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攻愚：西方能不能把“小數點”給同了？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潘攻愚】

5月中旬，陪伴了廣大影迷長達十年的《生活大爆炸》（The Big Bang Theory）第十季落下帷幕，對一部美劇來説能連續拍十年，拍了十季一共235集也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奇蹟了。難能可貴的是此劇據説還一貫維持了高水準，在喜劇類題材的電視劇中創下多個收視紀錄，比如第十季的第一集在CBS電視台播放後，就圈了電視機前的足足2150萬的觀眾。

這裏用“據説”這個詞也實在沒辦法，因為筆者從頭到尾一集都沒看過。喜劇類的肥皂劇實在不是筆者的菜，因為這個類型的劇往往一不血腥二不色情（嘴炮挑逗畢竟不如直接露點來的刺激），所以就不裝x介紹劇情了，也免除了劇透之虞。

不過，有關劇中主要角色扮演者片酬的下面這張圖還是引起了筆者的興趣：

那麼，通過這張圖能發現什麼？行業潛規則？主角和配角的貧富差距？

筆者承認俺的眼睛確實在Kaley Cuoco妹子的水蜜桃一樣的臉龐上劃過幾秒鐘，不過之後經提醒卻發現了一個更重要的問題：片酬金額的小數點（decimal mark）用的是逗號（comma），千位分隔符（thousands separator）卻用了點（full stop）。

在漢語的數字標識體系中，無論是印刷體還是手寫體，小數點一律都是用“點”，但即便是看到這樣不同於我們的這一種數字標點符號，我們也極有可能一眼看不出分別。首先我們幾乎全部的注意力都會被這張圖片所要傳達的信息內容所吸引，而對一些細節會產生“視覺盲區”。

在此我們可以做個試驗，隨便從網頁抓取一句英文，筆者稍作改動，如下：

Retinal degeneretive disaeses affect nine million Americans, including 6.5% of Americans older than 40 years of age. Other than cancaer, blindiness is the most fearred of condition amongst Ameicans.

這句話裏有6個拼寫錯誤的單詞，但並沒有對我們的閲讀體驗造成很強烈的衝擊，甚至在快速瀏覽的方式下，人們也不一定能完全察覺某些單詞有拼寫錯誤，所以上圖中對數字標點使用的差異感被讀者自動略過也是很正常的。

對於要接受比較好的學術訓練的人來講，標點（punctuation）的使用是必需的訓練科目之一，但現在無論是新聞稿還是學術文章，操作平台基本都是電腦的辦公軟件，其自動校對和聯想程序會對各類文字和數字進行自覺處理，對我們來説，數字標點的使用和規範都會有一種“日用而不知”的效果，包括西方人也是一樣。

但這裏“西方人”也不能被抽象化，因為他們也不是鐵板一塊的。對於習慣了英文閲讀的讀者來説，上面那副圖的數字標點是不是也有點怪？

恍然大悟黨這時候可能馬上就會醒悟過來：對啊，小數點難道不該是個點，千位分割符難道不該是個逗號嗎？怎麼搞反了？

我們再來看一下圖片中數字下面的説明，“por episodio”雖然不是英語，但也能猜到這是“按每一集算”的意思。再查詞源，這其實是西班牙語，我們至少從中可以瞭解到，西班牙人的數字標點其實就是這麼用的。而且在西文世界，目前確實有兩種主要的數字標點體系並存，並且兩者都有很廣泛的受眾。

小數點和千位分隔符是兩個不同的概念。我們一個一個講，先説這個千位分割符。

千位分隔符

首先這個東西是和漢語世界相隔膜的，這和中西兩種不同計算模式有關，中文以“萬”來計（中日韓儒家文化圈是一樣的，稱之為myriads萬位計數法），而西語則以“千”算，所以外文資料中的阿拉伯數字往往都是三位一組，但很遺憾的是由於近代以來歐風美雨過於強勢了，西風壓倒了東風，實際上哪怕在東亞各國的印刷體系的標準中，數字分割很多時候仍然用了西方那套三位一組的標準。

其實這個千位分割符其本質是delimiter（定界符）的一種，其功能主要就是方便閲讀：在一長串的數字中，將它們分組區隔，極大地方便了讀者辨識這串數字到底有多大。

西文中主要有兩種數字標點體系，千位分隔符也有兩種：一種以英國、愛爾蘭和馬耳他為代表，用逗號隔開，比如這樣：

一種以西班牙、葡萄牙、意大利等拉丁國家為代表，用點隔開，比如：

那麼問題就來了，在一長串既有逗號又有點的數字中，我們還能分辨逗號和點各代表什麼，但是假如一組數字不夠長，還是比較容易產生混淆的，比如“ 444,838”，按照英國那套標準，我們應把它讀作四十萬四千八百三十八，不過按照意大利和西班牙的標準，它就是四百四十四點八三八，當然把它放到一定的語境和上下文中，再結合文章的計數文化背景，我們還可以知道它到底是隸屬於哪個標點系統的，但它畢竟在一定程度上會誤導讀者，甚至在某些場合可能造成大亂子。

於是ISO（國際標準化組織）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在2003年公佈了他們認為應該搞的一套標準體系，説白了就是用空格（spaces）統一代替各種標點符號。後來國際度量衡局（IBWM）覺得這個辦法好，也隨之跟進，那麼2萬和100萬的標準寫法應該如下：

 20 000；1 000 000

美國醫學會（AMA）後來也倡導全美推行這種數字分割法，並且給這個空格取了一個學名叫“窄格”（thin space）。

相比於美帝這麼一個接受新事物比較快的國家，英國再次顯現出了尊重所謂傳統的“帝國範兒”的本色，雖然非政府組織“米制委員會”（ Metrication Board）一再強調和國際接軌的重要性，可是到今天除了英國建築協會，逗號還是比空格更常見於作為一種數字分割手段而存在於英國。

説到這個米制會員會筆者稍微提一下，俺覺得這是眾多英國非政府、非盈利機構中的一縷清風，他們的目的是要推行和歐洲大陸和國際接軌的一套度量衡體系。

筆者在看體育比賽時，覺得很讓人出戏的莫過於解説員介紹球員的時候説“該球員身高x尺x寸”，還有“這個任意球距離球門xx碼”，最可氣的是不少國內解説員也跟着嚼舌頭根子，弄一套很反人類的“尺、寸、碼”等單位説給中文讀者聽，米和釐米被你們吃了嗎？實在是救不了他們啊。

不列顛的貴族老爺太太們守着英制度量衡，將其當做反歐洲大陸“文化滲透”的一個標杆，那麼ISO那套空格數字歸組法在英國不那麼受待見，也是順理成章的。

再來説一下小數點。

現在日常生活計數普遍實行的是十進制，所以小數點的學名就叫“十進制符號”（decimal mark）。

但是上溯到中世紀時代的歐洲，那個時代還沒出現逗號和點的撕x大戰，而且書面語當時還處在拉丁語的統治之下，用的是上標劃線代替小數點，比如：

後來印度人和波斯人的數學知識經過阿拉伯人的傳播到了歐洲，中世紀後期整個的歐洲數學符號體系也發生了很大變化。現在拉丁語系的國家比如法國、西班牙、意大利等都採用了逗號作為小數點，之後大部分的歐陸國家也都隨之效仿。

不過在英國和愛爾蘭用的是“點”（full stop）。17世紀一批遠赴北美大陸的英國清教徒把他們的使用規範帶了過去，所以現在美國採用的是英國的十進制標識體系，也是用點而不是逗號。

傳統上來講，幾百年前英國也是用點的，只不過點的位置和現在不一樣，當時是放在中間，比如99•95這樣，只不過後來中間的點被用來當國際通行的“乘號”，為了避免誤會，英國人把點下移了。

但是世界上採用逗號作為小數點的國家數量比用點的多，尤其是在歐洲範圍內英國人是少數派，弄的英國人也有點文化不自信了。上世紀60年代英國標準協會（British Standards Institution）發起一場大討論，爭辯到底是用點還是用逗號，最後英國技術部（Ministry of Technology）於1968年拍板：還是用點吧。

站在咱們國人的角度，英國這個決定就顯得很可親了，因為“小數點”這個漢語詞組直接就説明了在中文世界咱用的就是“點”。

行文至此我們不得不問這樣一個問題，過往歐美人的“普世價值”大有一統全球之勢，奇怪的是揮舞着“普世”大棒的西方人，在他們內部怎麼連小數點都普世不了？

拋開北美澳洲先不説，先説説歐盟。目前的歐盟成員國接近30個，打開歐盟主頁，映入眼簾的是一羣讓人眼暈的東西：24種使用語言。

雖然英、法、西、德等語言相對比較強勢且使用人數眾多，但本着主權國家無大小，尊重各國語言文化的精神，歐盟的每個條規、章法都有相應的語言版本。

比如涉及到小數點的問題，歐盟主頁上的出版規章第六章第五條用英語就這麼寫：

點擊右上角的其他語言版本，馬上就會跳成這樣，比如法語的：

本來加減乘除等數學運算符號可以作為一種世界語言而存在，但小數點和千位分隔符作為“標點”的意義大於其作為“數學符號”的意義，而標點則是直接隸屬與一個語言使用系統的東西，那麼“為何歐美人沒法一統小數點”這個問題很容易就被還原為“為啥歐美人沒把語言統一”的問題。這個問題就太大了，實在是超出了筆者的能力範圍。但無論如何，都請嬴政老師在天朝的書同文問題上收下我的膝蓋。

各國千位分隔符和小數點使用情況（包括手寫體）來源：維基百科

歐盟近30個成員國的總面積只有約450萬平方公里，還不到我國面積的一半，就這樣還分拉丁語系和日耳曼語系等好幾個語系，每個語系都不能內部統一，還出現了像英語這樣的“一馬雙跨”的日耳曼語系的“叛徒”（雖然英語屬於日耳曼語系的一支，卻是這個語系中拉丁系背景最為濃厚的一種語言），而且在“多元文化共存”價值理念在西方深入人心的今天，強制“趨同”有時候在西方會變成一種莫名的政治不正確的東西，要問未來歐洲人在千位分隔符和小數點問題上能不能達成統一，筆者實在是很悲觀的。

餘論

在糾結於他們的數字表述系統無法統一之外，個別連帶現象卻也能帶來某些很有趣的話題，能豐富我們的業餘生活。筆者在這裏舉一個例子來結束本文。

首先伸出你的一隻手，你是怎麼用手指指示“三”這個數量？

昆汀的電影《無恥混蛋》告訴大家，英國人是這樣的：

（圖片來源：電影截圖）

而德國人是這樣的：

就這樣德國納粹軍官識破了這個英國卧底的身份，最後造成了慘劇：

（圖片來源：電影截圖）

那麼，未來西方各國會不會因為小數點和千位分隔符產生的誤會而大打出手呢？也不能説完全沒這個可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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