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皓陽:作為香港一年制碩士,我最有資格講留學熱中的焦慮
我作為一個香港一年制碩士留學生,最有資格來現身説法來講解這個問題了。中國的貴族階層,孩子自小就送到英美發達國家接受精英教育。然而這種精英教育一年近三四十萬的花費、至少十年的週期,讓所有中產階級家庭望而卻步。所以為什麼英國這種“一年制碩士”速成班會這樣受歡迎:首先去留學,相當於鍍一層金;其次拿一個碩士文憑,論學歷怎麼也算到了讓人滿意的層面了;最重要的是這種一年制碩士也就二三十萬的花費,去倫敦貴一點,去香港便宜一點,怎麼也是可以承受的範圍。
這種一年制的碩士有多火,在英國除了像牛津劍橋這種老派第一流名校還有點尊嚴,別的都是卯足了勁接收中國留學生,畢竟我大英帝國年景也不好,你們願意來交一筆學費(留學生的學費可是比他們本國人甚至是歐盟人高很多的哦),願意在我們這裏消費貢獻GDP,真是人傻錢多速來啊。
我看過知乎上的一個問題,問“留學在外結果發現一個班都是中國人是一種什麼體驗”,下面最高票的回答是“這是我見過的黑英國商科和法國奢侈品管理專業最狠的一個問題了”。
相信大家這樣類似的故事也聽膩了,一般英國學校這種一年制碩士的中國留學生在50%左右,像什麼諾丁漢、利物浦這種跟中國高校有合作的,一進去能有七八成的中國留學生,真是夢裏不知身是客,且認他鄉作故鄉啊。
毫無疑問,人們蜂擁選擇這種“一年制碩士”是有一種“投機取巧”的心理在裏面的,就像我前面説的,花費並不是不能承受,還能“鍍一層金”回來。然而市場並不會給任何人“投機取巧”的機會,當這麼多人都意識到這是一種“投機取巧”的時候,這已經不能稱得上一種“投機取巧”。
英國學歷在回國找工作時候的劣勢非常明顯,許多大公司在校招中,篩選簡歷會自動篩掉這種偷工減料的“一年制碩士”,如果你的本科不是985名校的話那麼你有很大的幾率連面試官都見不到了。畢竟嘛,現在就業形勢這麼差,中國那麼多名校的碩士還在那裏排着隊面試呢,幹啥要考慮你這個注水的研究生啊。
實話實説我這個香港學歷讀下來也是毛用都沒有,我要不是常年混跡於各大社交平台,懂一些互聯網的套路,現在可以找到互聯網方面的工作,那我也是茫茫多“海帶”的一員。
跟我同級的一個姑娘,在英國倫敦政經讀的金融,講道理我當年申請的時候倫敦政經金融是全國的top5,結果回來該找不到工作還是找不到,去證券公司,清華北大的研究生排着隊等着進;去銀行,又不想做櫃員和理財經理,那你想進中台後台又沒有關係誰給你進啊。結果現在,在北京機場免税店當售貨員,一天穿高跟鞋站八九個小時。畢竟留學生,口語過關。
還有一個姑娘,我高中學妹,在香港城市大學讀的研,人比較漂亮吧,2015年畢業走校招進了中信銀行(説實話哦,銀行招櫃員啊客户經理什麼的就是一個指標——看臉),本來挺高興,結果分到了大興一個荒涼偏僻的分行,她進一趟北京城比從北京回石家莊時間都要長。各種各樣的業績壓力就不説了,五千出頭的基本工資,試用期六個月沒獎金,還天天被老男人摸大腿。找領導哭訴,領導語重心長的告訴她,我們的VIP客户是默認可以吃客户經理豆腐的,你要忍不了就走,後面人排着隊的等這個崗位。
在我所處的這個留學生羣體來看,絕大多數的還是回到了自己家鄉所在的城市,靠着父母的關係,進了銀行或者事業單位,過着還算滋潤的生活,然後父母首付買一處房,再介紹個相親對象結婚,丈母孃家出一輛車……
為什麼我對這個劇本這麼熟悉啊,因為我見的實在是太多了。然後呢,有了孩子繼續送他上學,再送他留學混個學歷,再找關係給他搞定工作,再攢錢給他付一套首付,再給他物色個相親對象……
有木有很眼熟啊親愛的們,政治課本里的那個故事怎麼講的啊:記者採訪一位放羊娃“你在幹嘛?”放羊娃説“放羊。”“放羊是為了什麼?”“賺錢”“賺錢是為了什麼?”“蓋房子”“蓋房子是為了什麼?”“娶媳婦”“娶媳婦是為了什麼”“生娃”“生了娃又幹什麼呢”“放羊”。
中產階級對下一代的投資毫無疑問是將階級晉升的任務寄託在了下一代,即便一年二三十萬的花費對於一箇中產家庭來説也絕不是小數目。然而毫無疑問這條路已經堵死,上升渠道就是這樣的狹窄,然而許多人還沉浸在一無所知的自我良好中,中產階級的子女,跟窮人家的孩子比,可以説,不爭氣。
我作為一個香港一年制碩士留學生,唸書過程中和畢業後就一直反思自己的選擇,我花了父母幾年的工資收入去讀書,究竟能產生多少回報?我究竟學到了多少能在未來工作中有用的知識?我是不是就拿着父母的錢去發達資本主義社會體驗生活了?我覺得相比於大多數留學生,我能夠直面反思自己的選擇,我為什麼不考研,還不是想偷懶麼;我為什麼不選擇去含金量高的很多的美國,還不是不願意費力學GMAT麼。
但是就我看來,整個留學生羣體瀰漫在一種自欺欺人的自我感覺良好中,你説他們他們還不高興,又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學歷不值錢,又不願意付出更大的努力改變自己未來的可預期的生活。
留學生活中充滿了無聊的自我感動,什麼從宜家組裝一個傢俱就覺得自己有多偉大啊,什麼熬夜趕了幾篇論文就覺得自己受了多大委屈啊。裝個櫃子就了不得想向全世界廣而告之,我老家的表弟十歲就開始挑水澆地,怎麼沒見他哪天斜上方四十五度角嘟嘴剪刀手自拍:“今天又挑了兩擔糞,累累噠”;説學業重,你那是間歇性的學業重吧,平時該逛街逛街該轟趴轟趴,deadline前兩天開始趕論文,你不通宵誰通宵。

我通過這幾年的觀察發現,底層人民的子女懷有着強烈的改變自己階層的願望。那些早早輟學打工的,真的是拼了命的再幹,不放棄一點掙錢的機會,還經常向我請教,問我有哪些的機會可以把我哪些的技能需要學習。而有些幸運的讀到大學的窮人子女,也明顯要比同班同學努力高出一個檔次,同時還當家教、做兼職補貼家用,最後在考研的時候拼搏一把更上一層樓。
相比而言,中產階級的子女可能在生來既有的小康生活和獨生子女的優越待遇下麻痹了自己的神經,完全不會意識到自己的階層和自己父母的財富在經濟波動面前不堪一擊,反而在安逸生活中樂享其成完全沒有上升的動力。中產階級的代際傳承將是他們面臨的最大的危機。

(對,麻痹了神經)

本文經作者授權摘自作者的新書《生而貧窮》,該書今年5月由中國發展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