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默：“順應民意”，台灣政客就有“政治前途”嗎

【文/ 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雁默】

想像一座蹺蹺板，左右各兩人，各一胖瘦。右邊的瘦子叫深藍，坐在右邊蹺蹺板尾端。右邊的胖子叫淺藍，坐在右邊的中間。左邊的胖子叫深綠，坐在左邊尾端，左邊的瘦子叫淺綠，坐在左邊的中間。那麼請問，蹺蹺板往哪裏傾斜？

答案很明顯，往左邊傾斜。

這蹺蹺板的名字，叫做台灣民意。

胖子，代表的是輿論影響力大的人，深綠胖子，就是綠營媒體與鐵桿獨派勢力。淺藍胖子，就是藍營媒體與華獨勢力。需要特別解釋的是，主要的綠媒從來不走中間路線，視“客觀”如敝屣，主要的藍媒則始終想走中間路線，曰理性中道。但中間路線在台灣是幾乎不存在的“虛線”，所以媒體終究是兩種立場的對峙，差別在於，綠媒坐在極端之一處，藍媒卻不敢離中間太遠。所以，二十幾年來，藍綠意識形態就在這種情況下，向綠傾斜。

最近國民黨主席選舉方結束，有點意外地在知乎上看到部分大陸網民支持吳敦義的幾篇文章，其主要論點是，台灣主流民意就是偏向“不統”，吳敦義順應民意，才有能力反擊綠營，而統派洪秀柱，不合時宜。在此邏輯下，得出三點結論，其一，吳敦義是“化獨漸統”的旗手。其二，大陸應該嘗試某種程度接受“一中各表”。其三，統派若得勢，國民黨會泡沫化。

讀畢，我像柯文哲一樣，搔了搔頭，有點無言。這種論調，正是讓國民黨在台灣兵敗如山倒的主因。為“一中各表”説項的大陸網民，心態是什麼？我不想妄加揣測，就觀點論觀點，我們不妨聊聊這蹺蹺板：台灣民意。

民意向綠傾斜，責任在藍營

藍營名嘴唐湘龍形容藍營民眾“假仙”，意思就是，雖然討厭綠營，但訴諸輿論時，又喜歡裝客觀，也就是一種“中道的矜持”，不但要打深綠，也要打深藍。事實是，中間偏藍的輿論氛圍，最終造就了極端深綠者綁架了民意。

根據2016年藍媒《聯合報》做的民調，一成九民眾希望儘快獨立，一成七傾向維持現況以後再獨立，百分之四主張急統，百分之八主張緩統，四成六希望永遠維持現狀，另有百分之六無意見。簡言之，36%獨，12%統，46%永遠維持現狀。國民黨內的主流看法，就是緊抱這46%，再綁架12%統，對抗那36%獨，這便是“華獨”的數字邏輯。

以上數字對“華獨”的意義在於，對台獨，它可説58%民意不贊成獨。對統派，它可説82%民意不贊成統。問題在於，獨的比例逐年增加，你這58%會不會哪天就掉到一半以下？到那時，因應對策是什麼？口號反台獨有用嗎？

再看同份民調的國族認同，自認是台灣人（而非中國人）的比例從20年前44%，10年前55%，到如今73%。20-29歲青年更是高達85%。這樣還不夠清楚顯示台灣民意向綠傾斜的趨勢嗎？這便是為何吳敦義在回函大陸官方的賀電裏，避談“中華民族”的主因了。這位新任藍營共主，堅持中國國民黨不去“中國”二字，卻絕不願説自己也是中國人，還要統派去大陸住，別拖累2300萬台灣人。

結果還有陸網民認為吳敦義會“化獨漸統”，令人納悶，到底根據何在？

“華獨”説，這叫做順應民意，批洪秀柱是悖離民意，會讓國民黨泡沫化。請問，當贊成台獨的民眾被綠營洗到超過6成時，你國民黨要怎麼辦？繼續順應民意嗎？

所以民意向綠營傾斜，責任當然在藍營，就在藍營裏的華獨藍胖子。

藍營政治人物，不能喜歡大陸

最近為了WHA的事，吵吵嚷嚷，按綠營一貫的手段，在島外吃鱉，肯定要在島內炒作”中國打壓牌”，並要挾藍營炮口一致對外，批判大陸限縮台灣“國際空間”。這種戲演得多了，民眾也見怪不怪，本身不值得評論，但值得注意的是藍營對類似事件的反應。

5月23日藍媒的政論節目上，藍營來賓當然是炮口一致轟綠營，然而，為了不讓“主流民意”覺得自己“親中賣台”，必然有藍營來賓要先聲明反對大陸，再炮轟綠營。這個模式行之有年，呈現了藍營常常必須先自我綠化，再反綠的滑稽現象。其話語常常是：“我也不喜歡中國大陸，但是你民進黨……”有時候，還會透過電視向大陸喊話：“奉勸大陸要如何如何，否則傷害台灣人民感情云云。”

其實，面對綠營這種“出口轉內銷”的帶風向爛招，藍營只需要回嗆“馬執政時期，WHA每年都能去啊，你們做不到換我們做啊”即可，根本不必先消毒，表明自己也不喜歡大陸。國民黨輸就輸在這裏，打綠時不忘自砍，深藍、大陸都一起罵，親痛仇快。

每次看到這種先淨身再打綠的言論，都令人啞然失笑。順應民意的後果，就是讓藍營的話語空間愈來愈小，綠營笑嘻嘻就賭你不敢胳臂往外彎，你順應的“民意”，都是我綠營多年洗出來的結果。

一方面聲稱自己不喜歡大陸，另一方面又要大陸給善意讓利，我們統派的臉都讓“華獨”給丟光了。

洪秀柱有感於此，才會呼籲“國民黨要引領民意，不隨民意‘隨波逐流’，也不能刻意討好”。救黨戰將在前線衝鋒陷陣，奈何12道金牌，2度被自己人召回朝廷痛批叛黨，最終賜死。前陣子，為何許多退休將軍要赴大陸參加“孫中山先生誕辰150週年大會”呢？因為他們在滿盤皆綠的島上，早已找不到歸屬感，連國民黨裏的自己人都要排斥他們，也只有洪秀柱情義相挺。

選民的眼睛是雪亮的，也是盲目的

我一再説過，從民調裏不見得能看到真相的全貌，因為往往我們只看得到數字結果，卻忽略了題目所可能產生的心理暗示。我自己曾做過小小的民調，找生活周遭的人攀談，聊天中，時不時插一句，你知不知道什麼是“九二共識”，或“一中各表”？對象有販夫走卒，也有知識階層，結果98%不知道不清楚，而那2%説知道的，還答錯。

別高估一般民眾對政治的熱衷度，報章雜誌網絡上，國民黨主席選舉與WHA事件佔了這麼大版面，一般民眾卻只對藝人豬哥亮的去世感興趣，街頭巷尾聊的都是他。主席候選人有幾個？民眾搞不清楚。WHA是什麼? 民眾更是一頭霧水。大陸人由台灣新聞或政論節目瞭解台灣，但請務必瞭解，熱門時段新聞節目的平均收視率大約就是1.5%，而政論節目收視率能突破1%，大家就開香檳慶祝了。

接收新聞資訊的民眾只有動態的1.5%，選領導人的時候卻有66%，請問絕大部分民眾真瞭解候選人的政見嗎？真相是，民眾頂多只能記得幾個選舉口號諸如：維持現狀，一邊一國，親中賣台，兩岸一家親，終極統一(或獨立)，國民黨不倒、台灣不會好……對於藍綠政黨各自的理念，民眾普遍是沒有深入瞭解的，頂多只曉得（而且常常是被迫的）一些從理念極度簡化出來的口號。那麼在做統獨民調時，受訪者當然是以腦中殘存的政治口號來作答的。

也就是説，民意不是鐵板一塊，其流向很大程度上是看政黨的宣傳手段高不高明。而我們知道，國民黨從出生到現在，一直都有宣傳功能障礙，八股得令人厭煩。那麼長期下來，民意隨“綠”起舞，自然不在話下了。

洪秀柱在2015年參選領導人過程中，最大的失策，就是突然提出“一中同表”。誠然，理念很好，統派很爽，但柱姐忽略了一件事，選舉是口號戰爭，而非理念戰爭。口號來自於理念的簡化，而所有論述都該在進入選舉日程前一年拋出議題，讓輿論充分發酵，再化成簡單易誦的口號，才能引領民意。眾所皆知，國民黨擅長的是組織戰，而非議題戰，這便讓敵營搶走了話語權，收納中間遊離票，當大環境不利，組織票不夠時，當然慘敗。

那麼同理，“華獨”言必稱“一中各表”，放到黨外普選，選民必然無感。

選民會記得的，是“統人沒能力，被統不願意”，風向既偏綠，民意當然綠。

讓蹺蹺板平衡的有效方式

要讓傾斜向綠的蹺蹺板，往藍方向平衡，別無他途，只有再拉近兩岸距離。此前在黨主席電視辯論會里，《旺報》總編提出的問題是，如果民進黨與大陸取得一定程度的默契，那國民黨的兩岸牌會不會失效？這個問題，就是在質問“華獨”的兩岸主張，有沒有被邊緣化的可能。而《旺報》，在光譜裏是比較統的，在深化兩岸關係有具體作法的，則只有洪秀柱。

洪秀柱的一中同表，或兩岸和平協議，不是沒有問題，其論述也有先天的矛盾，大陸也不容易全盤接受，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兩岸要拉近距離，就要展開長期的政治對話，從一次一次的交往裏，共同找到有效方法，將偏綠的民意導正回來。

只要認同兩岸是同胞的藍營人士，都應該正視大陸的民意，而不是死守那快速縮小的台灣藍民陣地，選舉時惟恐自己不夠綠，在中南部説自己是國民黨還要掩着嘴，都是順應主流民意的惡果。

有一種説法認為，理念正確沒有用，要確實拿下政權，以實力説話。這種看法是對也錯，因為當“華獨”被逼得愈來愈綠才能贏得選舉時，到頭來還是綠色執政，這取得實力的人，是敵是友呢？從統一的戰略看來，華獨比台獨更棘手，因為“華獨明明討厭你，又要裝作一家人”，重點是，它還更符合美國利益。那麼你説，理念正確重不重要呢？

理念的形成與壯大，需要長時間的栽培，綠營花了30年的時間，不擇手段地培養出今天的天然獨，其養分就是仇恨國民黨，仇恨外來政權，仇恨中國民族觀，向藍營步步進逼。藍營的不斷退守，則暴露其短視近利的痼疾，選戰時組織動員而來的選票，大都不是認同統一理念者，長久下來，當然陷入自我綁架的窘境。這次國民黨員的投票動機，正顯示這種故步自封的壞基因。

不能不提的是，雖輸了黨主席，但在黨代表選舉上，洪秀柱一派卻頗有斬獲。在黨主席交接的爭議裏，“華獨”怕的是接下來的中央委員選舉，被洪秀柱所主導，故而又展開了另一波的鬥爭。郝龍斌公開呼籲洪秀柱提前交接，也顯示了沒有忠貞基層支持的他，懼怕在黨內核心成員圈裏被邊緣化。換言之，這次黨主席選舉看起來吳洪得票差距懸殊，但事實上兩人同為黨內最有勢力的不同派系，其餘一干人等，皆中下品耳。

經此一役，國民黨內的部分深藍已有了變化，從前被“華獨”100%綁架的現象，恐不復見，洪秀柱這一派凝聚的深藍統派因為有理念，而不再為“華獨”所控制，並可能將在未來的選舉中成為關鍵少數。而他們未來的發展，將決定蹺蹺板的傾斜度。當然這一力量的消長，很大程度也決定於大陸對國民黨內的“華獨”主流與對統派支流的態度，是否會有戰略性差異，國共論壇將是最值得注意的關節。

台獨拒絕承認九二共識，是“華獨”唯一的浮木，但若2020年大選，民進黨突然鬆口在某種程度下接受九二共識了，“華獨”你要怎麼辦？深綠都知道這是選舉花招，但中間選民可搞不清楚。所以，“順應民意”這四個字，終必反噬順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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