擊事件,多少都在給勒龐的選情“加分”。但最後勒龐還是敗了,而且敗得十分徹底,為什麼説好的“黑天鵝”沒有飛起來呢?
意料之中的“意料之外”
事實上,綜合大選前法國面臨的國內外因素,勒龐的敗選不僅不會出人意料,而是在意料之中。法國大選前,英國脱歐的進程正在穩步推進,如果歐盟核心的法國,再上任一位保守的極右翼總統,歐盟將真正面臨着解體的危險。
自法德上世紀五十年代建立歐洲煤鋼聯營以來,法國的國際政治地位和經濟發展,無不與歐盟息息相關。法國是戰後歐洲復興的核心之一,而歐洲一體化也使法國維繫了自己的大國地位。作為歐盟的領導者,法國不會放任勒龐,其他歐盟國家也不會希望勒龐上台。
而對於法國國內的移民而言,勒龐的極端排外將是他們的噩夢。根據法國官方的數據,截至2016年12月,法國總人口約為6660萬人,其中外來移民約570萬人。勒龐選情的強勢,給這將近10%的人口帶來了巨大危機感,會增加移民選民的投票率。這對勒龐來説顯然是不利的。
對法國其他政黨和候選人來説,勒龐並不是匹“黑馬”。自國民陣線1972年成立以來,勒龐的父親老勒龐參加了從1974年到2007年的所有法國總統大選。2012年的大選中,勒龐接過了父親的槍桿。從小在父親身邊耳濡目染,18歲就投身政治的勒龐,不僅不是個新手,還是個“老司機”。而國民陣線極度激進、保守甚至種族主義的政策,沒有哪個候選人敢賭上自己的政治生命。今年大選比以往更加分裂的選情,更加逼迫其他黨派和候選人,要共同攜手阻擊勒龐。
在法國大選的歷史上,反極右翼早有先例。2002年法國大選首輪,老勒龐擊敗了左翼大熱門若斯潘,猶如地震一般,把首輪觀望中的法國人紛紛震醒。結果第二輪投票,法國人投出了將近90%的投票率,止步第一輪的候選人們也紛紛動員選民抵制老勒龐,讓希拉剋以82%比18%的絕對優勢當選。
在之後的大選中,法國人對國民陣線更加防之甚防,國民陣線一直沒什麼出頭的機會。若不是今年沒有出現任何一位有絕對優勢的候選人,恐怕勒龐還不一定會有進入第二輪的機會。加之美國的特朗普執政百日成績黯淡,政策上也顯得十分混沌,讓法國選民對同為保守勢力的勒龐,並非有那麼高的期待。
“灰犀牛”而非“黑天鵝”
選不選勒龐,對自己國家前途擔憂的法國人,顯然比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鍵盤俠們要更有發言權,更別提那麼多歷史和現實、國際和國內因素的綜合作用了。所以,勒龐這隻“黑天鵝”沒有飛起來,不是因為天鵝變白了,而是因為,她壓根就不是“黑天鵝”。
相對於火熱的“黑天鵝”理論,著名國際事務專家米歇爾·渥克(Michele Wucker)去年提出了一個新的“灰犀牛”理論。類似以“黑天鵝”比喻小概率而又影響巨大的事件,“灰犀牛”比喻大概率且影響巨大的潛在危機。就像藏在南非灌木叢中灰犀牛,很難發現它,但當它衝過來,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時,人們沒有時間做出反應。但是,如果能通過沙沙作響的樹葉或小樹枝間能看到的縫隙細心觀察,那麼在灰犀牛狂奔之前,我們就能發現它,並及時做好應對的準備。
相比黑天鵝,灰犀牛不是隨機突發事件,而是在一系列警示信號和跡象後出現的大概率事件。正如此次法國大選中所呈現的,法國國內的安全危機,移民和難民問題的日囂塵上,給了勒龐和國民陣線排外和保守的藉口。菲永的腐敗醜聞,梅朗雄的政策乏力,馬克龍的年輕和無經驗,使得這次大選註定缺乏讓人眼前一亮的候選人,變成了“矬子裏面拔將軍”。而英國脱歐、特朗普當選美國總統等保守勢力的成功抬頭,也給了支持勒龐的選民以信心。綜合這些情況,勒龐的競選優勢被放大了,讓人有了種她將被“欽定”的錯覺。
在選戰過程中,勒龐確實也注意並利用了這些優勢,在首輪成功PK掉了已經被選民們拋棄的菲永和梅朗雄。但勒龐的對手、媒體和不支持勒龐的選民,同樣也注意到了這些。
法國社會對極右翼的恐慌,政客們的聯手,媒體的趁機造勢,加之當年反極右翼的先例,及特朗普政績的不理想,勒龐想更進一步非常困難。於是在第二輪中,勒龐以巨大差距完敗,是法國注意到勒龐這隻“灰犀牛”的存在,並提前做好了預防措施的結果。法國人的提前準備,成功阻止了勒龐上台對法國和歐盟造成的可預見動盪。
長路漫漫,“灰犀牛”無處不在
但是,對於法國來説,阻止了勒龐這隻“灰犀牛”只是暫時解除了危機。躲在法國社會深處的“灰犀牛”並不在少數,法國在未來面臨的挑戰,並不比阻止勒龐上台要簡單。甚至如果控制不當,勒龐雖一時落選,但未必不會在下一次大選中脱穎而出。如果五年後勒龐成功當選,其結果不過是把現在的情況延後五年而已。這樣的長遠危機才是法國需要真正注意的。
在歐盟問題上,法國守住了陣地,對於歐盟其他國家是個巨大鼓舞。至少在接下來的五年,歐盟的核心仍將發揮作用,各國也不會擔心,歐盟什麼時候就會解體了。但歐盟的問題,根本來源於本世紀頭十年盲目東擴留下的後遺症。相比西歐國家之間的趨同性,東西歐國家之間的歷史背景、社會體制、宗教信仰、經濟水平有着很大差異,這些差異在經濟不景氣時,便可能轉化為巨大的內部離心力。
而歐盟現有的體制,無法在短期內解決問題。近年,歷任歐盟高官和各國政要,都提出要對歐盟進行體制改革,但阻礙改革的最根本原因,恰恰是盲目東擴的“原罪”。
而在法國國內,經濟不景氣和移民問題引發的動盪,無疑是最急需解決的問題。經濟不景氣催生了高失業率,對失業人羣和難民的福利加重了公共開支的成本。移民與法國原生社會之間的文化差異,伊斯蘭極端勢力的恐怖行徑,加劇了法國社會的恐慌,也加深了法國移民和原住民之間的隔閡,導致了社會的分裂。
在分裂的社會面前,法國半總統半議會的政體顯得僵化而低效。雖然,馬克龍的年輕及其獨特的政治經歷,使他儘可能少地沾染法國政客身上的官僚氣,但他政治經驗的缺乏,又使得他不得不依賴那些老政客。一旦馬克龍在任期內碌碌無為,甚至在某些突發危機面前處理失當,將給勒龐在下一屆選戰中送上“助攻”大禮。
法國雖然暫時躲過了“灰犀牛”的衝撞,但面臨的“灰犀牛”遠不止勒龐一個。如果法國社會無法在馬克龍的領導下,在接下來的五年有着真正的建樹,到時候的勒龐就不僅只是一頭“灰犀牛”,而是一大羣“灰犀牛”的頭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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