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博寧:澳大利亞也派人來一帶一路峯會,但級別“不敢”比美國高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黃博寧】
5月14日至15日,中國主辦的“一帶一路”峯會在北京舉行,29個國家的領導人出席。美日朝韓都在最後一刻,派出了高級代表團。而在亞太地區,美國政治上最緊密的盟友、與中國有緊密經貿聯繫的澳大利亞,在美國突然反水之後,也只是派了級別較低的貿易部長喬博參會。可見,美澳軍事同盟關係依舊高過中澳經貿關係。“一帶一路”的進程中,澳大利亞不想掉隊,但也不想和北京走得太近,讓美國猜忌。

澳大利亞貿易部長喬博
中國對澳“北部大開發”受挫
基礎設施互聯互通是“一帶一路”的重要組成部分。2014年11月,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對澳大利亞進行國事訪問期間提出,中方願意應澳方邀請積極參與澳大利亞“北部大開發”計劃。2015年6月,澳大利亞政府正式公佈“北部大開發”計劃,擬在未來20年內將北部地區打造成推動澳大利亞經濟增長的重要區域。

習近平訪問澳洲
“北部大開發”針對澳大利亞北領地、昆士蘭和西澳大利亞州的北部地區,佔全澳面積的40%,人口僅100萬。澳大利亞一直希望改變這裏經濟結構單一的侷限,效果卻不理想。而中國正在蓬勃增長的中產階級對澳大利亞農牧產品需求旺盛,雙方存在巨大的合作空間。
2015年10月,嵐橋集團(Land Bridge)通過競標以5.06億澳元獲得北部地區達爾文港99年的租賃權。然而澳大利亞這一舉動,事先沒有與美國充分溝通。美國在達爾文港有駐軍,與關島和迪戈加西亞的兩處軍事基地一道,對亞太地區形成三點式戰略威懾。美國前副國務卿阿米蒂奇認為,允許中國公司進駐,損害美國在該地區的政策,也威脅澳大利亞與美國的關係。
在此之後,中企在澳投資頻頻受挫。2015年11月,中國匯智公司發起要約,希望收購基德曼公司。該公司旗下擁有面積10.1萬平方公里,相當於浙江省大小的牧場。澳大利亞政府以基德曼公司旗下的安娜溪養牛場(Anna Creek)靠近烏美拉(Woomera)沙漠武器實驗場為由,拒絕了中國公司的收購。半年之後,大康牧業再次試圖收購基德曼公司,並在要約中剔除了安娜溪養牛場的部分,但再次被澳財政部以“不符合澳大利亞經濟利益”為由駁回。
電力投資方面,中國企業也遇到障礙。2015年11月,以澳洲海斯丁斯基金管理(Hastings Funds Management)為首的財團擊敗中國國家電網,拿下澳大利亞新南威爾士州電網運營商TransGrid的招標項目。澳官方以價格因素歸咎中國國家電網的失利,惟業內人士指出,澳洲當地對中國投資的不安以及美國的態度才是潛在原因。
2016年8月,澳大利亞最大的電網Ausgrid就其50.4%的股權開始競標,中國國家電網捲土重來。由於涉及戰略能源與公共事業,最終澳洲財長莫里森(Scott Morrison)撤回了交易,理由是交易有關國家安全、關係到交易結構和有關資產的性質。
在“北部大開發”提出之前,中國企業就對投資澳大利亞礦產業抱有濃厚興趣。2009年2月,力拓和中鋁達成戰略合作協議,中鋁向力拓注資195億美元,換取18%的持股。計劃在澳大利亞外商投資審查委員會延長審查、附加條件之後胎死腹中。
這一時期,眾多中國公司對礦業進行收購和開發。根據商務部的統計,2007年中國對澳投資45.7%進入採礦業,至2010年這一比例上升至72.3%。不幸的是,超過八成的投資以失敗告終。例如2006年,中信集團投資西澳大利亞兩家有十億噸磁鐵礦資源的礦山企業。受到生產流程長、配套設施多、磁鐵礦含量低、礦石硬度較大、技術難度高等因素影響,投資水漲船高,直到2013年年底才首次將鐵精礦粉裝船出口,比原計劃晚了4年,且超支了80億美元。
受挫直接導致中企投資的降温。根據畢馬威會計師事務所和悉尼大學發佈的《中國企業在澳投資報告》,2016年中企在礦業進行了8項投資交易,僅佔投資額的5%,比上一年下降35%。


中國的誠意難以打動澳大利亞
1972年,澳大利亞與中國建立外交關係,45年來兩國關係迅速發展,建立了全面戰略伙伴關係。2015年,兩國簽署自貿協議,現在中國是澳大利亞第一大貿易伙伴,2016年澳大利亞27%的出口走向中國,中國對澳貿易逆差高達2218.4億元。
然而從現實情形看,中國的錢,澳大利亞很願意掙;但投資建廠,澳大利亞有點害怕。農牧業是澳大利亞的主要經濟支柱。2008年以後,中國企業大批進入,看着100多年來賴以為生的農業、畜牧業、礦產被中國人佔領,當地人難以接受。維護本地勞工利益的澳大利亞保守勢力抬頭,中企走出去步履艱難。
在中方對“一帶一路”五個維度的定義中,中澳在人文相通、貨幣流通、貿易暢通方面有長足的進展,更深層級的政策溝通和設施聯通就有所欠缺。這與中澳兩國定位是“全面戰略伙伴關係”,實則僅“經貿夥伴關係”發展充分,其他方面進展有限的情況如出一轍。
中方一直認為,兩國互補性強,不論在“一帶一路”的框架下,還是在中澳關係的格局中,都還有其他文章可以做。雙方在聯合反恐、共同打擊跨國犯罪、教育醫療、社會專業服務等方面,存在巨大發展潛力。不過則受制於語言、文化、法律、國家安全、意識形態等原因,澳大利亞的反應難以令中方滿意。
今年3月,國務院總理李克強訪問澳大利亞。在李克強訪澳之前,澳洲已經拒絕了中國對接堪培拉50億澳元國家基礎設施基金與“一帶一路戰略”的計劃。總體上看,李克強在澳大利亞的訪問成功順利,雙方取得了涉及經貿、創新、農業、知識產權、安全執法、旅遊、教育等領域的一系列政府和商業合作成果。不過,澳大利亞拒絕批准《中澳引渡協議》,澳方拒絕正式簽署“一帶一路”合作協議,僅由中國建築工程總公司與澳大利亞BBIG達成西澳基礎設施一攬子建設項目合作備忘錄。
本次“一帶一路”峯會,澳大利亞派貿易部長喬博出席。喬博強調參與“一帶一路”是基於澳大利亞的國家利益,澳大利亞的“北部大開發”與“一帶一路”有互補之處,但是分開的項目。他還表示,現階段不正式簽署“一帶一路”合作協議,不會對澳大利亞有影響,相反受到中澳自貿協定中最惠國條款約定,如果其他國家與中國簽訂了好的協議,澳大利亞自動受惠。
就參與“一帶一路”,澳大利亞本地的媒體和學者認為,這是一個全球性的工程,對澳大利亞商界是機遇,但澳洲不需要盯着中國本土,應該着眼在中國進行投資的第三世界國家。“一帶一路”對澳洲沒有直接影響,希望業界根據自己的需求,確保機會來的時候已經做好準備。
特朗普轉向,澳洲跟着轉?
二戰以後,澳大利亞與美國保持了緊密的政治軍事同盟關係,追隨其參加朝鮮、伊拉克、敍利亞等歷次戰爭,以換取美國對澳大利亞安全的承諾和保護。進入21世紀,澳大利亞面臨的國際形勢發生了重要變化。經濟上對中國的依賴不斷增加,使得澳大利亞非常焦慮。處理安全和經濟上的結構性失衡,是澳大利亞必須面對的課題。
政商間的不一致也反映在對“一帶一路”的態度上。澳大利亞商界普遍嗅出了“一帶一路”藴含的機遇,希望加入其中。而主流智庫以及官方的表態就非常慎重,説得多做得少。進退兩難之間,澳大利亞高層領導人不出席在北京舉行的“一帶一路”峯會,是可以預料的。
美中之間怎麼走,一直是困擾澳大利亞的話題。地處亞太又自認西方的澳大利亞,比東南亞國家更糾結。一方觀點認為,中美應該相互協調,美國在西太平洋讓渡一部分權力給中國,中美共同在亞太地區發揮領導作用。作為中等強國的澳大利亞,可以效仿歐洲引入大國協調機制,聯合印尼、新加坡、泰國等地區有影響力的國家,幫助中美達到新一輪的權力平衡。另一方認為,共同價值觀是虛的,澳大利亞最終會倒向中國。
特朗普當選,加速了澳大利亞的討論。特朗普提倡美國優先、退出TPP、戰略收縮,希望有限度的把手收回來,先顧美國。年初,特朗普甚至“掛了”澳大利亞總理特恩布爾的電話,澳大利亞為此深感不安。
無論中國的分量如何增加,在澳大利亞的心中,美國仍舊是第一位。用剛剛離任的國防部秘書長理查德森的話説,澳大利亞和中美都是朋友,但只和美國是盟友。5月初,特恩布爾訪問美國,希望得到特朗普對美澳關係的再確認。經過一番折騰,既定任務雖然完成,美澳關係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特朗普與來訪的澳大利亞總理特恩布爾會面
澳大利亞在尋求更獨立的空間。所謂澳大利亞人優先,不單針對中國,也指要對美國保持一定的距離。澳大利亞有相當一部分聲音認為,如果未來中美在南中國海發生衝突,或因朝核、台灣問題直接對抗,澳大利亞不應該捲入其中,因為這不符合澳大利亞的國家利益。儘管若真有這樣一天,澳大利亞敢不敢向美國説不,我們不敢有過高期望。
澳大利亞的猶豫,中國看得很清楚。今年2月,外交部長王毅訪澳,明確表示不要求澳洲作出選擇,中國與澳大利亞發展全面的關係,並不以撬動美澳同盟作為目的。澳大利亞和美國儘管結盟,同時可以繼續和中國開展全面戰略合作。這是中國面對澳大利亞的困擾所給出的全新思路,值得相關各國的注意。
中國思考的同時,美國也在調整。從美國“一帶一路”峯會代表團團長波廷格的講話看,美國是有備而來,不但瞄準了商機,還做好了長期參與的打算。這反映商人出身的特朗普,已經突破了前任奧巴馬的心理障礙,不再只從政治和戰略角度看待“一帶一路”,開始趨於務實,只看結果對自身是否有利。美國的參與有巨大的象徵意義,有助於澳大利亞對“一帶一路”進行重新定位。
本次“一帶一路”峯會中,新加坡、泰國派出了部長級官員,美日韓都派出了更高的代表。澳大利亞在調整思路上不及日本。現在美國都轉向了,中國也不要求澳大利亞選邊。對中國市場有深層次依賴,還有巨大潛能可以釋放的澳大利亞,還猶豫什麼呢?
本文系觀察者網獨家稿件,文章內容純屬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平台觀點,未經授權,不得轉載,否則將追究法律責任。關注觀察者網微信guanchacn,每日閲讀趣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