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默:英美弊端與台灣政治的“下流化”
【文/ 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雁默】
會不會最終,我們只剩“下流”的領導人可供選擇?
2015年出了一本名為《下流老人》的書,由日本社會學家藤田孝典所着,內容令人震撼: 中產階級(在台灣月薪約五萬)在20、30年後可能淪為下流老人,此書在日本與台灣都相當暢銷,因為這現象已然存在,未來更可能惡化。本書所指的“下流”,意思是中下階層,下流老人則是“無法正常度日,被迫過下流貧困生活的高齡者”。
我不是要談老人問題,而是要談民主社會的“下流化”現象。
論“下流領導人”,未來史冊可能書寫的主要代表人物,非特朗普莫屬。此兄台的個人特質倒是其次,世人關注的是,特朗普代表着什麼樣的當今美國。鏡頭再轉到總統大選方落幕的法國,雖然相對温和的馬克龍當選,但其對手,代表法西斯主義的馬琳·勒龐(Marine Le Pen)卻也拿到1/3的選票。德國方面,雖然也是由温和派的默克爾當選,但右翼政黨也得到二戰後最高的支持。若將英國脱歐也納入討論,那麼西方民主國家的新現象已相當明顯,就是下流化——中下階層的民眾,在西方社會有崛起的趨勢。
英國《金融時報》不久前有一篇報導,淺談“英美民主弊端”(The Anglo-American democracy problem),分析為何盎格魯-薩克遜民族的英美兩國,民主弊端比其他西方國家還嚴重。其論點有三:
1. 收入流動性僵化所導致的階級對立。2. 迷信學歷所導致的階級對立。3. 英美缺乏失敗的歷史紀錄。
錢滾錢,也滾出“下流革命”
所謂收入流動性(income mobility)僵化就是貧富差距的擴大,這應該是主因,其餘兩項都是惡化這個問題的因素。以美國為例,這個國家比起歐洲,曾經處處充滿機會,是窮人翻身的夢想國度,因而產生大量歐亞移民,然而高度資本化的結果,卻是貧富差距不可逆轉的擴張。現在的美國與英國,窮人想要晉身資產階級,難如登天。
收入流動性的僵化,主因是“錢滾錢”。不用經濟專業術語,用一句話你就能明白:“未來的商品只有一項,就是金錢”。美劇《冰血暴》第二季中,已金融企業化的黑道大哥,就是這麼對其兇暴的手下“曉以大義”的——故事背景設定在1970年代末期。
所謂社會正義,有很多種,我想最受民眾重視的正義,是“所得分配正義”。顯示貧富差距的通用指標,是基尼係數與“五等分所得比”,這兩項指標所呈現的曲線型態大致相當。基尼係數較難解釋,五等分所得比較為單純,就是將所得高低劃為五等份,第一名的總所得是最後一名總所得的幾倍。


在這兩種指標上,美國的成績都很差,英國也一般,且必須考慮到的是,比起發展中國家,發達國家的貧富曲線更難扭轉。因為,縮小貧富差距意味着,要那些有錢有勢的富人喪失利益,問題是,民主政治就是被富人所控制的。
值得一提的是,蔣介石在台灣就是因為要縮小貧富差距,讓日據時代的地主階級吃了大虧,才會被部分本土家族恨到現在。
如果富人造就了大批的就業機會,讓窮人得以晉身中產階級,那麼這當然是正面的社會貢獻,然而,富人的大部分收入來源,是資本滾出來的,這便僵化了收入流動性。用錢滾錢當然比用勞力換取金錢快得多,但社會上大部分是勞工受薪階級。好的政府會想辦法讓社會均富,但這在資本主義社會里,尤其是民主制度下,難度很高。2008年的金融風暴已顯示,花招百出的金融商品,不但加劇了貧富差距,還使得全球經濟都成了易碎的泡沫,這便是為什麼中國要抑制高槓杆金融商品的原因。
英美兩國在基尼係數上的差勁表現,滋生了“下流”民眾的怨恨,一個表現在脱歐,另一個表現在特朗普的當選。現在看來,2011年佔領華爾街運動,羣眾高舉“我們就是那99%的人”,已然預言了“下流”領導人的出現。
《金融時報》這篇報導指出,法國之所以做得比“盎格魯-薩克遜人”好,是因為法國讓下流民眾過得比較體面(France has done a better job at keeping its left-behinds above water than its Anglo-Saxon rivals)。由基尼係數看來,法國的貧富差距較小,很大程度上減少了英美社會早已滿溢的“窮人恨”。
台灣在馬英九時期的“五等分所得比”是六倍,基尼係數也比法國低,所以社會相對穩定,但是,情況惡化的速度也在馬時期加劇。如果五等分改成20等分,在2013年,前5%最富的家庭所得,是最後5%的99.39倍。
其餘不論,僅看房價的快速飆漲,就已累積了相當大的民怨,而土地資產滾錢最快。根據“中研院”統計,前0.01%的頂級富人,光是平均土地交易所得就超過七千萬台幣。蔡英文想搞前瞻軌道建設,預期將導致的第一顆惡果,就是全台炒地皮,讓都會區超高房價的現象“普及”到其他區域。

根據“營建署”統計,房價所得比為9.35倍,台灣民眾得不吃不喝9.35年才買得起房,若是台北,則要15.47倍才買得起。這數字其實低估了,真實的狀況是,15.47年不吃不喝的錢,只夠付頭期款。連戰之子連勝文也説,若不是家境好,單靠學歷能力在社會打拼,他也買不起房。公知陳文茜則呼籲年輕人租房即可,不要成為房奴。
薪資凍漲,加上物價,房價走高,將來台灣不出“下流領導人”也很難。
學歷與技能的迷思
《英美民主弊端》也特別提出,英美對學歷的價值存在錯覺,認為高學歷意味着高技能,所以在西方英語系國度裏,沒有大學學歷就是人生的輸家,成為社會邊緣人,普遍被瞧不起,當然讓低學歷者長期壓抑着不滿,甚至反社會,最終他們投票脱歐,選出特朗普。反觀歐洲北部的國家,就善於區別高學歷與高技能的不同,職業工人在德國受到尊敬,有一定的社會地位,在北歐亦然。
在東亞,也同樣有學歷迷思,中日韓皆如此。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確實是中華文化的現象之一,不過,以往讀書人佔比少,問題不大。現代高度工業化社會,讀書人多了,整個族羣佔據社會資源的能力遠優於低學歷者,就成了分配不均的隱患。
高學歷或高學識並不意味着高技能,更不代表社會適應力比較強,如果你是企業裏的中階主管,並有召募經驗,應該能同意人格特質比學歷重要,有些人學歷低但學習心與積極性強,或是較善於處理人際關係,反而好用。並不是説,多讀書不好,而是在書中知識之外,還有許多方面的技能需要學習,故而學歷高低只能説明一個人的很小一部分,唯有整個社會對此有普遍的認知,才能避免學歷的階層對立。
這樣的對立,當然衝擊精英政治。
根據蓋洛普民調機構,信任總統的美國人只有33%,信任國會的更只有8%,另外所有職業中,被評為最不可信的是政客,認為政客可信的僅7%,在台灣這些數字只有更低。長期對政治保持低信任感,反建制(anti-establishment)的民眾又因所得分配的失衡而逐漸增加,這情況便讓“改變”成為政治參選人的必然口號,極端訴求得到空前的支持,再加上,政治素人的誕生。

政治素人的“下流化”
政黨政治是無止盡地鬥爭,民眾又偏好閲讀負面新聞,久而久之,人們只會記得政黨呲牙裂嘴的形象,而無心去追究政治是非。美國這次總統選舉,共和黨初選包含特朗普在內,就有四名堪稱素人的非建制派參選人,兩黨在政治上鬧得愈兇,素人支持度愈高。直到建制派的希拉里與特朗普對決,終於確認了“素人總統才是真改變”的選民心態。
台灣的選舉,領導人的部分很難有反建制派的出現,因為領導人的勝敗,也決定了“國會”席次的多寡,攸關許多政客的政治生命,所以像特朗普這樣異類,不容易在黨內初選中獲勝。不過在地方選舉上,素人出頭的可能性就比較大,因為地方選舉的傾向是選人不選黨。雖如此,無黨無派的候選人仍然需要政黨暗助才有機會當選,柯文哲已是十分特別的案例,證明台北市民總是最先對西方潮流作出反應的選民,無論潮流是正面或負面。
然而,素人通常充滿爭議。
無論在英美或台灣,素人必須反應邊緣民意,但在建制的政治生態裏,終究要與歸屬於政黨的“議會”求取平衡,最後在重大改革上一事無成,頂多只能用驚世駭俗的言論刷存在感,以彰顯自己反建制的特質。由於美國總統的權力很大,特朗普確實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美國,卻也使美國在國際上更為聲名狼籍,讓建制派政治勢力也能更有效地召喚反特朗普的選民。
拋卻特朗普展示的“負面”形象不論,他能否改善基尼係數與“下流選民”的生活,才是其能否連任的重要觀察指標,但就目前看來,目標還遠得很。
結語
台灣經濟陷入停滯,大企業出走,外資卻步,薪資凍漲,物價升高,但股市卻破萬點還創新高,軌道大型建設又變相鼓勵炒地皮,似乎預示着蔡英文將使台灣的所得分配更形惡化。財富高度集中在極少數人手裏,受薪階級卻不得不為每個月增加百來元的水電費斤斤計較。西式民主制度的另一個弊端,是在長期的政經穩定裏,整個社會的自滿導致政客不斷地消耗公眾信任,貿然推出風險較高的政策,就像自以為家底雄厚亂投資。
用愛發電的廢核能源政策,一步到位的同婚平權政策,干涉過度的一例一休勞工政策,綁樁固政權的前瞻軌道建設,自欺欺人的兩岸政策,污名化軍公教搶錢的年改政策,自以為是的新南向政策,都如同《英美民主弊端》報導裏所抨擊的英美亂象:拿公眾信任當兒戲。當中產階級民眾也普遍“下流化”,台灣唯一值得投資的,將是養老長期照護政策,變成老人島,還能賺錢的人都移到大陸了。
不妨借用報導裏的結語:報應,正在醖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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