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雲飛:哈薩克斯坦總統納扎爾巴耶夫的多面人生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揚雲飛】
應哈薩克斯坦共和國總統納扎爾巴耶夫邀請,國家主席習近平於2017年6月7日至10日對哈薩克斯坦共和國進行了國事訪問,並出席了上海合作組織成員國元首理事會第十七次會議。期間習近平主席和納扎爾巴耶夫微笑握手的一張照片,和上合組織展現出來的區域性組織合作的傑出典範性一起傳向了全世界。
照片中納扎爾巴耶夫神情飽滿精神矍鑠,一時間媒體也許已經忘了他已經是一位年近八旬的老者,如果從1990年他成為哈薩克斯坦總統和哈共中央第一書記黨政一把抓算起,他執掌這個世界上面積最大的內陸國家也已經長達27年之久了(雖然哈薩克斯坦1991年才算獨立);後蘇聯時代的獨聯體地區的穩定,很依賴於三個政治家的個人魅力去維持其整體穩定,其中之一就是他,中外民間都不乏好事人士私下將其稱為“大汗”。
説起納扎爾巴耶夫,很多人都有耳聞,畢竟那些從蘇聯解體之前就活躍的政治人物中,到今天還活躍在政壇的不敢説絕無僅有,但確實已經為數不多了。獨聯體各國有過很多蘇聯道路的追隨者,很多人至今對他抱有深深的好感,一個原因是,作為當時主要四大加盟共和國之一,只有他沒有參與簽署導致蘇聯解體文件,“沒有髒了手”。
經常有人會暢想,如果1990年他被調任擔當蘇聯總理會如何如何,如果他當時怎麼做會如何如何。到了今天,稍微有個風吹草動,蘇聯模式的支持者和反對者們都會興奮(或者警惕)地盯着他的行動——納扎爾巴耶夫要挑旗恢復蘇聯了啊!
事實上,蘇聯末期,來自中亞各個加盟共和國的代表們,基本都反對蘇聯解體。但同時他們卻要求經濟改革,建立新型的經濟關係,很多人都注意了前者,忽視了後者。這與其説是對信仰的堅持,不如説這是亞洲人共有的實用主義在起作用,而俄烏白這斯拉夫三兄弟則是以其歷史上經常出現的激情主義為指導原則,頭腦發熱之下就……説多了就有點不愉快了。
力撐危局
蘇聯解體之後,哈薩克斯坦面臨着很大一個爛攤子,國內民族眾多,高達一百多個;國庫空虛,物資儲備僅能維持四個月;歷史上缺乏國家體系的傳承,沒有統一的理念和思路;各個工廠停工,失業率高達40%。當時很多人都預測哈薩克斯坦很快就會內戰然後進一步分裂。
順便説一句,普京後來在一次國際會議上公開表示,歷史上中亞地區沒有形成國家這個政治形態,沒有“國體”,是俄羅斯人在沙俄和蘇聯時代幫助他們建立的。這段發言引來不少泛突厥主義者的怒火,但是納扎爾巴耶夫倒是很坦然。
面對困境,納扎爾巴耶夫想到了留在哈境內最大的蘇聯遺產——上千枚核彈頭,關於這批核彈的去留問題,他和西方國家做成了一筆好買賣。不但提升了哈國在國際上的地位,交易過程中軟硬兼施,讓西方國家對其刮目相看,又獲得了急需的大筆資金用來穩定局勢。在這一過程中又吸引了西方投資者,參與哈境內國企私有化進程,雖然也不乏有“賤賣”的指責聲音,但是比起同期的俄羅斯與烏克蘭來説,吃相要好看得多。國庫因此獲益,生產也得到了恢復。
實用主義
那之後納扎爾巴耶夫一直把實用主義作為其施政的主要核心,無論對內還是對外。
當然這種實用主義是一種有底線的實用主義,不單純的是有奶就是娘,或者義無反顧的選邊站。如1994年,大量俄羅斯族回遷俄羅斯以及烏克蘭等地,導致許多技術以及領導崗位缺人,當時在當地的中國商人們就經常笑話説:看看,前幾天山上放羊的那個今天當局長了。這時他就出面安撫人心,放緩激進的“哈薩克化”進程,許諾把俄語定為官方語言等。
當然局勢穩定後官方語言什麼的就又不提了,這會刺激激進的“俄羅斯化”,畢竟北方各個省份以俄羅斯族為主,歷史上的土地歸屬糾葛很難縷清。但是他又不像烏克蘭一樣,過度打壓俄語的使用導致劇烈反彈,而是經常宣稱每個哈薩克斯坦人都應該掌握三種語言:哈薩克語,這是母語;俄語,這是為了大範圍交流;英語,這是為了融入世界。
這種政策一直是納扎爾巴耶夫風格的最佳體現:到了土耳其,大談我們都是突厥人的後裔;到了阿拉伯國家,大談我們都是穆斯林;到了獨聯體國家,大談我們有共同的遺產和未來;到了歐美,大談我是民選總統,我們國家的方向是選擇人類共同價值;到了中國,大談睦鄰友好,我們都是有傳統的亞洲人。

2016年12月22日,伊朗總統魯哈尼訪問哈薩克斯坦,和納扎爾巴耶夫相談甚歡(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雖然和任何外部勢力都能找到共同語言,但是同時他也嚴厲打擊泛突厥主義和極端伊斯蘭教傳播,以及大俄羅斯主義、歐美NGO等。納扎爾巴耶夫實用主義的本色可以從一個有意思的小插曲中得到體現:當年他受邀前往美國進行訪問,布什總統當面問他不怕被中國吞噬嗎?他笑了一下回答説“所以我現在坐在這裏啊”。
可能看到這裏會有中國讀者感覺心裏不舒服,會問他是中國的敵人還是朋友。其實世界並不總是那麼黑白分明的,在錯綜複雜的國際局勢當中,小國不可避免的被捲入大國的陣營衝突當中,一時不謹慎的政策和措施,都會導致巨大的損失好災難,這種情況無論在中國周邊還是獨聯體國家當中都有很多現成的例子。
比較下來,哈薩克斯坦對中國來説其實是個比較理想的鄰居,既不會太強造成威脅,也不會太弱導致國內動盪給中國帶來麻煩,領導人通情達理不異想天開有事可以商量,在一定範圍內還能發揮外交主動性替中國解決很多問題。
對俄羅斯來説同樣如此,如俄土糾紛劍拔弩張,最後突然發生大幅度轉變,很大程度就是納扎爾巴耶夫暗中作為中介斡旋的結果,這時他突厥人和蘇聯繼承者的身份起了作用;同樣俄羅斯在敍利亞的行動、敍利亞國內武裝力量和平談判等事宜也都安排在哈薩克斯坦首都了,這時他又是熱心的穆斯林了。
豐富的政治遺產
如果現在羅列納扎爾巴耶夫的政治遺產,國內問題不談,在外交層面他將給哈國留下三個重要的成就:歐亞同盟、上海合作組織和一帶一路。
歐亞同盟也可以稱為歐亞關税同盟,最初是俄羅斯、哈薩克斯坦與白俄羅斯組成,曾經熱情邀請烏克蘭,結果烏克蘭一門心思去歐盟所以沒有加入。
關税同盟有兩點主要內容,一點是各國之間取消商品關税(不取消增值税),互相承認技術指標,檢驗標準;在同盟範圍內進行產業佈局,如在一些領域各國放棄生產,把這一市場讓給其他成員,以達到產業貿易互補的目的。這一做法有當年蘇聯計委統一安排生產的風格,所以也被認為忠實的蘇共黨員納扎爾巴耶夫為了恢復蘇聯做努力,雖然他本人多次否認這一點。
上海合作組織則主要是安全方面的多國架構。從某個角度而言,其實可以説它是另外一種形式的聯合國安理會,其最重要的原則是每個成員國都有平等的一票否決權。換句話説,只有在所有成員國都一致同意的情況下,才能採取具體行動,否則都是在這一框架下進行多邊單邊協商。這種情況小國不擔心被大國吞了,大國不擔心小國和外人勾搭給自己惹麻煩,最後都很滿意。
而能拉攏中亞諸國在國際領域和中俄這種大國進行平起平坐的交易,無疑是納扎爾巴耶夫老練外交手段的體現。另外説起來,在關税同盟當中各國也有一票否決權。
説起一帶一路,可能有人會問這不是中國提倡的麼,怎麼成了納扎爾巴耶夫的成就?其實一帶一路既然是一種國際合作方案,就不可能是剃頭挑子一邊熱,沿途所在國是否對其響應以及怎麼響應就是大問題了。
中俄經濟合作個別時候也會遇到一些小插曲,比如有時候克宮不肯搞國家擔保從中國借貸,也不肯抵押礦產;俄羅斯的技術官僚們則要求所有項目技術標準按照俄羅斯國標進行;俄羅斯學界有一些知華的學者,但筆者還是感覺太少。一些西方媒體時不時會炒作俄羅斯一貫仇華云云,其實俄國這些條件對所有國家都是一視同仁的。
另外俄國一貫重視軍事同盟甚於經濟關係,比如前面説的關税同盟很大程度上是俄羅斯對其他國家的補貼,白哈兩國真正的目的是在本國境內開很多工廠(絕大部分來自中國),在當地進行簡單加工後銷往俄羅斯,鬧出貿易糾紛以後白俄方面更是公開宣稱“難道為了友誼和軍事同盟你們不應該付錢嗎?”
對哈薩克斯坦來説就沒有這方面的問題了,大量哈境內礦產資源被抵押給中國作為貸款保障,技術指標這種東西放羊的時候又用不到,隨便差不多就行了。而且最重要的是,道路交通一直是哈國的關注重點,因為遠離海洋,只能以陸路運輸。納扎爾巴耶夫本人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誰説我們沒有海洋,我們有兩片海洋,一片叫中國,一片叫俄羅斯,只要打通陸路運輸,他們就是我們最好的海洋。**從這種意義上來説,中哈兩國在大陸運輸橋的理念上是高度一致的。
事實上,經過多年的試探與交流,中國這種不談政治只做生意的對外交流模式與哈薩克斯坦這種不想談政治只想做生意的國家來説,契合度非常高。

2016年5月31日,納扎爾巴耶夫在總統府會見俄羅斯總統普京。(圖片來源:哈通社)
雖然只有“想”這一字之差,倒也把小國的無奈表現的淋漓盡致。尤其是2014年烏克蘭危機當中,俄羅斯激進民族主義者們展現出來的活動能量,震驚了整個獨聯體國家。“俄國的世界”成了諸多國家領導人的噩夢,那時恰逢納扎爾巴耶夫身體不適,俄官方不知是無心還是有意的過問了其繼承人問題,導致他大受刺激。
康復後,他在2015年很快提出了“通往經濟繁榮國家的百步計劃”,要按照歐美國家進行全面體制改革,包括部分法庭都採用英語,以及全民學英語。雖然不知道具體落實情況,但是根據哈薩克政府一貫的效率,估計也不能報有太高的期望,今年更是提出了將哈語從西裏爾字母改為拉丁字母的計劃。
以往我們談到墨西哥的時候,經常用的一句近乎調侃的名言是“墨西哥你離天堂太遠,卻離美國太近”;那麼哈薩克斯坦,你離歐美太遠,離中俄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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