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六成青年科學家每週工作50小時以上 女青年科學家難登“金字塔尖”
今年5月30日,我國首個“全國科技工作者日”之際,中國青年報社聯合中國科學院青年創新促進會發起“青年科研人員生存發展狀況調查”。
在參與調查的1066位青年科研人員中,每週工作時間60小時以上的佔30.86%,50~60小時的佔32.74%,40~50小時的佔27.39%,小於或等於40個小時的僅佔9.01%。調查還發現,儘管如今女碩士女博士數量比之男性已不佔少數,但隨着學術地位的提升,女性人數卻越來越少,科學“金字塔頂尖”為人所熟知的女科學家,更是鳳毛麟角。

2017年2月,10位女科學獲頒“中國青年女科學家獎”
超三成受訪者每週工作60小時以上,超六成從事科研是“興趣使然
受訪人中,70後和80後分別佔到23.54%和75.62%,具有博士研究生學歷的佔95.4%,有過國外留學經歷或工作經歷(工作半年以上)的佔46.06%。他們當中,職稱為研究員(領導獨立的研究組)的佔7.88%,研究員(隸屬於某個研究組)佔14.82%,副研究員(領導獨立的研究組)佔11.35%,副研究員(隸屬於某個研究組)佔53.0%,助理研究員佔12.95%。
根據調查結果,這些自嘲為工作壓力大、收入相對偏低的青年科學家,每週工作時間在50小時以上的超過六成。具體來看,每週工作時間60小時以上的佔30.86%,50~60小時的佔32.74%,40~50小時的佔27.39%,小於或等於40個小時的僅佔9.01%。
高強度的工作時間導致近九成青年科學家並沒有時間鍛鍊,或者偶爾才會鍛鍊一次。具體來看,每週鍛鍊3次以上的僅佔10.23%,每週偶爾鍛鍊的有56.37%,每週基本不鍛鍊的佔33.4%。
相應地,對於“青年工作者的身體健康狀態普遍不佳”的觀點,83.39%受訪人表示認同,不太認同和完全不認同的分別只有18.95%和2.72%。
值得一提的是,根據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進行的交叉分析,在青年科研人員羣體中,年齡越大,每週工作時間越長。比如,70後青年科研人員每週工作50小時以上的佔65.79%,而90後每週工作50小時以上的佔44.44%。
而對70後、80後青年科學家而言,這也造成了他們的身體處於亞健康狀態,甚至有40.58%的70後青年科學家已經發現由於工作導致的身體疾病。
根據調查結果,除了在科研工作上的過分投入,73.07%的青年科學家還認同科研工作比較艱辛,具有危險性。另有高達92.68%的受訪者認為青年科研人員工作緊張,缺少時間享受生活。
儘管如此,不少人依然選擇堅持這份工作——“因為喜歡”。此次調查顯示,62.48%的受訪者之所以從事科研工作是“興趣使然”。同樣,有一半以上(58.61%)的青年科研人員認為,他們具有改變世界和人類生活的信心。
有意思的是,受訪者中70後受興趣驅使從事科研的比例最大,佔68.42%,90後的最小,僅佔44.44%。相比之下,後者似乎更具有報國情懷,調查顯示,超過四成的90後將“為祖國科研事業貢獻自己的力量”作為自己從事科研工作的原因,而70後這方面的比例最小,僅佔7.89%。
女性科學家難攀“金字塔尖”
當被問到“你知道哪些女科學家”時,除了居里夫人和2015年因摘得諾貝爾獎而聲名大噪的屠呦呦,不少中國人可能很難説出第三個人名來。在當下的科學界,這種印象恰恰是一種隱喻:儘管女碩士女博士數量比之男性不佔少數,但隨着學術地位的提升,女性人數卻越來越少,科學“金字塔頂尖”為人所熟知的女科學家,更是鳳毛麟角。
在1066位受訪者中,女性科研人員只佔28.71%,大大低於男性71.29%的比例,青年科研人員“綠肥紅瘦”現象可見一斑。更為重要的是,同一性別羣體中,女性擁有高級職稱的比例要遠遠低於男性,而女性擁有初級職稱的比例則又高於男性。
具體來看,男性青年科研人員中,領導獨立研究組的研究員、隸屬某個研究組的研究員分別佔9.61%和16.71%,而女性羣體對應的比例僅為3.59%和10.13%。相應地,男性青年科研人員中擁有助理研究員職稱的有10.79%,而女性則有18.3%。

資料圖:中國醫學科學院腫瘤醫院“80後”研究員吳晨(來源:人民日報)
此次調查還發現,女性青年科研人員申請到的基金數量也略低於男性。在男性青年科研人員羣體中,“申請基金數量5個以上”的佔18.03%,女性這方面的比例則為15.03%;相應地,男性“申請基金數量3個以內”的佔54.87%,女性這方面的比例則為59.48%。女性青年科研人員處在“金字塔頂尖”的比例,依舊是比男性小,而處在“金字塔底部”的比例,又比男性大。
其實,就“獲得過的科技獎勵”、“科研經費使用”等情況來看,結果也大抵如此。男性青年科研人員獲得過國家級獎勵的有8.03%,女性獲得過的僅有3.27%。男性獲得過省市級獎勵的有30.66%,女性則為26.47%。相應地,沒有獲得過獎勵的男性青年科研人員有52.24%,沒有獲得過的女性則有61.11%。
在男性青年科研人員中,“經費充足,可以開展一些費用較高的實驗”“經費缺乏,科研工作受到嚴重影響”的比例分別為24.61%和20.0%,女性青年科研人員相應的比例則是16.01%和22.22%。
一位接受此次調查的女科研人員告訴記者,科研資助、獎勵、計劃等一系列不平衡帶來的“天花板”,致使女性很難觸碰到科研金字塔的頂部。
此次調查結果顯示,有28.8%的受訪者認為“女性青年科學家不受重視”的問題比較普遍甚至非常嚴重。
“生活與工作難以兼顧”成為女性科學工作者難題
不過,調查也發現,現實情況中的女性青年科研人員面臨除了“重視與否”的問題之外,還面臨着“生活與工作難以兼顧”等更為複雜的難題。有72.88%的受訪者認為女性青年工作者會難以兼顧家庭和工作。
一位女科研人員因為“太忙”而沒有要孩子,如今這個端午節,她還在實驗室裏加班寫科研項目計劃書。她告訴記者,“總體來説女性在科研方面精神壓力更大”。
當然,面對這道選擇題,也有的女性青年科研人員暫時放棄科研,選擇了家庭。此次調查就發現,相比於男性,女性青年科研人員每週在科研工作上投入的時間略低。比如,每週工作超過“60小時以上”的女青年科研人員有50.92%,而男性則有68.69%。
好在,家人對科學工作還比較支持。此次調查結果顯示,有71.76%的青年科學家表示家人支持其從事科研工作,僅有2.63%的受訪者表示家人明確不支持。
有意思的是,從事科研工作的女性中,得到家人支持的比例要略高於從事科研工作的男性。有70.26%的男青年科研人員獲得了家人支持,不支持的有2.76%,得到支持的女性青年科研人員比例則佔到75.49%,相應地,僅有2.29%的女青年科研人員得不到家人支持。
不過,根據記者交叉分析的結果,此次調查中,僅有28.95%的男性青年科學家,其家人從事科研工作,但在女性青年科學家羣體中,這一比例卻有40.2%。
一位女科研人員告訴記者,“如果自己的另一半也是科研人員,肯定會更理解自己的工作”。

在路上的“消耗”:最大壓力是“跑經費”“爭項目”
根據調查結果,有46.15%的青年科研人員認為,科研工作最大的壓力來源於科研項目和基金競爭,也就是所謂的“跑經費”“爭項目”。不少青年科研人員正因為項目爭取難、壓力大才自嘲為“青稞”。
值得一提的是,青年科研人員的職稱越高,其科研項目和基金競爭的壓力越大。根據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交叉分析的結果,領導獨立研究組的研究員、隸屬某個研究組的研究員、領導獨立研究組的副研究員、隸屬某個研究組的副研究員以及助理研究員,他們認為科研項目和基金競爭壓力最大的比例分別是:75%、60.13%、43.8%、40.71%、36.96%。
相應地,在科研或實驗工作之外,青年科研人員花在“跑項目”上的時間最多。調查顯示,66.7%的人把科研或實驗之外的時間花在了爭取項目(申報經費)上,僅有17.45%和1.97%的人選擇參加學術會議和科普活動。
近些年,我國整體上的科研經費與日俱增,不過科研經費蛋糕切割到科學家個體,尤其是青年科研人員頭上,則往往是幾家歡喜幾家愁。根據此次調查結果,只有22.14%的青年科學家認為“自己科研經費充足,可以開展費用較高的實驗”,而有20.64%的受訪者認為“科研經費的缺乏已經嚴重影響其開展創新實驗”。
相應地,在“跑經費”“爭項目”的過程中,有關科研經費分配和管理帶來的種種問題受到諸多詬病:“科學家不是在寫單子、爭項目,就是在跑關係、爭項目的路上”“科技界項目申報、課題彙報、成果評獎等名目繁多,導致科研人員的工作消耗在各類評審活動中”,等等。甚至一度有人呼籲:把時間還給科學家!
在這次調查中,就有青年科研人員提出“管理制度要‘鬆綁’”的建議和希望:“簡化報銷手續,簡化科研管理流程,減少無效的各種報表、文件”“允許項目僱傭秘書,減少行政財務等負擔佔用科研時間”,等等。
一般來説,在基礎研究領域,國際上穩定性與競爭性經費配置的比例一般為“七三開”甚至“八二開”,而我國科研經費採取以競爭性為主的分配方式,其比例明顯偏高。
束縛創新的“柴米油鹽”:月薪八千的何止復旦教授
“應發一萬五,到手八千元”,最近復旦大學一位教授曬出的工資條引發熱議,也再次將高校、科研院所教師和科研人員的工資待遇問題推上輿論的風口浪尖。
這次調查中,就有青年科研人員主動提及“工資待遇”的問題:工作強度與收入不成比例,工資績效發放的百分比太低,很難支付正常的科研所需。月薪8000元的何止復旦教授?
副研究員蘇小銓告訴記者,她每個月平均工資不到一萬元,一般到手也就9000元左右。不少“青稞”建議提高工資待遇,目前,產業界的待遇水平往往是科研院所的3~4倍。
這些關乎“柴米油鹽”的工資待遇問題,如今已經成了制約青年科研人員科技創新的最大“攔路虎”——
此次調查顯示,“科研人員待遇不高”是制約青年科研工作者創新、影響創新積極性的主要因素,有76.92%的青年科研人員支持了這一觀點。針對現階段的工資收入,僅有13.23%的受訪者表示滿意,不滿意的佔了46.81%。
今年全國兩會接近尾聲之際,微信朋友圈流傳一篇閲讀量突破10萬+的文章《一枚中科院科研人員的自白:我為什麼選擇離開》,文章講述一位北大博士,畢業後到科研院所工作,後因買房、子女入學等現實問題無奈選擇離開北京。
在這次調查中有人提到,科研人員尤其是青年科研人員目前所面臨的學術、生活壓力太大,經常讓人喘不過氣來。應有相關激勵政策,為其解決住房、子女教育等後顧之憂,否則難以靜心專注科研。
這位提建議的科研人員説:“科學研究本是一種對未知的探索,應當是包容,允許失敗的,如果科學界淪為和企業界一樣,強求科學家必須作出成績才能維持基本生活的話,科學工作者很可能不得不作出一些創新性缺乏但成功很有保障的東西,這將嚴重製約科學家的創新。”
董梁是一位研究材料的研究員,他告訴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儘管不少人員之所以從事科研是因為興趣和為祖國爭光,不過,“買不起房”這樣的現實問題有時很容易致使其科研軌跡乃至職業軌跡發生變化。
他説,國內不少科研工作者是從農村走出來的孩子,而且往往是“村裏學習最好的優秀人才”,然而,當這些人“榮歸故里”時卻發現自己是“掙得最少的那一個”,不僅挫傷他個人的自信心,也有失知識羣體的顏面。
長在大環境的“青稞”:浮躁風氣致不能專心科研
此次調查中,有一個結果顯得頗為有趣:針對自己的“工作能力”,有六成以上(65.95%)的青年科研人員自認為比較滿意,但是,面對相應的“工作成果”,卻有一半以上(53%)的青年科研人員表示“一般”甚至是“不滿意”。
相應地,面對所在研究領域的科研現狀,以及我國總體科研現狀,則是有63.51%和68.67%的青年科研人員表示“一般”甚至是“不滿意”。
蘇小銓説,這組數據從某種程度上折射出當前國內科研體制和環境出了“大問題”。她舉了一個例子:不少科研人員都知道要“啃硬骨頭”,做一些能突破國際難題的科學研究,但這樣的工作往往需要很長時間的積累才能有所進展。然而大環境追求的是“短平快”,在這種不良風氣下,短時間內拿不出好成果,很可能就是“自掘墳墓”——不被認可,也很難獲得更進一步的科研支持,也就失去了做科研的“資本”。
事實上,對於任何一名科研人員來説,從開始投身科研工作起,到做出科研成果,並最終影響所在研究領域乃至整個國家總體的科研情況,似乎都很難離開微觀層面“自身的學歷和工作經驗”“自身的科研天賦和水平”,中觀層面“同研究組中學生或研究人員的能力”“課題組的機遇和硬件條件”“所在研究機構內部的政策或制度”,以及宏觀層面 “國內的大背景下科研政策或制度”等因素。
根據此次調查顯示,青年科研人員認為最影響其職業發展因素的,則是最為宏觀的“國內的大背景下科研政策或制度”,有72.98%的受訪者支持了這一觀點,位居第二位和第三位的則是“所在研究機構內部的政策或制度”和“課題組的機遇和硬件條件”,分別有68.29%和59.57%的人支持。
提及學術氛圍,學術環境,指揮棒的問題似乎難辭其咎。此次調查顯示,有50.75%的受訪者認為當前的“科研成果評價標準不合理”制約了他們的創新發展,而對於現階段的學術評價體系,不滿意的人佔到43.16%。對於他們所在研究機構的職稱評審制度的滿意度,也僅有21.2%,認為“不太滿意”或“完全不滿意”的青年科研人員達到39.12%,與持“一般”態度的人數比例39.68%相當。
在這次調查中,就有青年科研人員建議,希望給予更為寬鬆的評價週期,比如針對科研成果可以嘗試每兩年一次考評,而非當前的每年一次考評。這位科研人員説,“希望在不那麼急功近利和浮躁的環境下,讓我踏實地用幾年甚至十幾年的時間,來研究一個問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