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昊：得罪中國最火辣女人後果固然嚴重 但還有更重要的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張昊，中國留日同學總會關西分會秘書長楊陽對本文亦有貢獻】

在武俠小説中，一些門派往往擁有獨特的武功秘籍，幫助本門在江湖上立足。在食品界，食物的配方就像武功秘籍一樣重要，食品企業也會像門派保護本門秘籍一樣，嚴守配方。

但最近，號稱國內辣醬第一品牌的老乾媽就遺失了自己的秘籍，老乾媽公司離職人員賈某泄露了老乾媽的核心配方，生產仿製產品，侵害老乾媽公司權益，案值高達千萬元人民幣。

在中國人心中，尤其是海外留學、旅居人員的心中，老乾媽一直佔有特殊的位置。在筆者所在的日本大阪，即便飲食習慣、菜譜內容已經與國內相當接近，老乾媽仍然是每個中華物產店的鎮店之寶，甚至哪裏的超市新上架了老乾媽都會在留學人員微信羣裏引發聳動。有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真是膽大包天，最終接受法律嚴懲也算罪有應得了。

實際上，目前國內各大企業，包括國企、上市公司都有系統的商業機密保護制度，員工入職時會和公司簽訂一系列保密協議，還會接受一系列商密保護的培訓。近年來隨着互聯網技術的發展，更是加強了商業機密的電子保護。

不過，部分中小企業忙於生產經營，對於自身商業機密保護的意識相對淡薄，技術和管理層面的對策也相對缺失。如何保護商業機密就顯得尤為重要。

商業機密亟待保護

商業機密與專利不同，保有商業機密的企業會想盡一切辦法阻礙該機密的泄露，而專利的申請則需要向專利局乃至全社會開放技術細節，不然後來者就無法瞭解之前別人已經完成了什麼樣的工作，更談不上侵犯專利權益了，畢竟你的專利到底是什麼總得讓我知道吧。

通俗講，專利不是挖陷阱，而是劃地盤。我不會等你進來了才跟你説，恭喜你猜錯了然後按電鈕讓你掉下去，而是在你進來之前就告訴你，這裏是我的地盤，請你瞭解清楚。

保有商業機密的情形卻是另外的情況，好比我的地盤在哪裏我根本就不告訴你，正常情況你肯定找不到。不過你真的找上門來確實算你厲害，我沒法把你趕出去，這地盤就只能任你瓜分了。

由於任何掌握了商業機密的人，都有因為客觀疏忽或者主觀故意而造成機密泄露的可能性，商業秘密的保護存在很大脆弱性，只能通過嚴格進行秘密管理和懲戒泄密行為來保證其不外泄。

而像老乾媽這樣的食品公司，對產品配方和工藝的保護實際上只能依賴於保守商業秘密，而不是申請專利保護。因為首先專利保護存在一定年限，保護期結束後仿製將成為合法行為。

老乾媽創始人陶華碧

同時在申請專利以及隨後的公示過程中，大量的技術細節都會被他人獲知。有心人只要稍微調整一點配方成分或者製作工藝，就可能開發出比老乾媽還要打動中國人味蕾的產品。而這種情形下，技術上又幾乎不存在判定侵權的可行性，總不能要求全部辣醬廠商都在網上公開配方與工藝，逐一與老乾媽的產品進行核對吧？

無論中外，科研機構和產業界對於泄密的預防手段都是非常多樣化，嚴格化的，我們目前和發達國家真正存在差異的，還在於企業乃至公眾對商業機密保護認識的深刻性和勞動者在具體履行保密義務時的自律性。

在老乾媽案件之前，國內竊取商業秘密的案件從未引發如此廣泛的關注和討論。這也從一個側面説明我國民眾普遍對商業機密保護缺乏教育啓蒙，對於利用主觀泄密獲利造成的嚴重法律後果認識不足。在這方面，無論曾經有過多麼輝煌的山寨工業史，當下的日本無疑稱得上是中國學習的對象。

企業意識最重要

日本企業注重保護自身機密，全方位多角度加強對僱員守密意識的培養。

日企員工入職後兩大首要培訓科目就是安全生產和保密教育。關於機密保護的各種培訓和考核形式也呈現多樣化趨勢，例如除了集中講座之外還有各種在線課程，培訓內容涉及企業機密信息保護的方方面面，從機密信息分類、分級的相關介紹到規範化的涉密設備管理。除了日常的保密規章還包括主觀客觀泄密後應負的法律責任，可以説是事無鉅細。光是一套在線課程，不花上大幾個小時的時間去學習準備，根本無法通過課程後的在線考核，考核分數還會最終記錄備案，不合格的話必須重修到合格為止。

特別是在信息化背景下的現代商業模式中，針對涉及網絡的泄密，日本企業通常也會採用針對性的防控措施來降低泄密可能。例如，與生意夥伴進行郵件聯絡，發送研發計劃，成果彙報等重要商業文書的時候通常會對文件加密然後密碼分開發送，甚至密碼以暗碼的形式發送。比如僅僅指出密碼是之前雙方合同某頁某行的某幾個字母，而不在郵件中明確列出，以此來儘量降低誤送造成機密信息泄露的可能性。

當然，必須指出，日本企業採取的這些類似舉措在技術層面都是毫無難度的，無論是開發類似的在線培訓課程，還是構建防範黑客攻擊的信息防禦系統，對於國內大中型企業而言想必也已經是必做功課了。一位供職於國內某頂級科技公司的師兄曾經對筆者講，據傳公司的筆記本電腦可以感知對屏幕的攝像錄像，他表示自己反正是不敢以身試法。這種黑科技是否真的存在，筆者終歸還是將信將疑。

規章制度同樣不可或缺

雖然也有老乾媽中類似的竊密工程師，但日本勞動者普遍在保守企業機密方面有着領先於國內勞動者的意識，這可以説是謹小慎微的民族性格使然。不給別人添麻煩，不給集體添負擔，規矩和法律比天大，日本人深入骨髓的守法基因，不僅創造了世界最低之一的刑事犯罪率，也促成了勞動者羣體保守商業機密的超高覺悟。

舉幾個筆者親身經歷的案例。日本的研究機構經常與企業合作，進行產品的合作研發，同一個實驗室往往會接受來自多個公司的資助，同時並行實施多個項目。參與項目的人員，除了教員之外，往往都只能負責其中某個項目，對於其他項目的進展狀況、實驗細節一般是不瞭解不掌握的。雖然這樣有降低工作效率的嫌疑，但是卻很好地貫徹了對各個經費資助方的守秘承諾。

又如，日本企業極少允許參觀者拍攝廠房內部情況，雖然這是一般製造業企業通行的規則，日本勞動者卻能嚴格捍衞這一規章。筆者曾經參觀過多家日本企業，即便是極難反應出生產細節的場景，提出拍攝要求也會無一例外地遭到和藹的回絕。反觀曾經幾次參觀國內工廠的經歷，在半導體工廠的超淨間中提出拍照要求都曾得到滿足。此外，筆者朋友圈中從事製造業的好友們也經常曬出與產線上未完工產品的合影，這在日本也是從未見過的情形。

再如，逆向工程是破解商業機密的快捷方式之一，搞到對手的產品利用逆向工程的方式進行拆解並仿製，就是所謂的山寨了。通常來説，山寨對方的產品難以繞開對方的專利，算不得是企業發展的長久之計。然而山寨對手的某種核心材料卻是可能的，並且往往可以逃避專利的保護，在這種情形下，對方保護自己核心材料的機密就只能依賴於防止機密泄露了。

曾經筆者所在的實驗室與其他幾個公司聯合進行了一個科研項目，該項目利用不同公司各自生產的某種焊接材料進行器件開發，最終對大家的材料進行綜合比較。這種焊接材料既是項目的核心，也是各家公司的商業機密。因此在項目開發之前，我們與各方都締結了守秘合同，規定我方不能採用逆向工程的方式研究他們焊料的組成，甚至在顯微鏡下進行觀察都不允許。

於是，在一年半的項目期間內，該約定得到了完全的貫徹，項目組的成員沒有任何人試圖去研究其他公司的焊料，即便這樣的研究對促進學生畢業也好，對提升職員業績也好，都存在潛在的幫助。正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吧，日本勞動者對於他人商業機密的保守，也能依據合同照章行事，令筆者深感佩服。

一旦泄密後果嚴重

日本媒體以及民眾對企業情報泄密事件反應極為敏感，客觀上給企業造成保守好自身商業秘密的強大壓力。

實際上，商業機密本身也涵蓋了諸多分類，不光是傳統意義上關於產品生產的相關情報，還包括管理流程、貨源情報以及客户信息等等。如果説在老乾媽泄密事件中受害者主要是企業本身，那麼客户信息泄露後，不光企業本身存在客户流失的風險，如果這些信息被不懷好意的人利用，後果將會非常嚴重。

2014年7月9日，日本最大的在線教育企業倍樂生（Benesse Corporation）集團被爆出涉入客户信息泄密事件。該集團運營了數個面向學齡前幼兒直到高中生的在線輔導網站，以同類實體輔導學校幾分之一的價格提供全面的課程，在日本可謂是家喻户曉。

倍樂生以巧虎系列為國人所熟知

不過當年6月，日本各地的客户開始反映在倍樂生網站註冊的個人郵箱陸續收到廣告公司定向發來的郵件，懷疑個人信息遭竊。由於事關重大，倍樂生集團內部首先進行了內察，並在7月9日向社會承認了客户信息外泄的事實，這些信息包括學生以及其監護人的各類個人資料，總量達到3500萬件以上。

事件發生後，該公司試圖採取措施彌補事件損失，向受害者每人發放了價值500日元的代金券，雖然看似補償不多，但是由於用户羣體極為龐大，最終僅僅花在補償金上的投資就達到了150億日元。

儘管案件很快偵破，因為經濟狀況不良而鋌而走險向第三方售賣用户信息的工程師遭到逮捕，企業卻因此大傷元氣。由於日本民眾對涉及個人隱私的泄密事件極為敏感，該網站用户羣大量流失，事件發生後一年，註冊會員人數相對於巔峯時期減少35%，企業經營自此陷入了長達數年的困境。

結語

人類在二戰後的全球化進程中才逐漸形成一整套關於知識產權保護的法律體系，這套不斷完善的體系體現出了人類關於捍衞智力活動成果的共識。中國是全球化最大的受益者，也是最堅定的推動者，知識產權領域的法律體系是否完善，企業和民眾對於知識產權保護的認識是否到位，直接影響了我國在參與全球化進程中的國際形象，和相關知識產權爭議中的話語權。

本次的老乾媽泄密事件無疑為我國民眾上了一堂生動的法制教育課。賈某明知負有保守機密的義務，卻違背競業協議泄露商業機密，獲取違法所得。所以在筆者看來，商業機密的保護一是在於強化全民的保密意識，二是應在最關鍵的執行環節更加嚴格，建立強大的防護網，不給主觀泄密留下任何的可乘之機。

在這場風波中，作為核心機密的配方和生產工藝到底泄露到了什麼程度，損失是否難以挽回都還未有定論，但企業的利益已經遭到了嚴重的損害。一瓶幾塊錢的老乾媽就能讓中國老百姓的味蕾欲罷不能，真可謂是良心企業了。賈某的行為得罪了全中國最火辣的女人，估計找遍全國也沒有幾個同情者，可謂是咎由自取。

而中國相關企業和民眾也該向鄰國學習，加強知識產權保護的力度和對商業秘密保護的認識。瞭解差距、正視不足繼而汲取經驗並且迎頭趕上，才是筆者寫下本文的最終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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